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水,短時間淹不死,但他卻被落水的軍士們擋住了游上冰面的路,不時有人拉扯著他的衣服,就像拉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殘酷的將那些人按在水里,讓他們窒息,讓他們死亡。然后繼續向前游,繼續將阻礙他的人按在水里,讓他窒息,讓他死亡。
還在海面上漂浮著的人已經不多了,這些都是會水的人,他們正和蔣綱一樣,在玩命的往遠處的冰面游去。
但水實在太冷了,有人游了不遠便凍僵在海面上,也有人被凍在了同伴身上,任如何掙扎也無法將自己分開。
蔣綱算是幸運的,他的官威還在,那些軍士們雖然不至于來救他,卻沒人敢再來阻礙他。
離冰面越來越近,蔣綱心中已經開始吶喊,自己離生機已經近在咫尺。
他此時無暇思考上了冰面該如何應對田瑭的威脅,自己這邊就剩下十幾個人了,根本不是太史慈的對手。
但他不在乎了,即使被太史慈射死,也比凍死在海里,然后墜落進深淵要好。
這樣想著,他更加拼命的劃水,即使雙臂雙腿已經刺骨的疼,也毫不顧忌。
但一支羽箭射在了他的前方,幾乎擦著他的面皮而過,讓他生生止住了劃水的動作。
太史慈站在冰面上,手上持著弓,另一支羽箭已經搭在了弦上!
無論冰面離自己有多近,蔣綱都顧不得游過去了,在這短暫的剎那,多活一秒的欲望讓他深吸一口氣,潛入了水下。
剛剛那支羽箭射了出來,擦著他的背而過,驚得蔣綱差點將肺中空氣盡數吐出。
好歹憋住了嘴,蔣綱在極寒的海里躲避著上面射下來的箭。
又一支,再一支,還一支。都沒能射中他。
急中生智,他想到自己一旦躲在冰下面,太史慈就射不到他了!
于是他奮起余力,往本來就不遠的冰層下面游去。
太史慈的箭射向遠處,應該是去射別的軍士了,這讓蔣綱松了一口氣。隨即,他想要偷偷從冰下游出來,伺機上去。
但他驚恐的發現,他失去了方向感,剛剛躲避箭矢的時候太過慌亂,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方向游到冰層下面來的了。
他在水中拼命睜大眼睛,想要分辨出冰面的破裂處,但凌凌的水光讓他完全無從分辨。
他強迫自己冷靜,集中注意力到耳朵上,想要聽哪邊有人掙扎的聲音,但水波震蕩,竟是四面八方都有聲音傳來。
他用手去摸索頭頂上的冰,但冰和冰能有什么區別,全部是連成一體的光滑表面。
他奮力的往上去頂冰層,但這豈是人力可為?
在一切方法都窮盡時,他對空氣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
這種強烈的渴望開始轉變成恐懼,渴望有多強,恐懼就有多深。
上面是被蓋著的頂棚,下面是無底的深淵,周邊是刺骨的海水,口中再也沒有可利用的空氣。
這樣的恐懼最終演變成絕望。
這次真的是死定了,蔣綱心里清楚的知道。
他放棄了掙扎,因為在東衛營的刺殺訓練上,將軍告訴他,人窒息時間過長,會昏迷,然后過段時間才死亡,昏迷之后是沒有痛苦的。
所以他等待著昏迷的到來。
但讓他更加恐懼的發現是,如此冰冷的環境竟然讓他始終保持著清醒,而他的身體已經明明失去了知覺。
恐懼再次變成絕望,這是不報任何一點點幻想的絕望,哪怕死得輕松一點的幻想,都再無可能。
他張開了嘴,吐出肺中濁氣,然后吸入海水,迎接死亡。
而他明明能看到冰層上面,那粼粼的天光。
田瑭這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苦。
不僅這輩子,上輩子更加沒有。
三人險之又險的逃脫了蔣綱的追擊后,一路上不僅環境惡劣,有時還會竄出餓極了的猛虎或者野狼,甚至碰見惡向膽邊生的窮苦百姓。
他們沿著渤海海岸一路往南,遇到巨石阻道就下海浮冰,遇到海冰脆裂就翻崖趟雪,其經歷幾乎可以寫成一部魔幻探險小說。
要不是繳獲的十幾匹馬,以及保暖的軍服和耐餓的軍糧,他們真的不一定能如愿到達幽州。
好在頂風冒雪,踏冰抗凍半個多月之后,出現在他們眼前的,終于不再是一邊山一邊海的崎嶇地形。
而是一片看不到邊的平原。
田瑭激動得下馬跪在了雪地里。因為他后世來過這里,那山的形狀和后世幾乎一樣,只是那座印象中的雄關此時還沒有出現。
山海關!還要再等一千多年,才會在朱重八的手中建起來!
轉過這道關,他們便能徹底踏上陸地,再也不用忍受從那一望無際的海冰上吹來的,足以把馬匹掀翻的狂暴寒風。
太史慈和陳信也很激動,同時也很詫異,因為田瑭仿佛是舊地重游。
但這并不重要,一路的坎坷已經徹底將他們的感情釘在了一起,加上一個已經不是官吏,一個已經脫了奴籍,更讓他們成為可以生死相依的兄弟。
“子義、孟元,這里便是我等建功立業的起點,多年以后,我們該回到此地,立碑記傳,永芳天地。”
“一定會的!”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三人相互看看,不禁豪氣滿懷,哈哈大笑。
“以后收了遼東,我定要在此筑路!”田瑭回頭看看走來的路,恨恨地說,“看誰還能割據遼東!”
“公子胸懷天下,真大氣魄!”太史慈想起了田瑭的遼東自立論,贊嘆一聲道:“此功績可比秦直道。”
“志在心中,路在腳下。我們從遼東來到幽州,從公孫度轉投公孫瓚,可謂才出虎口,又入狼窩。”田瑭撫摸著馬頭說,“公孫瓚和公孫度一樣,都是指望裂土封侯之輩,卻又決計不是能成大事者。”
“公子的意思我們明白,盡可放心。”太史慈搓了搓手說。
他們這大半個月來,每當寒風呼嘯時,便擠在一起躲進雪窩中。田瑭詳細而徹底的分析了幽州和冀州局勢,以及他的打算和謀劃,所以太史慈和陳信對他們的前路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不過公子身在遼東,卻對天下大勢如此熟稔,讓人不敢信,卻又不得不信,心悅誠服!”太史慈笑呵呵的說。
“可不能再恭維我,我會驕傲的。”田瑭笑了起來,然后說,“此處距離臨渝不過百里,我們還有大半日的時間和七匹馬,不如一鼓作氣,今夜到臨渝找個床榻睡覺?”
“甚好!”太史慈哈哈大笑,陳信也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