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此問題很敏感,不便問人,而且他剛來不久,身邊也沒有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可靠人,所以這個問題就被做了掩飾,然后提到了田瑭面前。
趙云表面上問的是幽冀之勢,實質上就是在比較公孫瓚和袁紹,誰能對百姓好。
田瑭知道,幽州確實有些地方施行的是仁政,但那僅限于劉虞管轄之地,除此之外皆是公孫瓚在實施軍管,但他無法判斷,趙云是真不知道這個情況,還是不愿選擇劉虞。
“公孫瓚和袁紹一丘之貉,他們會先動員人力物力瘋狂備戰,然后相互廝殺,但無論他們誰勝了,幽冀都不會迎來太平。因為,幽冀之間雖然不打了,但勝利者必定會更頻繁、更沒有底線的搜刮百姓,將所有人力物力都投放到別州的戰場上,去爭奪天下。”無法判斷便先避重就輕的回答,“都是軍閥,沒有誰比誰更好。”
聽到如此回答,趙云瞳孔一縮,意識到田瑭已經看透了他所提問題的本質,自己還費心思掩飾了一番。
而答案更是推翻了他原本的認知,原來把公孫瓚和袁紹放在一起比較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結果都一樣。
這回答讓趙云有些沮喪,但他馬上又興奮了起來。田瑭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抓住了問題的本質,那他一定有更好的見解。
“我剛說公孫瓚和袁紹都是軍閥,現在滿眼所見的各路諸侯,本質上都是軍閥。”田瑭侃侃而談,“軍閥就是以軍事手段割據一方,并控制其轄地所有的人事權、行政權、財政權,形成獨立小王國,無視朝廷存在,甚至和朝廷對抗。”
“軍閥!”趙云念著這個新詞,咀嚼著其中滋味,“七國之亂中的七位劉姓王,是不是軍閥?”
“是的!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是軍閥,項王和高祖也是軍閥。”田瑭進一步論述,“軍閥都希望擴張領土,這是他們的本能,而擴張領土少不了軍事行動,要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就不可能施行儒家的仁政,只能用法家的苛政。”
“所以禮崩樂壞,百姓無安居之所。”趙云喃喃自語。
“幽冀之勢,本質上便是軍閥混戰,各個州郡,都是這樣。”田瑭講清楚底層邏輯后,進一步總結,“一日不打出個草頭王,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生,而后勝利者會更大規模進行戰爭動員,去和別的更強的軍閥對抗。在天下重歸一統之前,仁政不可能被實施,百姓也不可能安居樂業。”
“如你所說,便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田瑭的解釋深刻而徹底,趙云相信這就是事實,但這事實讓他有些絕望。
“有的。”田瑭給出了肯定的答復,“朝廷還能統治的地方,便是。”
“此話何意?”趙云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卻又不能真正抓住,“天下糜爛,天子輾轉于奸人之手,天下哪里還有朝廷能統治的地方?”
“有!”田瑭更加肯定的說,“剛剛談論幽冀之勢時,我一直在說袁紹和公孫瓚,卻有一位沒有提及。”
“你是說劉虞?”趙云的表情有些奇怪。
“沒錯,就是幽州牧,劉虞。他是漢室宗親,又忠心朝廷,他的治下勉強可算仁政。”田瑭捏了捏下巴,“但劉虞面對公孫瓚和袁紹等人的多重壓力,也沒法推行徹底的仁政,但還是要比別人好多了。”
“鄉間所傳,劉虞出身高貴,慣用世族子弟,我等小民不入其眼。”趙云皺著眉頭說,“所以……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統一幽冀?”
“不能!”田瑭知道趙云想說的是“所以我沒有帶領義從軍去投奔他”,也終于明白了他的顧慮,但他并未拆穿此事,而是繼續說道,“因為在亂世,戰斗力是最重要的保障,劉虞早晚被公孫瓚或者袁紹消滅。”
“這……那……”趙云已經被田瑭一正一反的給說糊涂了,竟有些語無倫次。
“除非。”田瑭拿捏著用詞,“有人能幫劉虞在施行仁政的同時,還能幫助他獲得戰斗力。”
“你不是說不可能嗎?”趙云睜大了眼睛。
“如果能有更多的收入渠道,那從百姓那里征糧就可以少一點;如果能練就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那從百姓那里征兵就可以少一點;如果能建立起令人心安的秩序,那天下的百姓都會往那里聚集。”田瑭直視趙云,“說穿了,就是生產技術進步、戰術能力提升、體制機制創新。”
趙云很明顯沒聽懂后面這三個說法,但前面的三個論述,他是聽懂了:“這如何實現?你能做到?”
“也不知道我行不行。”田瑭笑了起來,“但我可以去試試。”
“你不是已經投奔公孫瓚了嗎?”趙云皺起了眉頭。
“我投奔的是我的族叔田楷,可沒有投奔公孫瓚。”田瑭不以為意。
“如此……”趙云愣了一下,轉而說道,“你如何去做我不知道,想必便是用‘科學’吧。”
“子龍兄聽說過科學?”田瑭有些驚奇。
“你的徒弟們剛剛說的,雖然我對科學很好奇,但一時半會應該也沒法弄明白。”趙云擺擺手,再一次轉換話題,“可你為什么會選擇劉虞?曹操如何?劉備如何?袁紹如何?天下如此多的英雄,為什么是劉虞?”
終于,話題引到了劉備這里,田瑭知道劉備一定已經拉攏過趙云了,趙云現在正掙扎猶豫。
但是田瑭并不打算直接評判諸位英雄。其一,自己沒有資格。其二,現在才公元191年,他們還沒有表現出歷史上的那些特質,過早評價會讓趙云覺得武斷。
“這么說吧。”這個回答十分重要,田瑭字斟句酌,“只有劉虞是一心匡扶漢室的,其余人雖然這么說,但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只有劉虞,大家知道是真的。”
“為何如此篤定?”趙云幾乎是咬著田瑭的話音問到。
“亂世之中,所有人都在竭盡所能的壯大自己的力量,只有劉虞,還在依圣言、行仁政、修邊貿。”田瑭認真的說,“這不是他傻,而是他恪守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