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點忘了征求他本人意見。

　　林有全打算說：“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準備把你賣了！”

　　轉念一想，憑什么呀？

　　人家憑什么能答應？

　　于是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沉默著。

　　他心想，做人嘛，哪里能沒有人生污點呢？

　　就連二長老的字都叫‘有濁’。

　　要實在沒辦法，只有昧著良心了。

　　畢竟這么多錢，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湊到的。

　　只有動用靈霄派的金庫，才能把這個洞填上。

　　可是，靈霄派啊！

　　又不是什么富裕門派，窮得那叫一個蕩氣回腸！

　　哪里有這么多錢？

　　就算有，那也不是他的私產，是屬于整個門派的。

　　那不過是拆東墻補西墻罷了，將來這個坑繼續得填。

　　他心算了一下，靈霄派賬面上，還有二百四十九塊靈石。

　　全拿過來用，這也不夠啊。

　　算上他個人積蓄，攏共也就三十塊靈石。

　　還差他三七二十一呢。

　　難不成去借？

　　問大長老？

　　那不是找死嗎。

　　問二長老？

　　他花得更猛，不問我借錢就不錯了！

　　那還能有誰？

　　而且再過幾天，就是弟子們期待已久的發薪日，萬道仙宗的補貼遲遲不來，這叫人怎么活？

　　更可氣的是，長老們的供奉，都是由萬道仙宗直接發放，偏偏他這個掌門要自己想辦法。

　　他多拿一點，弟子們就少拿一點，就算他一點不拿，也有人說是他拿了，真是拿多拿少都招人恨。

　　最要命的是，他還沒有實權！

　　靈霄派這么多人，不是吃干飯的，不是什么事都不做。

　　也是有收入的！

　　那么這些收入去了哪里呢？

　　俗話說的好，羊毛出在羊身上。

　　當然是都在萬道仙宗手里嘛！

　　靈霄派賺錢給萬道仙宗，然后由萬道仙宗下放，合情合理！

　　也就是說，靈霄派并不能掌握自己的財權。

　　難不成，問靈霄派弟子們借？

　　堂堂掌門，問弟子借錢！

　　這說出去還要臉嗎？

　　好在靈霄派的弟子們都很有錢。

　　一個門派是不是有錢，和弟子們是否有錢，壓根是兩回事。

　　再說了，這些弟子們各個都有來頭，表面上窮得叮當響，私下里都有來路。

　　說不定整個門派里，只有他個掌門是最窮的。

　　好在他不是第一個問弟子借錢的掌門。

　　有幾次，靈霄派差點熬不過去，都是弟子們慷慨解囊，挽救了門派。

　　要么再來一次？

　　憑什么呀！

　　就因為這么個人，就向靈霄派弟子攤派？

　　那他這個掌門還當不當了？

　　什么叫心底煎熬，什么叫焦頭爛額。

　　就是他現在了。

　　再說楚隨遠，興許是知道自己下場，他都已經聽到了，長久的沉默之后，抽泣著說：“我知道我肯定得死，能不能，讓我沒有痛苦的去死？”

　　“哦，那是不可能的，肯定很痛苦。”林有全話說得很是直白。

　　嚇得楚隨遠哇一聲大哭起來。

　　林有全心底更難受了，如何安慰一個人乖乖去死？

　　這是個巨大難題。

　　“安靜。”

　　楚隨遠哪里還肯聽，一想到自己下場，哭得更兇了。

　　“閉嘴！”

　　林有全雙手握拳，額頭青筋暴露，眉心一亮，身旁散發出一股豪橫氣息，令天地震撼。

　　驚得楚隨遠忘記了哭泣。

　　“怎么哭的跟個孩子一樣……”林有全以手扶額。

　　楚隨遠弱弱的問：“仙，仙人，你有孩子嗎？”

　　“沒有啊。”林有全搖頭，又抬起頭，想到了什么，改口道：“或許有過。”

　　一聽這話，楚隨遠知道自己更是寄了。

　　完了，這是一個死過孩子的父親。

　　又悄悄化作毛毛蟲形態挪走。

　　“想跑啊，跑了死得更快。”林有全冷聲說道。

　　楚隨遠淚流滿面，絕望大喊：“我，我叫你干爹，你能放過我嗎？”

　　“叫什么都沒用！”林有全抬起手，就要將他打暈。

　　抬起手半天，顫抖著落不下去，終于覺得脖子酸脹，歪了歪頭，手刀顫抖著縮回來，變成握緊拳頭，深吸口氣，眨眨眼，掙扎著說道：“你再叫一聲！”

　　“干爹！”

　　這時，不知有什么東西將林有全內心觸動，他深吸口氣，喉結滑動，“好，我給你一條生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修行？”

　　“不，不知道……”

　　“你想成仙嗎？”

　　“不，不想！”

　　“你想與眾不同嗎，你想飛天遁地嗎，你想傲視天下嗎？”

　　楚隨遠哭著答：“我不想，我只想當一個普通人！”

　　林有全連退幾步，簡直服了。

　　這小子是油鹽不進吶。

　　但凡他說一聲想，自己都會放他一條生路。

　　他恨道：“做凡人有什么出息！”

　　楚隨遠答道：“成仙，太痛苦了……”

　　林有全仔細一想，確實痛苦。

　　他糾結半天，終于開口說道：“知不知道你是什么體質？”

　　“什么是體質啊？”

　　聽他這話，林有全心底，有些小興奮。

　　樂！

　　就好像孔乙己瞧見幾個搶茴香豆的頑皮孩子，非要教茴字的四種寫法。

　　簡單來說，就是寂寞難耐，終于可以在別人面前裝逼了！

　　“修行者體質，是為順應天地變化而生，既然生而為人，則必然有精神也有肉體，那我問你，是先有精神，還是先有肉體？”

　　不知道為什么，現場變成了問答模式，但楚隨遠知道，這是他唯一的生機。

　　“先，先有精神？”楚隨遠嘗試著回答，沒聽到回復，立即改口：“先有肉體!”

　　然后又惶恐說道，“同時有！”

　　“不對，萬物先從無中來！”林有全暢快說道：“無有精神，也無肉體。”

　　楚隨遠不敢接話，變成了林有全自問自答。

　　他走出幾步，“什么叫從無中來？如果我說，這天地間，是先有你這個人，再有你的精神和肉體，你覺得怎樣？”

　　“或許你會問，這怎么會反過來呢，如果沒有精神，也沒有肉體，那自然沒有我這個人。怎么會先有我這人，這從何談起呢？”

　　林有全指他喝道：“村夫愚見！”

　　楚隨遠分明沒有說話，無端挨了聲罵，委屈說道：“我是城里人……”

　　“亦不過城里村夫罷了，我且問你，你從哪里來？”林有全厲聲喝問。

　　“從城里……不對，從娘胎里！”

　　“再仔細想！”林有全再次怒喝。

　　“從土里來！”楚隨遠緊張答道。

　　“到哪里去？！”

　　“到土里去！”楚隨遠嚇大氣都不敢喘。

　　“那這天地，又何苦要你來走這一遭？我再問你，土從何來？”

　　“天，天上來？”

　　林有全抬頭看天，“你需明白，這天地間，是先有了你，再有你的精神和你的肉體，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匹配你這個人而已。”

　　這個概念是楚隨遠從未有過的，他顫抖著答：“所以，我，我比天地先？”

　　林有全欣慰道：“不錯，這正是修行之理，所有修行者都遵循的道理！就是要有吞天的氣魄，就是要有敢為萬物先的豪氣萬丈，這時候我再問你，你是何人？”

　　“我是我！我不是我！我在追尋真我！”

　　楚隨遠恍然大悟。

　　這一刻，他悟了。

　　他先天是一個凡人，本該平凡走過一生，可是后天突遭變故，讓他變成了這幅病懨懨的模樣，他捫心自問，這是他自己嗎？

　　也許是吧，可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幅模樣呢？

　　這真的是他應該有的模樣嗎？

　　這真的是他應該承受的自我嗎？

　　如果這樣的他，也算自我，那么，假使換一個模樣，不再羸弱，不再平凡，哪怕飛天遁地，哪怕縱橫寰宇乾坤，那也是自我！

　　承認自我，否定自我，重新追尋自我！

　　他悟了。

　　那邊林有全還在閉著眼侃侃而談。

　　“所謂修行路，不過是修回真我之路，故有修真之說，精神和肉體不能合一，你也就無法尋回真正自我。”

　　“人有三魂七魄，天地間五光十色，有法則萬千，有大道萬千，實非肉體所能承載……”

　　“所以肉體是精神的延續，自你那三魂七魄開始，于肉體生根發芽，人為先天之土，經脈即是根，魂魄即是骨，故有根骨一說。”

　　“其中三魂，分為天魂，地魂，命魂。那七魄，分為陰陽金木水火土，七種屬性，各種變化，又何止千萬？”

　　“靈魂無限，而軀體有限，所以修行就是靈魂借由軀體，通往天地無限，似你……”

　　林有全睜開眼來。

　　剛想說，似你這般血脈變異，實屬罕見。

　　一瞧，楚隨遠身上竟散發出詭異光芒。

　　“不會吧……”

　　林有全張大了嘴。

　　“夭壽了，靈魂也變了……”

　　一時間，他只來得及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猛地抬起頭來，呼吸都停滯了。

　　楚隨遠身價暴漲，一千變一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