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克里夫和約翰乘著馬車穿過白廳街,再走過曲折的威爾曼街,來到仍在修整的拍賣行。
在被那場無法解釋的大火燒毀后,奧里弗拉姆拍賣行正在它那局促的新址展開業務。
守衛領著他們前往一間無窗、墻壁為鮮艷燃橙色的拍賣室。克里夫坐在一把外觀扎眼、里特費爾德出品的椅子里,等待拍賣師宣布待拍的商品。房間里新油漆的氣味讓人腦子發暈。
幾個板條箱被工作人員送了過來,拍賣師敲響木槌,拍賣開始了。
前幾項拍賣品反響寥寥。那些詩集、文集稱得上是稀有,但它們的價值可能更在于收藏,購買者大多也并不在意它的內容,只是買回家去當成紀念品。
而后又是一些奇珍,這部分被精挑細選出的古玩和香水引起了不少紳士與女士的激情,拍賣師不得不提高他的聲音以蓋過喧鬧的人群。克里夫靜靜地看著那些踴躍出價的人,不為所動,他不是為這些東西而來的。
熱鬧過后,拍賣師的助手小心翼翼地取來了下一件商品,那是一盤硝酸鹽基膠片。奧里弗拉姆拍賣行的顧客中極少有修習無形之術的人,但即使外行人也能認出這是個非同尋常的物件。
膠片卷軸呈現出離奇的白色,黑色的膠片夾上貼有標簽,上面寫著“STUMM!”——意為“沉默”,或者“啞”。旁邊顫抖的的字跡則是導演的姓名:“杰尼克·克羅塞”,此人名不見經傳。
一盤硝酸鹽膠片,它顯然不是你能隨意放在家里收藏的東西,如果保管不當,一盤著火的硝酸鹽膠片可以輕松地燒毀你的閣樓,當然也包括留在里面的人。
自不久前醋酸片基研究成功后——即使仍需改進——已經很少有收藏家會選擇長時間留存這種用硝酸纖維酯制造的膠卷盤片。
或許不是因為他們不愿意,而是不能夠——那種物質既難以想象的易燃又極度不穩定。隨著膠片的不斷老化,一個輕微的震動或普通敲打都會導致它的自燃,有時它的自燃是毫無原因和征兆的。而它甚至能在水里燃燒。
觀眾們開始悄聲議論。
他們在衡量自己的好奇心與收藏癖是否能馴服此物的危險性。不過看樣子被馴服的反倒是他們。實際上這也是好事,畢竟他們并不知道背后真正的危險所在。
出于一些難以預料的原因,這盤膠片勾起了克里夫的興趣。
那種顏色,淡白至極如同冬日的霜凍,克里夫幾乎能看到它所散發出的冷意正在侵入周圍的空氣。隨著那種影響越來越深刻,其他顧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們逐漸停止交談,如同哀悼般陷入沉默。
他開始思考此物的真正內容,不僅是能夠被播放出來的那些。
克里夫出價了,他舉起了手,拍賣師敲下木槌表示收到。隨后又是一段時間的靜默,沒有人跟價,他競到了拍品。拍賣師記下了他的名字,并向助手之一打手勢。
拍賣繼續。
接下來拍賣的一本書籍有些與眾不同。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這本名為《路權戰爭:1450—1580》的文獻更像是對現實的一些隱喻或者直接就是一部虛構的歷史小說,畢竟所謂的路權戰爭根本沒發生過。但這本書依然引起了幾位收藏家的關注,其中一位激情高漲地站了起來,開始出價。
單從拍賣師的介紹來看,這本書確實有些稀奇。封面上釘著一張語意不祥的紙條告知讀者,威利斯福特已被“抹除”。翻開一看,本書的作者正是威利斯福特,而出版者的名字遭人涂黑。大量的書頁也已經缺失,不過并不是因為過于老舊而缺失。拍賣師并沒有過多提及書的內容。
路權戰爭。克里夫曾在研習諸史時看到過這個詞匯,那場戰爭想必發生在另一重歷史。而真正讓他下定決心加入那屬于出價人的決斗的,是這一事件結束的時間——一五八零年。
他已經知道那場令人悲愴的分裂發生在一五八二年,在那一年世界失去了許多東西,包括十天的歷史。或許這段發生在置閏前的歷史能給他帶來一些關于當時世態的回憶。
克里夫加入了競價,那位富有的收藏家瞥了他一眼,變得有些冷漠,隨后繼續將他的目光鎖定在拍賣師身上,用最輕微的點頭表達著他的意圖。除了拍賣師嚴肅的聲音外,房間里鴉雀無聲。
這場決斗沒有持續太久,那人顯然低估了克里夫的決心,他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嘀咕了幾句,然后坐了下去。
拍賣師木槌落定,克里夫再次競得了一件拍品,他的心中有了些去意。后面可能還有他不想錯過的東西,但這已經夠了,他不想引人注目。
克里夫叫上約翰,來到拍賣行后臺取得了他的目標。但愿它們值這個價。
返回的路程有些令克里夫膽戰心驚,他將那盤保存在鐵盒中的膠片抱在懷里——雖然那鐵盒有些沉重得離譜——生怕馬車的顛簸將這枚定時炸彈引爆。但極其別扭的是,這一原本有著烈火般的風險的事物此時卻散發著死寂的嚴寒,他的心跳仿佛都要在這刺骨的寒冷中休止。
他沒將這些東西帶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坐著馬車徑直回到畫室。雖然他原以為自己短時間內不會再來這里了。
將《路權戰爭》放到書桌上,克里夫緊接著打開了鐵盒,而那實際上是一個包裹著鐵皮的灰色大理石石盒,里面的膠片透出冬雪般的白色,讓他想起那張同樣蒼白的畫布。確認完后,他將裝著膠片的盒子放到了盥洗室潮濕的地面上,這樣的臨時保管方式讓他稍微放心了些。
有了影帶,剩下的便是放映機了。他父親倒是早有購置過一臺,如今應該正放在書房里的某個角落。描述了位置之后,他讓約翰回斯蒂爾斯路39號的住所取來那臺放映機。
等待的途中,他在書桌旁坐下,翻開了那本《路權戰爭》。
封面上釘著的那張紙條十分引人注目,或許這正是他們的目的。
“抹除。”克里夫沉吟道,“這聽起來像是防剿局會做的事。”
“說不定這紙條就是他們搞的。”
他打開書檢查了一遍,有不少書頁被人整齊地撕了下來,書的最后幾章甚至完全缺失。
威利斯福特在書中這樣寫道:
“在這重歷史的過往中,長生者們取得過至少一次成功。他們促成了與白日鑄爐的和平協定,其期限之長,足以讓英格蘭走完從早先四處征服到最終毀滅的路途。鑄爐自己則吞噬了他們中的最偉大者。”
“這一事件果然并不是發生在我們所在的歷史。”克里夫靠在椅背上活動了一下頸椎,“不過也能作為參考。”
“那些長生者中的最偉大者被獻祭給了鑄爐,這又代表著什么?”
威利斯福特還稱,英格蘭王室成為了受控之火的君王,將他們的敵人或是消滅或是轉化,從而征服歐洲,為圣斯帕克建立了宏偉的大教堂。而與鑄爐之盟也開始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似乎正是議會想要做的?”克里夫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無論是天文臺的那場事故,還是后面那位議員同他進行的談話,都說明議會正在準備著什么。
在那重歷史中,英國皇室的野心被摧毀,而他們那失敗的嘗試似乎為現在的議會帶來了某些靈感。
“他們是想成為受控之火議會?”
“白日鑄爐……”
天色漸晚,克里夫合上書本。有效的信息不多,書中的有些關鍵部分已經被處理過了,這種規制的手段的確很像是防剿局的手筆。
“不知道置閏是否與祂也有著關聯。”
沒過多久,約翰抬著放映機來到畫室。
“你回馬車里坐著等我,”克里夫看著約翰說道,“今天辛苦你了。”
“好的,克里夫先生。”
克里夫將畫室中間的畫架以及各種繪畫工具放到角落。收拾完各種雜物后,他給放映機通上電并面對墻壁擺好。
他拉上窗簾,將鐵盒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從里面取出了那盤影帶。他仍然記得他父親過去是如何安裝那些膠片的。他將膠片穿過傳動機構,搗鼓了一陣之后,外殼咔噠一聲關上,膠卷被他成功地裝了上去。
略微調試了上面的幾個旋鈕,他按下開關,放映機開始工作。
一束白光射到墻上,斑點閃爍,放映機嘎吱作響。
影片是無聲的,畫面被靜靜地投在墻上。白色的墻壁上映出了白色的標題字幕——“落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