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頓珠和尚就被請到縣衙對面一處宅院,見到了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董一雙。
“老僧今天一開門,就見縣尊大人躺在廟內,丟了魂一般,便趕緊通知了縣尉,并請了法師前來。”
廟里主持在一旁解釋。
縣尉盧學龍站在一旁。
頓珠和尚上前翻了翻眼皮,診了脈搏,開口道:“無妨,只是驚嚇過度,小僧念一段經文舒緩一下。”
有仆人捧上蒲團和木魚。
滴滴答答的敲擊聲和禪意綿綿的低誦回蕩在屋中。
良久,聲停。
董一雙的呼吸平穩,面色也紅潤許多。
三人推出臥室,盧學龍忍不住嘆道:“養尊處優這么多年,大,縣尊大人早就沒了往日的意志。”
他只當是常年的紙醉金迷,讓董一雙如今承受不住喪子的悲痛。
頓珠和尚奇怪地扭過頭來。
盧學龍自知失言,立刻轉移話題:
“對了,道長怎么沒有一起來?”
……
鄰近正午,大日當空。
葉紀從遠客樓走出來,向北行去,不多時就來到城隍廟。
昨晚出了恐怖樹妖,今天城隍廟的香火更加旺盛。
葉紀正要進去,感覺衣服被人扯了扯。
頓珠和尚已等候多時,低聲問:“道兄調查的怎么樣了?”
葉紀將他拉到一旁,點點頭,“我在酒樓、民間多方打探,的確有七寇,被朝廷‘平定’的時間恰好和董一雙來上任的時間吻合,七寇首領也的確以妖鬼之術聞名。
不過,還有一些更有趣的消息。七寇有七個頭領,其中有一個頭領,號稱老智囊,算算年齡,也該有七十歲。”
“你是懷疑米源?”
“不用懷疑,他就是七寇頭領之一。”
葉紀很是自信,“昨天我試過,他的身手干凈利落,極為實用卻很雜亂,可見是一點一點摸索出來,再者,我觀察過他的真氣運行,有一股淡淡的血煞氣息,肯定在上過戰場。
一個山賊頭領慫恿著咱們去殺另一個頭領,無非兩點,要么爭權,要么是報仇。
米源七十多歲,爭權是不可能了,只能是報仇,結合十天前他全家消失來看,恐怕真的有滅家之仇。”
葉紀一頓,疑惑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董一雙昨晚暈倒在城隍廟,受了驚嚇。”
頓珠和尚嘆道,他心中頗不是滋味,下山游歷以來,所見所聞與經書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悔過向善之人,結果也是在利用。
葉紀聞言,扭頭看向身旁的城隍廟。
“雖然看不出破綻,只怕這廟里也是大有玄機。”
葉紀邁步走入,來到城隍祠時發現這里已經被百姓堵滿。
葉紀在兩旁的文武判官和日夜游神祠轉了幾圈,直到中午時分,人群才疏散一些。
第二次踏入城隍祠,葉紀的心態已大為不同。
之前更多的是好奇,這次更多的是警惕。
泥塑嚴肅艷麗,赤紅面龐,身披彩色衣袍,手里拿著笏板,俯瞰著祠中一切。
葉紀毫不示弱地盯著。
忽地,一躍而起,跳上祭臺,伸手往泥塑腦袋抓去。
剛剛碰到就有一股觸電之感流遍全身。
葉紀眉頭一皺,不退反進,手上力氣加大,即便是石頭雕塑都能捏出痕跡!
但泥塑反擊愈強,在葉紀摸到泥塑的那一刻,一聲沉悶爆響將他手掌彈開。
手指裂紋,鮮血滴落。
眼前忽地閃過一道熟悉的虛影。
董瑞的迷茫的雙眼中帶著深深的堅定,伸手指向地面。
“那里……”
一股暗黃氣息從泥塑升起,董瑞的魂魄煙消云散。
葉紀的突然舉動嚇得祠內信眾一慌,接著便是尖叫和阻攔。
葉紀虎目一瞪,嚇得或憤怒或驚恐的信眾紛紛后退。
葉紀跳下祭臺,雙手插進董瑞魂魄所指地面。
雙手掀起,磚土紛飛。
不多時便挖出一具尸體。
枯萎僵硬,血肉全無,只剩一身干皮披在骨頭上。
但從一身白色喪服,腰間佩劍來看,正是董瑞。
“可憐,通知董一雙來收尸吧。”
葉紀搖搖頭嘆道,“和尚,走。”
頓珠和尚跟了上去,兩人一同走在大街上。
頓珠和尚忍不住問道:“道兄,城隍祠既有問題,何不追查到底?”
“我敢打,你的身體能撐住嗎?城隍祠里那些百姓又怎么辦?”
葉紀解釋著,腳步加快,“再者說了,城隍都沒出手阻攔,咱們急什么。”
和尚聞言點點頭,“正好,我的法器都留在高家,正好回去一取。”
“同去同去。”
說實話,葉紀現在不想和城隍直接沖突。
剛才短暫交手,金剛不壞竟然沒能擋住。
上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還是寅大王將葉紀囫圇吞下咀嚼!
這個城隍,實力恐怕比寅大王還要強上一籌。
葉紀現在的大衍術多是肉體強化,對付寅大王這種力量型妖獸自然不懼。
可城隍皆是鬼身,有形無質,除了金光咒和符箓外,葉紀還真沒有好的攻擊手段。
而且莊縣百姓虔誠,城隍的香火愿力很強,金光咒這種驅邪手段能不能奏效還兩說。
遇到打不過的boss時該怎么做?
練級學技能。
可一想到埋藏在城下的累累骸骨,葉紀便心中堵得慌。
耽擱時日一久,不知又有多少人遇害。
兩人一同出城,來到高家取了法器。
“小僧要在此修養兩日,待傷勢好轉后一探城隍廟,道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道爺本就沒打算離開。”
……
莊縣城內。
董一雙轉醒,披著衣服坐在床上。
臥室內只有盧學龍在一旁,低著頭輕聲道:“大哥,瑞公子的尸體在城隍廟里發現了。”
董一雙眼神微動,很快又恢復平靜,良久才幽幽開口:
“飼虎終傷己身。”
盧學龍沉聲道:“大哥,董瑞是我侄兒,這話我必須要說。我知道你搞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為了咱們好,可要是真遇到什么麻煩,你盡管說出來,咱們弟兄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我搞它?”董一雙嘴角泛起苦笑,等待片刻后才沙啞開口,
“罷了,瑞兒逝去,我已心如死灰,告訴你也無妨,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要受招安嗎?”
“給弟兄們謀一條出路?”
董一雙緩緩搖頭,“你可記得,十五年前為了躲避官兵圍剿,咱們闖入了一處深山。”
盧學龍思索一陣,雙眼一亮道:“我想起來,那次大哥得中奇遇,修為大漲,五千官兵自相殘殺,全軍覆沒,這才逼得河陽郡不得不招安。”
“奇遇?天下哪能掉餡餅。那是一只百年老鬼,被一個游方道士以性命封印在山中,當時我為了打破官兵圍剿,便放開封印,和老鬼合作,殺退官兵后聽他的命令接受招安,打通關節,做了這一方縣令。
老鬼極為狡猾,想要殺人修煉,又怕修士追殺,便讓我偽造事跡,上稟朝廷,讓他做了本地城隍。整個莊縣,就好像是他的養雞場,每天都會用五鬼搬運術捉人,而莊縣人來人往眾多,又會被誰發覺?
我做了他十五年的傀儡,而那頭樹妖就是用來監視,根須遍布莊縣地下,不但能探聽消息,還能殺人藏骨。”
“怪不得大哥將那兩個法師引到縣衙去。”盧學龍恍然道。
董一雙目光陰沉,口中怨恨陰冷,“本想趁機擺脫控制,不想反而害了瑞兒,這是老鬼對我的懲罰,他要我當一輩子的奴才!”
盧學龍拳頭攥緊又松,松了又緊,“那兩位法師沒有走,咱們可以另覓良機。”
二人房中密談。
忽地,房門一開,陰風陣陣刮進來。
森寒深入骨髓。
比之陰風更冷的,是一句陰惻惻的怨恨話語。
“恐怕沒有機會了。”
米源神色怨毒,邁步走入,身周是繚繞的淡黃霧氣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