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漓腳步未停,有點遲疑,是讓他考嗎?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呢!他不怕丟臉,但是要把臉丟在該丟的地方,縣學不是。
“閣下,汝可愿意考第二場?”
講堂里走出一位道袍中年人,帶著幞頭,是這時代士大夫喜歡的打扮,手里還在翻閱一本泛黃古書,仿佛在散步,世俗感覺距離他很遠很遠。有的人天生就帶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氣質,他就是這樣的,浩氣凜然,氣場很大,如磁場,足以吸住任何人,林漓不例外。
踽踽獨行的他身材很瘦,甚至苗條,卻不感覺龍卷風可以將他吹倒,上唇兩撇胡須,風度翩翩,林漓轉身凝望他,陽光散在他身上,就仿佛是映襯,如同佛祖降臨的畫像那幾筆金光。總會有什么人會讓你想到什么,凝視他,林漓想起一句話——
“雖千萬人吾往矣!”
“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林漓的眸子很真誠,眉眼如墨。
“先生。”孫教授和在座的夫子們起身相迎,或多或少有些迷惑。這樣崇高的人,為何會為一個卑微的贅婿說話,除了出人意料的不喜形于色,貌似他并沒有顯露出什么值得別人為他驚艷的才華。
“先生,如若這樣,且不說規例不符,留下他,先前那些沒有通過的人作何感想。縣學不公的聲音,明日怕會傳遍整座遂昌縣城。”李夫子作揖行禮,敬意中帶有威脅。一名初試都過不了的學子,憑什么考第二場。他很不解,這位揚名的先生,為何要給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少年機會,沒有時間細思,為了想要的東西,他必須阻止。相信德高望重的這位先生會掂量得失,他有很大把握,越是德隆望尊的人就越是在乎自己的名聲。
“呵呵”攏了攏自己被吹起的發絲,被叫做先生的男子深邃的目光扭頭指著一邊,揶揄道:“哼!規例,好一個規例,那他算哪種規例,折腰事權貴的規例?”
大表哥啃個梨,眼神怨恨,忽然被指極為哀惱,認為是丟臉的事情。
“這不是孫教授.......”在孫教授暗含豐富內容的眼神斜視下,李夫子閉上了嘴,飯碗還是不能砸的。
成功制止李夫子的口無遮攔,孫教授雙瞳剪水,拱手道:“先生這樣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們遵照便是。”
“好,謝謝孫教授賣某這個面子。”說著,他微弓腰還禮,不再拖沓,揚長而去,中途沒曾再正眼瞧過林漓,輕飄飄的如同他來時那樣。
遠去的背影漸遠,林漓感嘆:“真是謫仙一樣的人!”雖不知道他出手相助的緣由,但確實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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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愿給我吃個?”
林漓拿個肉餡包咬著,為下午考試養精蓄銳、補充營養。心道,還是尚未謀面的老婆有先見之明,賢惠啊!提前讓小荷給我裝了餃子和包子。縣學說提供飯食,倒也大方,免費領取,學子們給折騰了一早上,又是集會又是考試的,早已餓得饑腸轆轆,興高采烈排隊去取,誰知道拿到的竟是一碗菜葉湯加一個干饅頭。
“喂豬呢!”有學子投訴,哪知那分菜的婦人,掐著腰,道:“愛吃不吃。”
眾學子搖搖頭,低頭嗔目切齒,道:“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真是斯文掃地。”
幸好大多數學子今早出門帶了食物,便也不至挨餓。
“嗯。”林漓抬頭看著來人,有點疑惑,這不是打瞌睡給縣令訓斥的那位學子么。
“來,以后我們是同學,認識下,我叫包皮。我爹姓包,我娘姓皮,所以叫包皮。”得到允許,他從書篋取個包子,介紹自己道。
“咳咳!”
林漓直接把嘴里的包子給噴出來,包皮?你認真的么,咋不叫高丸、林巴什么的。忍住笑,真誠道:“我叫林漓,你這個名字倒是有趣。”
有趣?包皮笑了笑,說:“林漓,幸會。沒什么的,很普通的名字,我媽據說是皮日休的后人。”
“皮日休是唐時的詩人。”想起這位叫林漓的仁兄初試表現,補了一句。
呵呵!林漓笑了笑,眼神很陽光道:“我確實不太懂這些。”
“你很不一樣。”包子撐的腮幫子鼓鼓的,包皮道:“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年紀。”
“為什么這樣說?我連初試都過不了。”林漓惑然看著吃包子的包皮,很想知道答案,他有資格特別?他沒有取得任何令人驚嘆的成績,也沒做過什么異于常人的大事。
包皮搖搖頭,說:“不是的,你的修養比別人高,可能你現在有些學識還不夠,但可以通過后天培養。”
“怎么看出來的。”林漓被夸得莫名其妙,他自己實在想不出高在哪。
“別人考試不會,卻仍要嘗試哀求拖延,而你光明正大,直接離開,很誠實,很瀟灑。對,傳奇小說的游俠就是這樣的。”包皮一本正經道,眼神很清澈。
林漓忍俊不禁,他可以確定自己不是瀟灑,只是認清那樣做沒有任何意義,憑添笑料而已,倘若因為哀求拖延可以如愿以償的留下,他隨時可以用眼淚上陣。沒想到識時務也能得到青睞,難道那位先生也是因此相助。
“我是鐵定進的了。這考試對我就是走形式。”包皮低聲道,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很喜歡與人分享自己獨特的秘密。
“哦,那恭喜你了。”林漓平靜道,想起縣令訓斥他時,還尚未考試,就令孫教授日后好好教育的話來,原來是早在入學榜單。權貴與士紳地主子弟有此等特權,很稀松平常。
“你不錯,希望下午你的經文能過,咱們可以成為同窗。”包皮著士子袍,咧嘴笑道,眸子如光影般熱烈。
“一定。”林漓堅定道。
日后,浩瀚的大海旁,青梅煮酒的歡聚,包皮由衷回憶,一次主動,改變了一生的命運;而林漓也猜不到命運的光怪陸離,一個包子換來了一位永不背叛的戰友。
...............
“眾位學子,可要買試題,內部獨家消息,今日下午考貼經,百分百原題。”幾名穿著白色長袍,灰色方巾的往屆學子在向考生們兜售試題。
“二十文,只需二十文,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包皮見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喊:“幾位師兄,來一份。”
“你不是必過么?買來何用。而且不一定是真的。”林漓拉著他的手臂,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考好看點總是更好的。”包皮嘻嘻笑著付了錢。
“我這也來一份。”
遠處的大表哥招手道,他倒不是為了試卷好看,也不在乎原題否,純屬為了消費。
“這位是林漓,林學子吧,可要來幾份,我們有甲卷乙卷丙卷,我看你挺需要的,要不各來一份?”那兜售試題的師兄鮮明是關注了初試情況。
“不用了,謝謝師兄好意。”前世高考或模擬考前夕也總有這樣的所謂密卷,多是抓住了學子們僥幸的心理,其實學子們自己也斷定不太可能是真題,但總覺得買了就心安。林漓怎么可能去做這冤大頭,況且也沒錢,再者,不需要。
........................
“考試不得徇私舞弊,否則逐出學堂,取消資格。”
鐘聲嘹亮,焚香計時,筆試部分開始了,也是入學考試的最后一場。經過初試,在場的還剩四百人左右,淘汰率依然很高,有一半的人要回家,重拾從前的學習方式,或者來年再考。
“我交卷。”大表哥還是啃著梨,不知道來時往衣袖塞了多少個,他一刻也不愿待在這如此煩悶的地方了,遞上試卷,對考官說。
別人都是去自己位置答卷,這位來自“國子監”的優質學生是去座位取來交卷的。孫教授看著空白的卷子,臉黑如墨,盡力保持讀書人的風度,冷峻的擺擺手,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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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自己位置上,認真填上姓名住址,這是前世多年考試養成的習慣。林漓被大表哥逗得莞爾,搖搖頭,開始審視試卷,他可以確定,包皮白買了那所謂原題。試題多是出自經義,考題形式是“貼經”,科舉考試的題型之一,就是填空題,從儒家經書里摘選,給出上一句,讓你填出下句,反之亦然。純屬考記憶,相當于后世語文的名言名句填空。
那堆經文在腦海旋轉,各種經書躍然,也真是多虧了前世那書呆子土著的努力,其他詩賦什么的都不讀,天天背經書,試題那二十句,眼熟到脫口而出,順嘴憑語感便可輕而易舉作答。林漓謝謝大宋努力的自己,奮筆疾書,很快就在別的學子抓耳撓腮中填完。
“你干嘛?考試不得去廁房。”孫教授以為這少年要去小解,喝道。
林漓恭敬的弓腰作揖,道:“回稟教授,學生交卷。”
什么,這才剛開卷考試你就交卷!
不管是場下考試的學子還是座上監考的夫子,都投來詫異的眼神。
這平安坊王家出了兩個奇葩。
場外看熱鬧的往屆學子交頭接耳,以前這么快交卷的縣學就出現兩個吧!嘆道:“香才燃了十分之一二吧,上次入學試這么快交卷的是誰來著。”
吳禹,梅塵。
“難道又是吳禹、梅塵這樣的人物?”
不會,此人初試尚且不過。此時怕是提前放棄。
對呀!初試我唱名,這少年好是灑脫不會就走,和今早如出一轍。
哦,也是,吳禹,梅塵,整個遂昌縣學幾十年的循環也才出了兩個,哪里那么容易見到。
..........
孫教授直眉怒目,捏白須的手指使出了更大的勁,真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有幸得那位先生賞識,不懂得珍惜機會,還如此消極應試,看來真是一點不會。朽木不可雕也,他恨鐵不成鋼道:
“汝好自為之..........”
實在不想聽這老夫子說教,林漓把卷子推他手上,就出門背書篋走了。
望著人影,看著手中密密麻麻的試卷,孫教授驚愕失色,凝神專注于卷子,越看越大驚失色,忍不住出聲嘆道:“這卷子........梅塵.........莫非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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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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