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一屁股坐在床邊上，張大著嘴喘了幾口粗氣之后，開始埋怨、數落起陳征來了。

　　說到最后，竟很委屈、傷心地落下了眼淚，輕聲嗚咽。

　　張氏這是又氣又急，有苦說不出。

　　這孩子是族弟張仲堅八年前抱來的，當時這小家伙才半歲不到，還需要喂奶。

　　好在那時，張氏剛生下小秋這丫頭才二月，奶水很足。

　　至于這丫崽的來歷，張仲堅開始并沒有說，只是說一個故友的遺子，叫陳征，一定請照顧好。

　　張仲堅在山上道觀做俗家弟子，每年下山來探望陳征二次，來時都會帶來一些錢物和丹藥。

　　丹藥是為陳征定制的，主要是強身健體和煉功所用。

　　六歲那年開始，張仲堅每次來，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主要是教陳征練習功夫，說是筑基。

　　從張仲堅的表情上來看，這個叫陳征的孩子，肯定是來頭不小，張氏也十分放在心上，家里什么事都沒讓他做，生活上特別照顧，丹藥都是每三日讓他服用一粒。

　　除了生活上照顧，還送他到私塾先生那里讀書識字。

　　她也指望這孩子將來出息了，有個依靠。

　　但張仲堅年前來的時候，表情有些古怪，他主動告訴了張氏，有關陳征身世和一些實情，表示今年秋后會帶陳征離開這里。

　　張氏聽后是驚愕失色，雖然跟陳征培養出了母子感情，有些舍不得，但她也明了這孩子非池中之物，不能在這鄉下耽擱了他的前程。

　　說來也怪異，上個月，從來不生病的陳征，卻突然得了一場怪病，十數天里高燒一直沒退，最后幾日更是胡話連篇、昏厥不醒。

　　這可把張氏急得團團轉，請了周圍、包括縣城里的大夫、郎中來醫治，吃藥拔罐都未見好轉，最后都是搖頭晃腦，說是叫張氏準備后事。

　　張氏求神拜佛，不知落了多少眼淚，花了多少冤枉錢，且又聯系不上張仲堅。

　　那真是叫天不靈，喊地不應，急得她就想上吊一起死了算啦。

　　沒想到，正當家里和村上人都以為沒救時，這丫崽卻自己醒了過來，真是菩薩顯靈了。

　　可才過了五天，這次獨自偷偷下湖去，又差點被淹死。

　　當張氏聽跑來村民告訴她說，福根落水了，她當場是亡魂喪膽，臉色刷白。

　　她二話沒說，把手中的鋤頭一扔，從田頭撒腿就往家里跑，到村口才知這丫崽得救了。

　　村里人說，這丫崽命硬，閻羅王二次都沒敢收下。

　　雖說是這樣，但她心里還是說不出的滋味，這丫崽的身世著實讓張氏驚愕。

　　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向族弟張仲堅，以及陳氏皇族的遺老們交待啊。

　　“母親，對不起了，讓您擔驚受怕！您也別難過，現在孩兒不是好好的嘛！”

　　見養母張氏著急、哭泣的樣子，陳征也怪不好意思，忙開口安慰道。

　　母親？

　　張氏愣了一下，怔怔地看著陳征。

　　這是陳征自病危中醒來的第六日，頭一次開口叫張氏。

　　但他一改以往‘娘親’的稱謂，改為叫喊‘母親’。

　　在張氏眼中，這丫崽一下子就長大成人了不是。

　　母親這個稱謂，在江南地域，一般都是大戶人家里才使用，因為家里除了正妻，還有偏房、侍妾等。

　　那些庶出公子，對父親的正妻，都是尊稱母親，而不喊大娘。

　　這種稱謂聽上去是多了一份尊敬，卻少了些親昵感。

　　以往，這丫崽是一口一個娘親，高興或受委屈時，還會撲到張氏懷里撒個嬌或哭泣一下。

　　“怎么了？母親…”

　　見張氏盯著他看，陳征以為說錯了什么，不禁地問道。

　　“噢沒…沒什么，是為娘忽然覺得吾兒長大了…你歇會，娘做飯去了。”

　　說完，張氏起身出了寢房，到外間點火弄晚食去了。

　　陳征躺在大床上歇息，忽聽外面道地上有人的響動，不用說，就是大兄土根和妹妹小秋他們回來啦。

　　“娘，我二兄呢？”

　　小秋放下割了豬草的小竹筐，來不及倒進豬圈里，便忙不迭地問。

　　“還能去哪？在正屋歇息呢，哎…別忙進去了，快去洗洗手、洗洗腳，等會娘就要做晚飯，你來幫燒火。”

　　張氏吩咐道。

　　“嗯…”

　　小秋轉身放下竹筐，將豬草拋入豬圈，引得兩頭豬爭先恐后的撲向鮮草，啃噬起來。

　　陳征聽到外面養母張氏和小秋的說話聲音，就自己推開門從正房走了出去。

　　“哎…二兄，你怎么就起來啦？身體好些了嗎？”

　　聽養母張氏說過，小秋比自己小四個月，也就是九歲的樣子，但這幾天發現這丫頭伶牙俐齒，完全是話癆一個。

　　她顴骨凸出，手臂和指頭像一根根枯竹枝，仿佛一折就會斷似的。

　　因為她太消瘦，所以看上去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大風一吹就倒的樣子。

　　營養不良，弱不禁風？

　　但她還是蠻有力氣的，應該以瘦不禁風來形容，更加貼切些。

　　“為兄現在沒事啦！”陳征習慣性地抬起手臂，笑嘻嘻地亮亮肌肉。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不是前世那條粗壯的手臂，而是條瘦精精的胳膊，只能鼓起來那么一點點凸起的肌肉，可憐巴巴。

　　這時，大兄土根，從雜物間放下農具，提著一把深灰色殼狀物進來。

　　走近了陳征才瞧得清楚，哇，這是把錫制茶壺。

　　錫器具能凈化水質，在大隋的平常百姓家很少見，這充分說明這家以前是士族。

　　這種錫制品就是古董，前世陳征經手過一把清代錫茶壺，拍賣數百萬，這南北朝時期的錫壺，那少說也是數千萬、上億價值。

　　喔靠，一個光腳泥腿子，手提一把價值億元的茶壺，有點大煞風景。

　　這種南北朝時期的古董錫茶壺，他前世在大學收藏品模板畫冊里見過，實物還真是第一次。

　　陳征的職業病又犯了，他眼盯著錫茶壺，眼睛都綠了，心道：

　　要是能穿越時空再回去該多好，光家里這幾樣東西，都很值錢，自己豈不是成為十億萬富翁了嗎？

　　瞧瞧，貪財的毛病又來了。

　　大兄土根見到陳征傻傻站在那看人，顯得安然無恙，他開心地比劃著手勢，嘴里“喔喔…喔…”地叫著。

　　他是個聾啞人，還有些弱智。

　　啞語手勢，陳征基本能懂，土根這是在關心他，讓他今后不要單獨出門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