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越水遙盯著瀧野面前的便當看了一會兒，忽然也想嘗嘗味道。但她只是將自己親手做的那份便當擺到桌上，“瀧野老師，請試一試吧！”

　　兩份便當都沒有動過，越水所謂的“一半”只是客氣。

　　“謝謝。”

　　瀧野將淡粉色的便當盒推回她那邊，“不過我吃不了這么多。”

　　“……”

　　越水遙咬了咬唇，手指一抬，抵住了推來的便當盒。

　　瀧野看了她一眼，拿起她的筷子，夾了兩塊蘿卜和幾片肉，放進自己的……伊原的便當里，然后換雙筷子嘗了一口。

　　“唔……越水同學的廚藝果然很好。”

　　“真的嗎？”

　　越水重新露出笑容，又指了指他身旁空著的座位，“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嗯。”

　　兩人坐在一起，剛吃了沒幾口，辦公室里就有不少老師望了過來。

　　寺田百合子走到兩人身邊，壓在瀧野肩上，聲音不高：“我說……”

　　瀧野看了她一眼。

　　“這里是職員辦公室……她年紀小不懂，你好歹要注意一下別人的目光吧？”

　　百合子說著，視線掃向一旁的越水。

　　“她是我·的·學生。”

　　她說得不明不白，但瀧野很快就反應過來，搖了搖頭。

　　所謂瓜田李下……

　　“寺田老師也站在這里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

　　百合子點了點頭，壓在他肩上的力道忽然加大，“瀧野，你剛才叫我什么？”

　　“小百合……”

　　明明都快三十歲的人了……

　　“這才差不多。”

　　她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到瀧野和越水中間，大聲地和他們聊著天。直到可愛的女學生先一步吃完，才帶她離開了辦公室。

　　“唔……”

　　瀧野夾起便當盒里的最后一塊牛肉，和米飯一起送進嘴里，咀嚼、吞咽，然后擦了擦嘴。

　　在明山學園入職以來，他一直都是在食堂或者小賣部解決午飯，從沒帶過便當。這件事辦公室里的老師都知道，與他住在同一公寓的伊原理花當然也清楚——雖然兩人在公寓里也幾乎沒有交流，但廚房是公用的，他有沒有做飯，她可以輕易看出來。

　　瀧野收拾著便當盒，將上面的便利貼揭了下來，隨手翻開一本筆記，貼了上去。

　　“得洗干凈再還給她……”

　　他將便當盒暫時放到一旁，又打開抽屜，掏出一大把藥瓶；

　　剛吃過飯，還沒到吃藥的時候，他只是先準備著。

　　“這個三粒……這個兩粒……還有這個，半片……”

　　很快，瀧野面前的藥丸和藥片堆成了一座小山。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更像是一個墳包。

　　他倒了杯熱水晾著，然后拿起便當盒離開了辦公室。等他洗凈便當盒，轉頭正好見到百合子朝他走來。

　　“瀧野。”

　　“嗯。”

　　“公寓那邊……沒問題吧？”

　　瀧野甩了甩便當盒上的水漬，啪嗒一聲扣上蓋子，“越水只住兩個星期的話，不會有問題。”

　　“是你的身體沒問題，還是理事會那邊沒問題？”

　　“都沒問題。”

　　“那就好……”

　　百合子稍微松了口氣，目光又落在他手中的便當盒上，“理花又回去‘休息’了？”

　　“大概吧。”

　　瀧野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教學樓，“今天下午，似乎有三年E班的古文課……”

　　對于高三年級國語教師伊原理花性格劇變的原因，剛剛入職一個多星期的瀧野，了解得并不多；

　　“校園欺凌”、“三年E班”、“干預者成為受害者”……他所聽說的，只有一些意義并不明朗的片段。

　　百合子也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才拖著他往職員室走去。

　　“說起來，瀧野，你能努力活到三十歲嗎？”

　　“怎么？”

　　“如果你能的話，我會重新考慮和你結婚的事情。”

　　“為了讓我活到三十歲，請不要說這種話恐嚇我的身體。”

　　......

　　下午兩點多，雷聲驟起。天空持續轟鳴一陣之后，雨終于落了下來。

　　瀧野下午也只有一節課。

　　“下課。”

　　他走出一年C班的教室，只見教學樓外雨織成幕，一片茫茫。積壓了大半天，這場雨釋放得十分豪爽。

　　“好大的雨……”

　　雨滴砸在圍欄上，濺進走廊里，也有相當一部分直接飄進來了。瀧野抱著教科書，人避得遠遠的，幾乎是貼著墻在走。

　　或許是教室里太悶，或許只是為了出來放松一下，走廊擠滿了學生，甚至把路給堵了。

　　為此，瀧野特意提前拐彎，換了一條返回職員辦公室的路。

　　路過二年A班教室時，他在走廊里碰見了望著雨發呆的越水遙。她扶著圍欄，對落在頭發上的雨點毫不在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瀧野加快腳步，打算直接從她身后走過，卻不想她在此時回了神。

　　“誒……瀧野老師？”

　　“……越水。”

　　他只好停下來打了聲招呼。

　　越水望著他，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雨真大呢。”

　　“是啊。”

　　她抿了抿嘴，沒再說什么。

　　瀧野點點頭，繼續往前。只是走了幾步，他忽然嘆了口氣。

　　“遇到麻煩了？”

　　“……”

　　他突然回頭，越水猝不及防，兩眼躲閃著避開他的目光，然后又轉了回來。

　　“嗯……”

　　瀧野往走廊里面靠了一些，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剛才搬家公司的人打電話來了，說今天要提前下班……”

　　“所以，你的行李今天不能送過來了？”

　　越水先是點頭，又說：“或者提前送過來……”

　　瀧野直接道：“那就讓他們先送過來吧。”

　　“誒……可是現在……”

　　“沒關系。”瀧野說道，“伊原老師已經回公寓了。只是讓她幫忙開個門、指引一下的話，應該沒什么問題。”

　　“伊原老師……”

　　越水面露猶豫，瀧野又說：“我會聯系她的。”

　　她松了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彎下腰，“那就拜托老師了。”

　　回到職員室，瀧野直接找上了百合子。

　　“什么……理花的聯系方式？”

　　她在辦公室里掃了一眼，指著角落里的固定電話，“只有這個哦。”

　　“……開什么玩笑？”

　　瀧野望了眼窗外的大雨，搬家公司的貨車可能已經出發了，“你沒有她的手機號碼嗎？”

　　百合子抬起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露出包臀裙下的黑色絲襪，又托著下巴看他。

　　“曾經有。”

　　......

　　瀧野站在門口，將傘上的雨水抖落干凈，留在玄關，然后才走進公寓。

　　雨勢不小，他的手臂也稍微淋濕了一些。

　　他走進衛生間尋找毛巾，卻發覺身后的浴室里傳來了不亞于外面的水聲。

　　“……”

　　瀧野找到毛巾就退了出來，站在走廊里一邊擦著身上的水漬，一邊等待即將上門的搬家公司。

　　不知為何，他心里忽然多了一點焦急。

　　好在幾分鐘后，伊原理花就裹著浴袍走出了浴室。

　　她沒戴眼鏡，短發攏在耳后，還是濕的。看到走廊里的模糊人影，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認出了他。

　　瀧野沒看她，而是看著手里的毛巾，“謝謝你的便當。”

　　“……”

　　“便當盒洗干凈了，忘了帶回來。”

　　“……”

　　“待會兒我再回學校一趟……”

　　“不用。”

　　伊原理花終于開口，嗓音有些沙啞。她抱著手臂從他身前快步走過，頭發還在滴水。

　　她轉身上了二樓，瀧野轉身走進衛生間，將毛巾放回原處。

　　楓庭是老式公寓，廚房、衛生間和浴室都是公用的，偶爾會有這種尷尬的時候。只是現在僅有的兩名住戶都是情緒不顯的人，尷尬來得快，去得也快。

　　瀧野回房間等了一會兒，聽到外面隱約傳來貨車的聲音才推門出去，果然是搬家公司的車。

　　他在門口等著，貨車上下來兩個人，身形魁梧。

　　其中一人朝他走來，不避大雨，“越水遙小姐……是住在這里，對吧？”

　　瀧野盯著他健碩的胸肌看了一會兒，“嗯。”

　　“請問你是……”

　　“我是她的老師。”

　　“教師嗎……”那人肅然起敬，“失禮了。請您在這里簽個字。”

　　他遞來一張表格，瀧野看了兩眼，在確認欄簽下自己的名字。

　　對方接過表格，對外面等著的助手點了下頭，后者立即去車尾搬行李了。

　　“瀧野……瑛祐先生？”

　　“嗯。”

　　“請問哪一個是越水遙小姐的房間？”

　　瀧野帶他往里走了兩步，指著走廊盡頭，“就是最里面……”

　　撲通——

　　“……”

　　兩人同時望向頭頂，那里傳來了什么東西倒下的聲音。

　　瀧野立即走向樓梯，也不忘回頭交待一句，“最里面的房間，拜托了。”

　　“交給我們吧。”

　　他快步走上二樓，倒在地上的果然是伊原理花。她坐在地板上，一手扶著自己的胳膊，臉色蒼白，眉皺得很深。

　　“伊原老師！”

　　瀧野連忙走過去，她張了張嘴，“小心……”

　　他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腳下一滑，接著便身體失控、撲到了伊原身上。

　　“……”

　　瀧野睜開眼，先看到伊原的臉，再便是兩人頭頂的天花板。

　　嘀嗒。

　　一滴冰涼從天而降，落在他臉上。

　　“漏雨了？”

　　“嗯。”

　　瀧野這才發覺地板上濕漉漉的，已經積了些水了，而他正枕在伊原的腿上。

　　“抱歉。”

　　他連忙坐起身，又站了起來，伸手去扶伊原。

　　在瀧野的攙扶下，她勉強站了起來，仍抱著手臂，臉色有些痛苦。

　　她剛洗完澡，穿得還算清涼，光潔的手臂露在外面，手肘處有著明顯的擦痕。

　　“我那里有藥箱……”

　　瀧野移開視線，“下面有人在搬家，伊原老師先回房間等著吧，我會送上來的。”

　　她稍作猶豫，很快點了點頭。

　　“……謝謝。”

　　瀧野沒有多說，轉身下樓了。

　　“瀧野先生，東西已經搬好了。”

　　搬家公司的人正好搬完最后一趟，在樓梯口等著他，“您要去檢查一下嗎？”

　　“不必了。”

　　瀧野也不知道越水遙有多少行李，干脆省略了這一過程，“是不是還要簽字？”

　　“是的，麻煩了。”

　　瀧野接過剛才那張表格，在另一個確認欄里簽了名；對方接過，撕下客戶聯給他，瀧野隨手裝進了口袋。

　　“辛苦了。”

　　兩名搬家公司的員工走進雨里，檢查一番后，將貨廂關緊。回到車上，兩人也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癱在座位上抽起了煙。

　　“好老的公寓……”

　　“是啊。”

　　“很多年了吧。”

　　“是呢。”

　　吞云吐霧間，駕駛座上的那名員工，忽然注意到有人從公寓里走了出來。

　　“瀧野先生？”

　　他搖下車窗，“有什么問題嗎？”

　　“行李搬錯地方了。”

　　傘下的瀧野抬頭看著他，“那是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