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盡頭是連綿的綠色矮山,像是群青浸染了云層,分不清天地。
從滄海上吹來的海風到達群青里時,已經(jīng)不會刮的人臉生疼,偶爾會卷起幾根雜草,引起埋頭吃草的牛羊的注意。三三兩兩的牧民騎著駿馬在牛羊群間穿過,手里拿著套馬桿,彼此談笑著。年少的總愛說成年之后便要翻過九原山脈,去看看那邊的世界,聽說那邊有比群青里還大的草原。而年長的前輩也總喜歡在這時打趣他們說,成年之后的首要任務應該是帶著心愛的女孩去縱馬,然后借著皓月對她表白,娶她為妻。這時少年們就會不知所措的撓頭,因為害羞而臉紅,有些臉厚的則會大言不慚的回答說一定會娶到那個女孩,讓她做自己一生的妻子。
林桓雖然從小出生在草原,也會騎射之術(shù),但是卻不會牧羊牧牛。每日常做的事情是父親布置的讀兵書,習武略,但他卻對這兩樣事物都不感興趣,最喜歡的事是跑到望風坡高處,在那里風很涼快,可以帶走八月的酷熱,也可以眺望整個群青里。從那里放眼望去盡是綠色,好似被打翻的綠色染料浸染的畫布,趴著的話就像融入了綠色的海洋,讓人不想離開。
未時剛過,林淵安排的任務結(jié)束,林桓已經(jīng)從小院中向著草原的方向縱馬離去,留下一地飛揚的塵土。
林淵站在樓閣之上,望著那逐漸隱沒在草原上的一人一馬,只是搖頭嘆息。
“桓兒才十七,好玩也是正常。夫君莫要再平添煩惱了?!币粋€溫柔的聲音從林淵身后響起,“孩子總會長大的,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林淵轉(zhuǎn)身將迎面走來的婦人攬入懷中,臉上憂喜參半,“芷兒你怎么下山了,你不是應該在山上由巫司照顧嗎?”
婦人是林桓的母親,世間所有的美麗詞語都像是為她而生,她就像縹緲的天仙只是誤入了凡塵,但此刻她那絕美的容顏卻甚是蒼白。林淵幫她緊了緊保暖的貂裘,握住那雙冰冷的手,想要給她傳遞些溫度。
“想桓兒了,便下山看看。瞧著未時剛過,剛好可以和他說說話,沒想到他卻半分都不想和你待在一起?!闭f到此處,林芷微微咳嗽了一下,但臉上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溫暖,讓人覺得可以融化千年的寒冰。
“我現(xiàn)在就叫人把那個混賬帶回來!”林淵怒罵著,卻不是罵林桓不親近自己,而是疏忽了他的母親。
林芷搖搖頭,將頭埋在林淵溫暖的胸膛里,雙手輕輕的環(huán)住林淵的腰,“不要去打擾桓兒了,我...我只是有些不舍...”
林淵輕輕的抱住林芷,那要把林桓直接撕碎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不覺間已有些濕潤,聲音也有些哽咽:“好,外面風大,我先帶你回里屋?!?p> “嗯。”
............
八月的群青里驕陽似火,太陽烈時牧民們會把牛羊驅(qū)趕至陰處,自己則尋一處迎風坡小憩。
但少年們卻不怕太陽的曝曬,七八個少年將一塊裸露的土地圍住,即使額頭汗珠已如雨下,依然可以聽到他們興奮的叫喊:
“咬他!咬他!給我狠狠的咬他!黑狼給我咬死他!”
“得了吧,你的黑狼已經(jīng)要掛掉了?!?p> “閉嘴,我的黑狼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戰(zhàn)士!”
“??!阿旭達,你的最勇猛的戰(zhàn)士倒下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被稱作阿旭達的少年驚呼一聲,他的黑狼已經(jīng)倒在了柵欄里面,奄奄一息。而林桓的蛐蛐則是張翅長鳴,正在向林桓邀功。
林桓伸出手,那只戰(zhàn)勝的蛐蛐順從的跳到他的手中,林桓將它放進了掛在腰上的草蔞里面,伸出右手,“好了阿旭達,草原上的男人可不應該是輸不起的樣子,東西拿來吧。”
“我不是輸不起,我只是...”對面阿旭達的臉漲的通紅,不舍的將兜里的黑色小晶塊盡數(shù)拿給林桓,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你的蛐蛐戰(zhàn)勝了我的黑狼,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名字?”林桓沒想到阿旭達會問這個,“這只蛐蛐只是我在望風坡隨便抓的,非要說名字的話,它戰(zhàn)勝了你的黑狼,那么他就叫狼王吧,你覺得怎么樣?哈哈哈?!?p> “哈哈哈...”
另外幾個少年聽到也是忍不住大笑,其中一個少年直接說到:“阿旭達,黑狼可打不過狼王。”
“不準笑!”阿旭達惱羞成怒,沒想到自己培育近乎半月的黑狼居然被林桓在路邊隨便抓的一只蛐蛐給咬死,甚至那只蛐蛐都沒有名字,“林桓,我要和你比摔跤!”
語落,不待少年們反應過來,阿旭達已經(jīng)脫掉了上衣,露出虬扎的肌肉,向林桓撲了過去。
林桓也不甘示弱,脫掉上衣,屈腿彎腰,與迎面而來的阿旭達扭在了一起。
少年們也興奮起來,叫喊著向后退了幾步,留下中間的場地給林桓和阿旭達。
幾輪對拼下來阿旭達已經(jīng)被摔倒了五次,但林桓除了手臂和背因?qū)苟兊耐t以外,卻沒有被摔倒過一次。
“阿旭達,你的肌肉難道只能用來摁到瘦弱的羔羊嗎?哈哈哈...”圍觀的少年們起著哄,林桓的身才遠不如阿旭達健碩,但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將阿旭達摔倒在地,這讓場下有幾個少年也開始躍躍欲試起來。
“該死,林桓我今天一定要摔倒你一次!至少一次!”阿旭達咆哮著,又一次沖了上來,但這次林桓只是微微一個側(cè)身,然后雙手倏的環(huán)在阿旭達的腋下,猛地一用力,將阿旭達整個人舉過頭頂,直接扔在了身后。
圍觀的少年們不再起哄,連忙上前將阿旭達扶起,此時的阿旭達已經(jīng)虛弱不堪。這一摔讓他感覺頭重腳輕,幾欲暈倒。
林桓重重的喘著粗氣,身上汗如雨下,“怎么樣阿旭達,你服不服?”
“不...服...”幾乎是下意識說下的這句話,但是阿旭達確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氣力了。不然他早已沖了上去。
那些少年都是牧民們的孩子,他們和林桓道別,攙扶著阿旭達回去了,商量著應該告訴阿旭達的阿爸,阿旭達是從馬上掉下來的還是被牛給頂飛了的......
直到幾個牧民少年逐漸遠去,林桓一直強撐著的身體終于難以再負荷——剛剛和阿旭達斗勇也引起了林桓強烈的好勝心,如果在阿旭達面前倒下,即使是贏了,也會很沒面子——就在林桓要倒下的時候一雙纖纖玉手從后面接住了他,扶著他慢慢坐在草地上。
“又打架?!?p> 女孩的聲音如和煦的春風,讓林桓將剛剛的煩惱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我打贏了,嘿嘿。”林桓得意的傻笑。
“嘁?!绷株貐s不在意這些,將外衣給林桓穿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酉時了,風吹在背上有點冷。
“給你。”林曦在林桓旁邊坐下,從腰包里面拿出兩個洗凈的梨,自己咬了一口,將另外一個遞給了林桓,“巫司婆婆給我的,說是從天極山脈上采的雪梨,很甜很解...”
“我要吃你那個?!绷只复驍嗔肆株氐脑挘p眼發(fā)綠的盯著林曦咬過的那個梨,似乎她手里的那個梨就是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
林曦臉色微微泛紅,遞出了自己咬過的那個梨,“哼,流氓?!?p> 林桓卻絲毫不在意,接過梨如狼似虎的朝著林曦咬過的地方咬去,幾下便將那雪梨連核一起吃了個精光,“味道確實不錯?!?p> “你那樣真的能吃出味道?”林曦將那個沒咬過的梨放回腰包,看到林桓吃的那么津津有味,心想把這個也留給他吧。
“因為是林曦吃過的才好吃?!?p> “你還真老實...”
林桓嘿嘿一笑,拍拍屁股從草地上起身,向著他那匹黑色的駿馬走去。
黑馬名叫踏月,林淵在林桓十五歲生辰時將踏月送給了他,可以日行千里,是罕見的良駒。
林桓將林曦扶上踏月,自己再縱身上馬,揚著馬鞭驅(qū)使著踏月向望風坡而去?,F(xiàn)在酉時剛過,望風坡上正是涼快的時候。
踏月的速度很快,片刻間便已到達望風坡最高處,林桓帶著林曦下了馬,讓踏月自己尋一塊草地吃草,牽著林曦在草地上坐下。
微風輕輕起,吹起少年和少女的頭發(fā)。
林曦將頭靠在林桓的肩膀上,天邊太陽西斜,紅霞滿天,余暉灑在大地,群青里像是一片青藍色的海洋。
群青是一種天然的繪畫顏料,是鮮艷的藍色,據(jù)說華洲那些出名的畫師們很是喜歡群青,因為寥寥幾筆就可以勾勒出天空的顏色。而群青里上的草并不都是綠色的,還有一些少數(shù)的邊海藍長在矮山上,邊海藍便是群青那樣藍色的草。藍色點綴在綠色的草原上面,像是星辰墜落大海,驀然間讓人心動。這也是群青里名字的由來,但是生活在這里的牧民和女英人都更喜歡稱呼它為群青,因為只有他們才生活在群青之中。
“今天我從阿旭達那里贏了八個黑晶。算上我原本的五十二個,就有六十個了?!绷只副P算著,把頭轉(zhuǎn)向林曦,“那樣剛好可以從巫司婆婆那里給你換那個紅彤彤的鐲子了?!?p> “你和阿旭達打架就是為了緋玉?”林曦問道。緋玉是那個鐲子的名稱,林桓記不住這個名稱,因為通體都是緋紅色所以林桓才說紅彤彤的鐲子。
“對,就是緋玉,我老是忘記它的名字。”林桓拍了拍頭,迎上林曦那責備的目光,他知道林曦將要說什么,于是立刻開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打架,但是今天本來只是斗蛐蛐的。誰知道阿旭達那個混蛋輸不起非要和我摔跤,結(jié)果被我給摔慘了,哈哈哈……”
說到贏了阿旭達林桓就大笑起來,但是林曦額前的發(fā)絲垂落,林桓看不到她的臉,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林桓有點不知所措,腦門一熱直接將林曦抱在懷里,不去看她的臉,“我聽哲斡爾大叔說,成年的男子都會給心愛的女子一個定情信物,無論今后他們是否永遠在一起,只要那個定情信物還在身邊,那么就代表著彼此永遠不會分離。四月去巫司婆婆那里的時候,你看見了那個緋玉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我就偷偷去問了巫司婆婆怎么才能得到那個鐲子,巫司婆婆說要六十個黑晶。如果不是上個月掉了幾塊的話我,緋玉應該已經(jīng)戴在你的手上了?!?p> 說完這些,林桓感覺如釋重負,這是他第一次對林曦說出這些,雖然他們的婚姻從出生起就已經(jīng)被定下,但是從來都是林曦一邊叫著他三柴,一邊陪著他去做他喜歡的事情,好像永遠都是林曦在陪著他長大。林桓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也很喜歡林曦,他也想陪著林曦去做她喜歡的事情。
林桓將林曦從懷里抱出,迎著林曦微微濕潤的眼眸,溫柔的說道:“林曦,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一輩子的妻子?!?p> “臭三柴,只知道耍流氓?!绷株亓R著,風揚起了她的發(fā)絲,她吻上了林桓的唇。
這是上天注定的愛戀,也是上天不容的愛戀。
少年和少女在望風坡深情的擁吻,黑色的駿馬在草地上甩著馬尾吃草,天上盤旋著將要獵食的雄鷹,不時傳來幾聲鳴叫。
雖然他們是巫司指腹為婚的夫妻,但是對于他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成婚。
從滄海吹來的海風將草地一片接一片的壓低,現(xiàn)出了其中的牛羊,也讓天際線的幾張旗幟迎風大展。
青色的旗幟上是兇狠的蒼狼。
旗幟后面是浩浩蕩蕩的黑騎,騎兵們沒有疾馳,他們只是遛馬般的緩緩前行,從天際線走進群青里,繞開牛羊群,闖入牧民們的視野。
九原山脈的另一邊,有一塊比群青里還大的草原,在那塊草原的北方有一個叫做錫沁的部落。
青天蒼狼旗,對一切弱小的獵殺,那是錫沁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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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面包的烤鱷魚
對了,提醒大家應該讀作為(二聲wei)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