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醫院的路上,感到有些口渴的布萊恩走進了路邊的咖啡店。
慢慢抿著滾燙的咖啡,布萊恩開始回憶起之前寫在筆記本上的那段文字。
“那句話似乎是在循環往復,從‘et’開始的字母與句子開頭是顛倒的。這種手法好像叫什么……回文?”
“另外‘in’和‘et’在拉丁語族中都挺常見的,會不會是法語或者拉丁語?”他端著手中的杯子思考著,杯中的咖啡泛起陣陣漣漪。
布萊恩在大學時倒是略微接觸過拉丁語,不過如今那些記憶早已模糊。
他匆匆喝完咖啡,步行來到幾條街道的交匯處。醫院的大樓位于查令十字附近,但并不怎么顯眼。
“這醫院還挺偏僻,我上次來怎么沒有這種感覺?”
可能是時間還早,醫院大廳內并沒有多少人。布萊恩走向窗口,周圍仍彌漫著一股怪異的味道。
“請問老查理在醫院嗎?”他向窗口內的一個護士問道。
“哪個查理?”護士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這是我第一天來工作,史密斯先生讓我找一個叫‘老查理’的人”
“哦,他的工作間在走廊盡頭。”護士低著頭說道。
“好的,謝謝。”布萊恩轉身離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進入醫院之后,布萊恩便感到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有蛛絲或者目光在他背后掃過,他將這種感覺歸結于醫院的氣味。他腳底的傷口開始有些發癢。
走廊昏暗的燈光映照出被粉刷成白色的墻壁,有些地方的墻皮已經脫落,上面殘留著一些潮濕的印跡。
盡頭處有一道半開的生銹的鐵柵欄門,門后的黑暗中似乎有一條通道。布萊恩沒有貿然穿過鐵門,而是在旁邊亮著燈的房間門口停下。
他站在門口朝內看去,靠門的地方有一副老舊的桌椅,一個擺滿各種物件與工具的鐵架將房間從中間隔開。在昏暗的燈光下,布萊恩只能看到鐵架背后似乎堆放著著一些雜物。
布萊恩敲了敲門,走進彌漫著灰塵的房間。
“這就是工作間?看起來倒更像是雜物間。”
“有人嗎?”布萊恩捂住口鼻喊道。
沒人回應。他在昏暗的房間內四處打量,并沒有什么發現。除了一只懸掛在天花板的白色蜘蛛用它漆黑的復眼與布萊恩對視著,肥胖的身體吊在電燈旁的蛛網上搖晃。
“蜘蛛在這樣的環境里甚至還顯得有些可愛?”布萊恩不禁失笑。
從走廊傳來鐵門吱呀的呻吟聲。布萊恩循著聲音看向門外,一個拿著拖把的老人推開鐵柵欄,從走廊盡頭的黑暗處走出。
醫院的清潔工?
這是布萊恩的第一印象。
穿著深藍色帆布工作服的老人徑直走進工作間,布萊恩連忙側身退回房內。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布萊恩,問道:
“你在這做什么?”
“我來找‘老查理’安排工作。”
“查理.提埃,”老人走到角落,將手中的拖把與一堆衛生工具放在一起。
“你也可以叫我老查理。”
布萊恩心中有些疑惑,為什么這個醫院會讓一個像清潔工一樣的人來分配工作?
“人不可貌相,也許這個老查理只是沒事喜歡在醫院打掃衛生。”他心想。
“你就準備穿這個來上班?”查理上下打量了布萊恩一番。
“啊。我以為醫院會發制服的。”布萊恩比劃了一下,“就是那種白大褂。”
查理用看白癡的眼神盯著布萊恩,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布萊恩接過紙張一看。
“臨時雇工合同?”
“每周兩克朗,一天輪兩次班……早班從七點到十一點,晚班十九點到二十一點。”
“雖然不算多,但作為實習生好像還行?”布萊恩將合同疊好放入口袋。
“額,老查啊。”
“那我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呢?”布萊恩感到有些不對勁。
“你叫什么名字?”
“布萊恩.桑德斯。”
“好的,布萊恩。”查理用筆在另一份合同上寫了一些東西,然后起身將拖把塞到布萊恩手里。
“清理這一層到三樓所有走廊的地面,每天兩次。”
“架子后面還有一件多余的工作服,你自己拿來換上。”查理走到門口,指著里面的鐵架說道。
“除非你想穿著西裝干體力活。”
布萊恩還沒來得及插嘴,老查理便轉身離開了工作間。
鐵架后面堆放著不少雜物,散發出木料腐爛的味道。在一張可以移動的輪式病床上,布萊恩找到了那件帆布外套。他拿著拖把抱怨道:“結果我在倫敦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醫院拖地?”
換下西裝,布萊恩很不情愿地回到昏暗的走廊開始了他今天的工作。盡頭處的鐵門上了鎖,老查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現在也只能臨時在這里工作了,回去再想想其他辦法……”
從三樓打掃到大廳,布萊恩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準備回工作間休息。
大廳窗口的護士突然叫住他。
“把這個包裹拿給304六號床的病人。”
“哦,好的。”布萊恩有氣無力地回應道。
“記得戴上口罩。”護士提醒道。
他從窗口邊拿過包裹,暗暗吐槽著:“我這是從清潔工變成了郵遞員啊。”
“304病房。”他從工作服中摸出一個口罩戴上。
室外太陽照耀,但醫院內的采光并不理想,仍然保持著與外界格格不入的昏暗。
布萊恩推開304號房的門,在病房中那種奇怪的味道更加濃烈,透過口罩鉆入他的口鼻中。他找到編號為六的床位,將包裹放在那位雙目無神的病人床邊。
“先生,你的包裹。”他輕聲喊道。
病人并沒有回應,眼神空洞地望著病房的天花板。
看見此景,布萊恩也不想在這里過多停留,站了一會便轉過身準備離開。
在路過靠近門口的一號床時,白色的隔簾后傳來一陣痛苦的咳嗽聲。
一號床的病人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在水中掙扎著。布萊恩停下腳步,準備詢問里面的情況。
“布萊恩……”那人喘著氣虛弱地說道。
“他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布萊恩在訝異的同時也感到一絲恐懼,他伸出手拉開病床的白色隔簾。
“是你……我在林地遇到過你。”布萊恩有些興奮,夢境與現實的表皮似乎更薄了一分。
病床上躺著的正是布萊恩所夢見的那名老人。
但與夢中精神矍鑠的形象不同,現實中躺在病床上的他目光混濁,皮膚如同干枯的樹皮。
“咳……”
老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寒風在穿過破裂的墻壁,他的每一句話都伴隨著痛苦的咳嗽聲。
“你沒事吧老先生?”布萊恩擔心地問道,老人的狀態似乎并不良好。
“林地的生命都在向上生長,而我的下墜早已不可避免……”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能感受到虛界對我的召喚……”沙啞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還有你的欲望……”
“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可以為你解答你的疑惑。”
布萊恩隨即提出了那個困擾了他一天的問題。
“您在夢境里所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In girum imus nocte et consumimur igni.——我們徹夜飛旋,直至沒入火焰。”
“拉丁文。”老人補充道。
“想必你也聽見了飛蛾在林地的低語。”
“保持理性,避免沉溺其中。否則你將永遠留在林地。”
老人再次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在被子上留下了暗紅色的血跡。
他擺了擺手,示意布萊恩不用擔心。
布萊恩在一旁空著的病床上坐下,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閉上眼休息了一會之后,老人的精神好了許多,像是回光返照。
“我正在失去高度……”
“但有人還在攀登,你仍需升往高處。”他混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布萊恩。
“你是否真正了解這個世界?”他的聲音依舊虛弱。
“昨天是我第一次進入林地,我所知的只是世界的表皮。”
“六者已失,卅者留存。”老人簡潔的話語背后似乎隱藏著世界的真相。
“司辰裁定著世界的歷史與未來……漫宿是祂們隱于世后的廟宇。”
“而這個世界的歷史遠不止一重。”
“歷史不止一重?”布萊恩的心跳開始加快,諸史所代表的含義遠不是字面上那么簡單。
“在攀登的過程中,夢境與知識是密不可分的。”
“道路存在于書中,門關顯現于夢境。”
哐當!
周圍的門窗突然被風吹開。
寒冷涌入房內,老人警惕地看向四周。
“這個醫院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布萊恩比先前更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個醫院的惡意。
“它的前身并不是一個普通的醫院。”老人的臉上涌現出一陣蒼白,他慢慢閉上眼睛。
“在你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之前,不要涉足太深。”
“直面風險,探索前行。你會知道你所追尋的將是何物……”他的呼吸逐漸平緩,陷入沉睡。
那只干瘦的手從布萊恩掌心滑落。確認了老人只是睡著了之后,他開始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這場簡短的對話驅散了他前路的霧霾。
世界表皮下的色彩、知識與歷史、以及更高的追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他面前敞開,走出病房,如今的他充滿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