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少有的,小鎮(zhèn)在前半夜就下起了淡淡的霧。
畫家煩躁地從床上坐起,隨意地把腳塞進拖鞋里,也不在乎左右腳分別穿進了對方的拖鞋。就這么緩慢地、拖沓地、僵硬地挪到了窗戶旁,癱倒般摔進了椅子里。
已經多少天沒睡過好覺了呢,畫家默默地想。
當然,畫家也只是蹦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他的大腦并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所以也并沒有得到答案。
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大,顏色有些發(fā)紅,透過淡淡的霧氣看去,月亮的邊緣有一些模糊。在霧氣和月亮的影響下,小鎮(zhèn)的所有景色都顯得模糊而虛幻,好像夢里的世界。
畫家忽然覺得有一些享受,看著這樣的景色放空自己,就好像自己睡著了一般。經常性的失眠早已讓他疲憊不堪,心里憂郁、煩躁。多久沒做夢了呢,就算做夢,又有多久沒有做這樣舒適、安靜、沒有恐懼的夢了呢。
好像預警一般,畫家抬起了眼瞼。
天空中,一片幽暗的事物不知什么時候飄到了紅月旁。雖然沒有風,但這一片東西好像移動的不是太慢。就在畫家遲鈍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深邃的幽暗就一口吞掉了光亮。
霧氣也大了起來。
畫家眨了眨眼睛,努力適應突然的黑暗。窗外的景色已經消失不見,少有的幾處燈光在濃霧中也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跡。
不由的,畫家心里再次變得煩躁。
起身點亮燃氣燈,環(huán)顧屋子,墻上、地面上、甚至是床底下,到處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滯銷畫。畫家不愛出門,成天在家里宅著,畫的最多的就是窗外看到的風景人物還有一些人們看不懂的東西。讓人贊嘆的是,即使不出家門,畫家也從不缺少靈感,不過大部分的畫沒人要就是了。
畫家無奈的嘆了口氣,坐回到椅子上,呆呆地看著面前地畫板。
一只黑色的小鳥突然闖進了視野,落在了窗臺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畫家緩緩轉過頭看去,通過顏色、大小等可以看出這是一只烏鴉。
這只烏鴉是因為大霧迷路了吧,畫家想。
不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不知做什么的畫家立刻將這只烏鴉當作了自己的模特。
拿起早就削好的筆,在固定好的畫紙上輕輕勾勒,整個過程畫家顯得小心翼翼,生怕驚走了鳥兒。
畫筆移動的軌跡亂中有序、拙中見奇、沒有規(guī)矩、不按常理,用著某一種節(jié)奏一筆一筆畫上去。初看這幅畫是一團亂麻,但很快,隨著畫家的筆走龍蛇,這只烏鴉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構。漸漸的,烏鴉的每一根細羽,爪子上的每一條細紋,甚至于燈光照在鳥身反射的每一點亮光,都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紙面上。
這樣的過程是那樣的美妙,甚至能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黑夜中流淌,流淌成一首安眠的詩。
就在畫家專心致志地畫著,沉浸在自己成功的喜悅當中時。
這只烏鴉猛然回過了頭。
這一瞬間,畫家的大腦仿佛一下子炸開,耳朵嗡嗡直響;全身汗毛聳立,一瞬間全身過電般酥麻;汗水一下子冒了出來,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緊接著,畫家一反慵懶的姿態(tài),缺乏鍛煉的身體爆發(fā)出潛力,以不符合常理的敏捷彈飛出去,像一只受驚的貍貓。
隨后,畫家一頭撞到了床邊的衣柜。
烏鴉被畫家突然的動作嚇到,后縮了一下腦袋。
啊不,那已經不能算是腦袋了,而是一團不可名狀的裙帶物,血紅色與黃綠色的汁液涂滿了其中的縫隙,還有一些絲狀的物質貪婪地在里面延伸,若影若現地在縫隙里探出頭來。
畫家撞到衣柜發(fā)出的聲響,像是成為了對這只“烏鴉”的挑釁信號。裙帶物組成的球體猛然炸開,讓人惡心的液體噴灑出來,飛濺地到處都是。數不清的觸手和絲狀物扭曲著,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迅速膨大、伸長,向畫家纏繞過去。
畫家的慘叫聲瞬間傳遍大街小巷。
……
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一道身影出現在窗臺上,細長的劍直刺向怪物觸手與烏鴉身體的連接處。
烏鴉反應十分迅速,身體保持不動,觸手卻一瞬間倒卷而回,在它被斬成兩半前擋住了細劍。這些觸手像是章魚一般,帶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吸盤,緊緊纏繞住細劍,沒有受到一點傷痕。
“唔,可算是趕上了?!币粋€溫柔的聲音感嘆道,好像聲音里帶著一種說不清的磁性,可以讓人快速平靜下來,“這位先生,讓您受驚了。”
畫家終于冷靜了下來,停止了殺豬般的嚎叫,茫然抬頭看向面前的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完美的側顏,美麗到讓人忘記呼吸,一頂環(huán)繞著金邊的禮帽下是一頭順滑的波浪金發(fā),還有一身華麗的白色禮服。纖細的手戴著絲質手套,握著一柄遍布玫瑰浮雕的劍,玫瑰由劍柄延伸至劍脊,精致得像一件藝術品。
不得不說,這樣美的人,這樣美的劍,用來打怪物著實有些暴殄天物。
當然,怪物可不會管這些。
本就觸手與身體不成比例的“烏鴉”,竟然又從頭部鉆出了幾道觸手,魔術般生長放大,向著金發(fā)美人直刺過來。
金發(fā)側身躲開突然突襲過來的觸手,雙手持劍壓制住暴動的怪物,怪物持續(xù)增加的力量讓他有點吃不消。
反觀烏鴉也是微微伏下了身,難以想象這么小的身體竟然可以支撐起巨大的怪物腦袋,并承受住這么大的壓力。它還遠遠沒有到極限,適應了對方的攻擊后,再次騰出了力量,幾條觸手從不同的方向發(fā)動反擊。
與此同時,金發(fā)突然往前欺身一步,玫瑰細劍猛然下壓,然后接力上挑。纖細的身體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借著觸手抵抗的力量將烏鴉向窗外甩飛。
烏鴉第一反應便是用觸手去抓住對方,沒成想對方借力向反方向倒飛出去,避開了它剛剛的攻擊與后續(xù)的纏繞。它似乎有些懼怕外面的濃霧,跌落出去的瞬間立刻又撲棱著翅膀,觸手把住窗沿,闖回了屋內。
就在烏鴉撲進屋內的這一刻,玫瑰纏繞的細劍穿過觸手防御的空擋,刺進了它腦袋最中央長滿尖刺利牙的位置。
這一刻,金發(fā)美人眼神凌厲,在敵人露出破綻的瞬間,直擊軟肋,毫不留情。
讓人沒想到的是,利劍刺進烏鴉的“腦袋”,卻沒有想象中鮮血崩濺的場面。怪物好像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反而用尖刺般錯綜交橫的利牙,緊緊扣住了劍刃。
怪物好像被激怒了,動作開始變得更加狂暴、肆無忌憚。
金發(fā)短時間內做了好幾次拔劍的動作,但都不能將劍拔出。怪物的反應速度、力量、靈活性都在他之上。不清楚對方弱點的情況下,貿然發(fā)動的攻擊讓自己陷入了窘境。
一般來說,武器受到限制的情況下,顯然不能再與對方硬碰硬。抓著武器不放只會害了自己,此時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放棄手中的劍。
但很明顯,金發(fā)不這么想。
他緊握著劍,緩緩閉上了眼,面色沉靜,仿佛世間的一切與他再無瓜葛。輕啟雙唇,一首詩帶著奇妙的韻律緩緩流淌,連時間都仿佛變得遲緩。
這是光明圣經里的一段詩詞,名叫《降臨圣子》,每一個光明女神的信徒都耳熟能詳。
面對四面八方襲來的觸手,金發(fā)就這樣專注地歌頌著,就好像圣子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癱坐在一旁的畫家依稀記得這樣的聲音,在剛剛作畫時便有聽到,只是聽起來太過自然,竟讓人無法注意。
隨著吟誦聲響起,金發(fā)周身發(fā)出了淡淡的光芒,這些光芒所照亮的范圍里,好像出現了一面無形的墻壁。怪物猛烈的攻擊打在“墻壁”上,只是讓看似柔弱的光產生點點漣漪,兇惡的觸手卻像是被灼傷般縮了回去。
一直比較安靜的烏鴉此刻好像受到了驚嚇,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發(fā)出了類似于尖叫的聲音,那聲音穿透耳膜令人牙根發(fā)癢,讓一旁的畫家難受的蜷縮起來。
金發(fā)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依舊輕輕地吟誦著,不受尖叫聲地影響,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著范圍。
烏鴉“尖叫著”搖晃著腦袋,爪子急促不安地抓踩著地板,看樣子是想要逃離。但奇怪的是,它的尖牙依然不聽使喚地死咬住口中的利劍,導致它沒辦法逃離。
很快,光芒包裹住了玫瑰細劍和烏鴉怪物。光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烏鴉的動作開始慢慢變緩,像是進入了沉睡。玫瑰細劍則在光的滋養(yǎng)下活過來一般,玫瑰浮雕漸漸上爬、突出、長出了一朵又一朵金屬的玫瑰。
詩的內容快要到達尾聲,金發(fā)的聲音逐漸高亢:“渾濁、破裂、寒冷;萬籟!失控!哀傷!”
玫瑰已經生長出劍的范圍,包裹住怪物。烏鴉無比慌張,但卻在詩的影響下頹懶、安眠、不能動彈,它拼盡全力探出了一條觸手,悄悄地抓住了掛在墻上的燃氣燈。
勝券在握,金發(fā)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念出了詩的最后一句。
“希望猶在,圣子降臨!”
光芒突然間不再溫柔,變成具有攻擊性的璀璨;看似安全的玫瑰一下子扭動起來、倒刺橫生,那架勢是要將對方撕碎。
接近死亡的這一刻,烏鴉才算真的醒了過來,按理說這樣的瞬間已經不足以做出反抗,但它的觸手卻將剛剛本能般抓住的燃油燈投入了“玫瑰叢”中。
爆炸聲響起,整個屋子火焰四濺,金發(fā)靠著殘余的光罩護住了自己和畫家,怪物觸手則燃燒著炸成碎片,烏鴉的那一部分被炸飛了出去。
…………
一家報社門口。
郵箱的后面是一個不起眼的公告牌,公告牌的最下面貼著一張員工表,緊挨著郵箱。
忽然間,一只烏鴉跌跌撞撞地落到了郵箱上。
可怕的是,它沒有了頭,身體也有燒焦的痕跡。
它站在郵箱上,“看”向員工名單。
上面是一個個照片,下面對應著名字。人數不多,第一行三人,第二行一人,只有四人。
活潑開朗的女孩,帕里斯·溫蒂;職業(yè)女性,帕里斯·赫金;西裝男,湯姆遜·溫斯頓;還有一個死魚眼馬倫·哈里。
烏鴉仔細審視著員工名單,但好像因為沒有了腦袋,半天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
過了一會,它向前一步盯住了那個“死魚眼”,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然而,“死魚眼”照片底下的名字慢慢起了變化,不知何時變成了馬倫·懷阿特。而“死魚眼”照片旁邊的空白處,慢慢浮現出了第五個人,普通、黑發(fā)、面容沒有傳統(tǒng)西方人的立體與棱角分明。
照片下的也慢慢浮現出了他的名字,彼得·哈里。
烏鴉疑惑地縮了一下脖子,歪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