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河堤之下滿是淤泥，腐爛腥臭的泥漿仿佛想抓住每個闖入此地的人。
“你確定這條路能走?”布萊恩在淤泥中掙扎著向前移動，泥漿像活物一般拉扯著他們往下陷落。
“只有這條路了，我怎么知道這里的淤泥會這么深！”
月亮隱于云層之后，大地與夜色融為一體。周圍彌漫起灰暗的霧氣，身后守衛的聲音也逐漸朦朧。隨著他們的深入，泥漿已經漫過了他們的小腿。
“這里有些不對勁。”布萊恩停下腳步注視著身下的淤泥，黑暗的地面上似乎有些東西在游動。
“什么意思?”似乎是被壓抑的環境所影響，那人沒敢大聲說話。他的精神仍然有些迷亂，而隨后眼前的東西讓他后背一涼。
一些黑色的影子像蛇一樣在河床中游動著，令人眼花繚亂。
“你看到了嗎，”他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著，“那些黑色的東西?”
“那是裂縫。”布萊恩嚴肅地說道，“這里的地面似乎是活的。”
霧氣越來越濃，地面更加活躍，仿佛急于吞吃他們。
“我拿這個試試，你把眼睛閉上。”
“你說什……你把那東西帶出來了?”那人連忙背過身去，用手遮住眼睛。
布萊恩拿出那一小罐未知材料，從中取出一部分向空中撒去。
至純的白色彌漫在空氣中，與霧氣混雜，又滴落在地面。光芒照明前路，淤泥間的裂縫仍在游動，雖然不知道分離地面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但至少他們現在能將其避開。
“跟著我走，這邊是安全的。”
憑著那純白的光芒，布萊恩在詭變多端的地面上找出了一條暫時安全的道路。他們在淤泥與裂縫間艱難地行進著，前方河岸的陰影此時顯得異常遙遠。
終于，在光芒的指引下，他們接近了對面的河岸，遠處城市的燈火若隱若現。在這段路途中，對時間與空間的感知已不再可靠，他們所走的距離似乎早已超出了河床的寬度。
后面的看守早已不知所蹤，布萊恩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了那片詭異的地面。他靠在河堤旁恢復著力氣，身上盡是泥漿與擦傷。
那個小偷也掙扎著走到了邊緣，他盡力避開了周圍閃爍的裂口。月光從云層間灑落，他注意到有一條小小的裂縫如同蛇一般靈活地在他身邊游動著。
帶著一絲好奇或是一絲輕蔑，他將手指慢慢伸向了那道裂縫。正當他的指尖快要觸碰到地面時，他停下了動作，轉而從口袋中拿出小刀伸了過去。
“現在可不是在里面發呆的時候，趕緊離開那里。”布萊恩坐在河堤上喊道。
“我到要看看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那人拿著小刀戳向泥沼中的裂縫。
那道裂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的移動更加活躍。在刀尖接觸到地面的那一瞬，裂縫像蛇撲向獵物一般躍起，又像一道閃電般由刀尖向著刀柄延伸。
那人發出一聲慘叫，他的右手此時已經鮮血淋漓。他竭盡全力向前掙扎著，而地面在浸潤了他的鮮血之后更加急切地拉扯著他的身體。
“該死的。”
見到這樣的場景，布萊恩連忙滑下河堤，抓住那人的手將他拉回。
好在他們已經接近河岸的邊緣，布萊恩竭盡全力，最終將那人拉回了穩固的地方。
泥沼與裂縫貪婪地舔舐著那人滴落的血跡，大地發出了一聲咆哮，仿佛不滿于獵物的逃離。在他們爬上河堤之后地面又重歸平靜，但布萊恩已經知曉——這里的土地不可信任。
小偷的身上滿是細密的傷口，其中最長的那一道位于他的右手。他手心握住的匕首已經開裂，手掌的傷口綻開，黑色的液體不斷滴落。
“你這傷看來得去醫院。”布萊恩看著仍有力氣咒罵的小偷說道，看來這次受傷對于他的精神影響更深。
那人的右手不住地顫抖著，沉默片刻之后說道：“我得走了。”
“需不需要幫你包扎?”
那人沒有回應，爬上河堤朝著陰森的街巷走去。
“看來他被嚇得夠嗆。”回到街道上，布萊恩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泥漿與傷痕。
“剛被防剿局放了又遇上這種事，希望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不過這身衣服是不能要了。”
街道上一片寂靜，沒有行人。不然以他現在的形象，指不定會被當做什么水鬼之類的東西。
此時的月光似乎已經失去了之前的力量，冷清的光輝灑在布萊恩的身上，令布萊恩感到一陣寒意。他似乎離一些他永遠無法理解的事物更近了一點。
布萊恩將從河岸街獲得的金屬罐與書本藏在衣服之下，警惕地審視著周圍的環境，然后走進了街道旁的陰影。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畫室，他換下了仍充斥著黑色淤泥的腐臭的衣物，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了下來。
冰冷的自來水似乎也難以去除那種詭異的感覺。洗漱完后，布萊恩在煤油燈下檢查著他今晚的“收獲”。
一個不知是何材質的金屬罐與其中的不明物質，以及一本神秘的書籍。在清洗完上面的淤泥之后，布萊恩感受到了這兩者的共通之處。
“它們似乎都涉及到施維科先生所說的那些準則。”
“燈和啟?”
布萊恩將“鐵罐”的蓋子打開了一道縫，里面的物質還剩約三分之一，但仍然散發著至純至白的光芒。
“這光芒果然很熟悉啊，與我夢境之上那道光芒似乎同出一源。”他用手指沾了一些仔細觀察著。
“不過好像少了一些東西，是什么呢?”
沒有過多糾結于這種奇怪的感覺，布萊恩將那本書拿到面前。
“下層論……”
“什么的下層?”
書保存得比較完好，看起來年代并不是太久遠，不知為何淤泥并沒有污染到書頁之間。紙張微微泛黃，上面的文字都是手寫的，字體纖細而優雅。
“漫宿之墻浩如星光。”作者如是開篇。
“又是漫宿之墻，所以漫宿到底是有墻還是無墻，薛定諤的墻?”又看到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語，布萊恩已經有些麻木。
“它們緊緊地擠在地板下面，我翹起地板，現在我又被壓在它們下面。就像一具不為人知的尸體。”
“空氣中充滿了熱灰的臭氣，我的嘴里滿是刺人的渣子。”
他接著向下閱讀。單從表面來看，這本書似乎以浪蕩漢冒險小說的文風記錄了一個名為海索的人穿越夢魘的旅途。
“這里便是下方的空間了，但我應該走另一條路。”
“夢境并非以前的樣子，下層在邊境之外，下層也是邊境。”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啊，不過下層……”布萊恩用筆抵著眉心想到，“這與《構成和大小》中的下部無法脫離上部似乎有些聯系。”
“如果作者是在以夢境影射漫宿，那豈不是說明漫宿也是在隨時間不斷變化的。”
“而漫宿之墻或許只是一種概念，那林地生長于墻外又該怎么解釋，林地在漫宿的下層?”
隨著故事的進行，書中開始出現一些由奇怪的符號組成的句子。旁邊被人用藍色的墨水筆做了標注：“這是儀式的原文，你自己翻譯會有更好的效用。”
“不知道這又是什么語言，看來這本書原本并不是英文，而是被人翻譯之后的版本。”布萊恩沉吟道。
“至于里面所說的儀式……”
“不學好外語根本看不懂這些東西啊。”
對神秘書籍的研究陷入了停滯，窗外的夜空再次被烏云籠罩。布萊恩拿著煤油燈走進臥室，將書和小鐵罐藏在床下的行李箱中。
“等有時間再研究這本書吧。”熄滅的煤油燈中升起一縷煙霧，布萊恩的心境漸漸平和。
城市上空一片陰沉，像霧一樣的雨在風中飄落。
“下雨了……”
……
林地中霧氣繚繞，他循著上次的道路來到轉輪之寺。高聳的巨石如同教堂的尖塔，而那位老人如今并不在這里。
“不知道施維科先生去哪了……”
布萊恩走到嶙峋的巨石之前，周圍的地面足跡遍地。
“似乎有很多人來過這里，不過難以確定是什么時候。”
他踩著黑色的地衣爬上轉輪之寺的頂部。
在這里，他看到了先前在枝葉糾纏的樹林中難以發現的東西。在彌漫的霧氣之中，有一處散發著如同月光般柔和的亮光。
“是林地中的居屋，還是其他東西?”由于霧氣與林地的遮擋，那里的光芒時隱時現。布萊恩從巨石上滑下，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施維科先生告訴我進入居屋必須穿過林地，而漫宿似乎就是林地中的那座居屋。”
“但林地并不是林地而已，居屋應該還在更高處。”他看著林地上空交錯的枝椏。在縈繞著霧氣的樹葉間，隱約有著月亮的影子與一絲鈷藍色的光芒。
“那里也許隱藏著前往高處的秘密。”
一回到林地的地面，布萊恩的周圍立馬又被黑暗籠罩。濃厚的霧氣與密布的枝葉迷惑著他的眼睛，阻礙他前行腳步。
他試圖以夢境上方的光芒照明前路，但那道屏障仍舊隔斷了絕大多數的光明，只有一束細微的光線從中透出。
那道光沒有固定的形狀，穿透了他的夢境與皮膚，如同黑暗的林地中的一盞燈。
附近的環境越來越冷，布萊恩借著微弱的光芒行走在林地間。“看來還不夠，或許我需要一盞更明亮的燈。”
他已經難以尋到之前霧氣中漏出的亮光，相互糾纏的樹木間再次響起了令人瘋狂的低語，灰白的影子撲騰著翅膀朝著他涌來。
微弱的燈光逐漸熄滅，他的耳邊只剩下混亂的喀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