用心去看？

　　荀子憂福靈心至般閉上眼睛。

　　下一刻，

　　如開天眼，

　　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賢者讓他去看的東西。

　　視野同時被拆分為內外兩部分。

　　荀子憂首先見到的是自己的身體。

　　視線從毛發和肌肉間滲入，慢慢滲入體表以下。

　　皮膚下不是心、肝、脾、胃、腎五臟六腑，不見血肉，不見骨骼，只看見無數道水波流轉。

　　那些似有似無的水波圍繞著他，包裹著他。

　　他的身體是它們流轉的中心，荀子憂正成為一道地下泉眼，源源不斷的水波隨著自己的呼吸而起伏。

　　在水波漩渦環繞的正中心，是一枚蔚藍色寶珠。

　　寶珠上布滿了流云紋篆刻。

　　荀子憂立時認出表面的篆刻是云麓鎮邪紋的樣式。

　　不需要多看，那些云彩狀古怪花紋早就在這些年里刻進自己的記憶。

　　原來這張符紙一直在自己體內里嗎？他看著自己纖毫畢現的身體想。

　　觀心照己，靜養元氣，五臟如懸磬，五色了了分明——荀子憂正處在一種古怪的玄妙轉態。

　　這種狀態在《黃帝內經》中被稱為內現，在《列子·仲尼》被稱為照己，《內觀經》中被稱為體道，道藏中被稱作內視。

　　它還有正念、冥想、毗婆舍那……等一系列名字。

　　一直以來，荀子憂都認為禪修的說法只是一種精神上的自省，從沒想過竟然真的存在這樣的天人感應。

　　他嘗試著把心神深入那顆蔚藍色的寶珠中，卻被一股沛然大力向外彈出。

　　寶珠光彩照人的外壁堅硬似鐵，冷漠驅逐著所有不速之客。

　　試了三次仍舊沒有進展，荀子憂不愿莽撞，他索性將視線完全從體內抽出，用這種奇異視角觀察外界。

　　大地是黃色的云霧，火焰是紅色的精靈，水汽和空氣都是藍色的，藍的各有不同各有可愛，一個深藍，一個淺藍。

　　元素視角下，眼前所有事物都是嶄新嶄新的。

　　就像游戲經歷了一次重大版本升級，大地還是那個大地，天空還是那個天空，但是構成這些事物的引擎和貼圖都變成前所未見的模樣。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未曾看見過光線的盲人第一次睜開眼睛，又像混沌無知的嬰孩轉世投生。

　　此時此刻此地，荀子憂竟然可以用靈魂察覺到無數種四色微粒充斥在身體四周，盤旋不休。

　　這些微觀元素構成了宏觀世界里的土地，沙丘，風、水、木、火，乃至所有生靈。

　　他不知道，出生在希望島地下世界的孩子們都會經歷所謂的靈能開悟過程。

　　比如說阿芙洛狄忒，女孩五歲的時候便從老師手中接過名叫“忘川水”的藥劑。

　　把那幾滴藥劑吞下肚子之后，靈魂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是一次燃燒，一次溺水，一次凌遲，一次重壓，以及……一次涅槃。

　　她的身體自我毀滅，她的身體自我革新。

　　阿芙洛狄忒一瞬間就被幾滴煉金魔藥殺死，又在下一瞬間被從每根血管，每個細胞，每條肌腱的重新塑造。

　　荀子憂現在不必經歷這個過程，因為早在十年前的歌詩利亞號游輪，向死而生的覺醒過程他就都已有過經歷。

　　如果不是云麓鎮邪符的壓制，荀子憂也許早就是一位超能力者。

　　不過更有可能的結果是直接被雨生所遺留下的磅礴風元素撕碎。

　　……

　　眉心處隱隱有菱形紋路流轉。

　　他的身體開始發燙。

　　不是生病的那種發燙，而是靈魂在雀躍。

　　鏡空間里水元素與風元素出乎意料的充沛，這讓荀子憂感到無比舒適，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羊水中。

　　這樣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荀子憂覺得神清氣爽，五感通明。

　　受玻璃體混濁液化的緣故，他還算完好的左眼也有揮之不去的飛蚊癥。

　　得過飛蚊癥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種非常讓人抓狂的疾病，不致死，不致殘，不影響生活，只是非常的讓人感到不快。

　　癥狀輕點的人只是在大太陽地里時視野中有幾個點亂轉。

　　癥狀嚴重的無論明暗，一天二十四小時無時無刻都有好幾條扭曲黑龍在盤旋，一會張牙舞爪飄到視野這側，一會兒又扭成一團飄到視野另外一端。

　　他們看待世界就像隔著一枚無數黑影組成的萬花鏡。

　　看一兩眼萬花鏡無所謂，一天二十四小時在眼前轉，是人都會覺得煩躁。

　　荀子憂很久沒有如此清澈的看過世界了，即使視角是元素視角，巨大的松快感依然席卷全身。

　　靈魂脫離軀體的束縛，視野升高升高再升高，直到變做長著翅膀的飛鳥。

　　他站在高高的空中，站在因君士坦丁十一世敕令而燃燒的天空里俯瞰大地。

　　整片空間盡數落入眼中。

　　鏡結界封閉出的空間里，寂寥的時間與空間相互對峙，陪伴它們的則是四色微塵。

　　在漂浮的空氣里，在四周廣闊空間中，在無限遠與無限近之中，在無限小和無限大之間，一粒粒四色微塵在虛空中漂浮。

　　它們大多數靜止不動，也有很少的一部分以極微弱的幅度震蕩和流動。

　　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佛陀的話有道理極了。

　　小小方寸間，就有無數渺小的微不可查粒子相互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不可計數，不可勝數。

　　文字與言辭絕難形容眼前的景象。

　　道爾頓與阿伏伽德羅先生提出的原子論改變了現代化學的進程。物質是由原子組成的這條真理需要在電子顯微鏡這樣的科學儀器下才能夠有直觀體現。

　　而現在荀子憂處于玄妙的轉態中，他可以用心清晰感悟神奇的魔法元素是如何投影到物質世界。

　　風、土、水、火。

　　四大元素在荀子憂面前相互轉化，相互衍生，生生不息。

　　有質與無型的世界互相碰撞，互相影響，巧妙共融。

　　天地至理，陰陽交泰，就如得道真人所繪制的太極圖那樣。

　　荀子憂像一只蒼鷹滑翔在高空注視著下方空間里煉金迷宮全貌。

　　林立的金屬寶塔鎮壓大地，它們疏導著不同元素按照預定軌道流轉。

　　四大元素在這些基座的引導下化為四道互不干涉的河流，地面上的藍色銘文則是河流的支路。

　　寶塔、銘文、元素，這些東西一起在地面鋪上一張巨型蛛網，牢牢封印著大地中央的裂谷。

　　整個設計絲絲入扣，巧奪天空。

　　他還看到了下方的自己。

　　俯視的視角看著自己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好似以第三人稱的視角玩3D角色扮演游戲。

　　他看到自己被藍色的風元素亂流圍在中心，正咧著嘴在笑，臉上的神情就像是西游記里第一次吃人參果的二師兄，沒出息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傻。

　　牽著他手站在一邊的是賢者。

　　無數火元素堆積在賢者身邊，在元素視野中，君士坦丁十一世哪里是一個人，分明是燃燒的星星。

　　至于為什么是星星，而不是太陽，因為太陽是另外的存在。

　　和那個真正恒星相比，別說荀子憂身上綻放出的米珠之華，君士坦丁十一世也不值一提。

　　荀子憂呼吸凝固了。

　　你……見過藍色的恒星么？

　　這位恒星老兄有著羊的頭顱，頭上長角，立起的長耳朵和山羊是同款，下半身則呈現人的身體，圍著一條不知道什么材質的皮裙。

　　身材足足有幾百米那么高，盤膝斜靠的坐在煉金迷宮的中心，就像是一座巍峨山丘。

　　半羊人像是死了，也像是活著。

　　說祂死了，是因為在荀子憂在對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氣。祂眼眸低垂，死寂的味道盤旋在萎縮的肌肉四周。

　　一只斷裂的有吸盤的觸手從半羊人心臟位置橫穿而過，祂胸膛處皮膚傷口上依舊干涸著藍色的血斑。

　　說祂還活著，是因為風元素依舊以祂為軸心流淌。

　　半羊人坐在煉金矩陣的中心，身體呈現出一種凝固的姿態，四周風元素也呈現出一種凝固的姿態。

　　以祂為中心，巨大的裂縫向著四面八方延伸，方圓數十米處的風元素幾乎如甲胄一般凍結在半羊人的身體外側。

　　純粹到極致的風元素綻放出恒星一樣的燦爛光華。

　　看著半羊人形象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體里的那顆藍色寶珠震顫了一下。

　　沒有任何掙扎的，無法言喻的狂暴毀滅感涌過心頭，荀子憂立時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我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昏睡過去的剎那，荀子憂腦海里涌過難以置信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