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消失,狂風依舊,一圈又一圈的熱風不斷往外掛著,狂卷呼嘯,一陣陣風波,綿綿不斷。熱風一陣接著一陣,無休無止,時間拉得老長,熱風仿佛會永無止境地這般刮下去。眾人心中剛剛冒出這一想法,倏地一道冷風刮過,狂風毫無征兆般停歇了下來。
佛塔消失不見,徒留一股青煙騰騰上卷。
震陽站在一旁,一手按在胸口,撫摸著衣兜內的八熱圖,神色焦慮。
原來早在火光消失之前,火柱吞噬佛塔,熾熱狂風肆虐,眾人掩面閉目之時,震陽便踏空而起,身似流星劃過圖陣上空,探出一手抓住卷軸一端,內力一頂,兀自在空中轉動起來,借勢將卷軸收回,藏入懷中。在狂風尚未消失前,在眾人還未睜開雙眼前,瞬身閃回原地,目光關切地望著騰騰而起的青煙。
月光再臨,映照坡頂。
七十三刀幫與銀斧門眾人伸長脖子緊盯著青煙升騰之處,以至于震云掙脫了他們的控制都未曾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剛剛那道到沖天火柱所吸引,眼下眾人無不滿懷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能駕馭北禪寺的鎮寺之寶,而這八熱圖到底又長什么樣?
塵埃漸散,晚風輕佻,青煙隨舞,飄渺不定。
木橋前方,先前佛塔之處,此刻青煙分成兩股,一大一小。其中那道稍大的青煙發出“咔咔”類似瓷器破裂聲,而后青煙熄滅不再升騰,濃煙回縮,包裹住那人影。眾人正疑惑,一聲爆裂聲把青煙全都震蕩開來。
爆裂刮起一道疾風,把稍小那道青煙吹散,青煙下,斷仇和尚兀自站在原地。黑色袈裟燒得破爛不堪,須眉皆焦,發出難聞的氣味。他瞪著雙眼,脖子到胸口有著一大片血跡,嘴角還在不斷往外溢著血。
震陽飛身化作流星,沖入塵埃與青煙飄蕩處,又現身斷仇和尚的禪杖邊,隨后慢慢飄落到震云身邊,腳未落地,距地兩尺,如履平地,緩步落下。震陽把師叔抱在懷里,輕柔的放在地上,把禪杖放在師叔身邊。
斷仇和尚突然抓住震陽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不時有鮮血溢出,渾身散發著焦臭味,身體猶如巖漿,不斷散發著熱氣,巨大的刀疤發著抖,似乎也有許多話要說。
震陽輕撫師叔的胸口,柔聲道:“救回來了,師傅救回來了。”斷仇和尚聞言眼神稍顯柔和,雙手卻依舊緊緊抓著震陽,震陽俯身下去在斷仇和尚耳邊低語了幾句,斷仇和尚的手才慢慢放松,呼吸逐漸微弱,眼神迷離,隨后昏睡過去。
震陽趕緊把手搭在師叔的右手寸口處,脈搏跳動微弱,好在氣息平穩有序,震陽長出一口氣,還好還好,短時間內應該沒有生命危險。震云轉身過來,擔憂神色溢于言表,震陽強擠笑容道:“沒事,師叔沒事,放心吧。”
震云嘴角上揚,笑容還沒綻放開來,生生又變成了憂愁。他無助的望著震陽,語調低沉道:“師叔……他贏了嗎?”
震陽抱著斷仇和尚挪到震云身邊,幽幽道:“恐怕沒有,你看。”
震云順著震陽所指的方位望去,只見青黛站立斷橋前,一動不動。
她身上還冒些許白煙,渾身上下凝結著寒霜,寒霜緩慢消融,化水流淌到地面,形成一灘水漬。很快,白煙散盡,終于能看清一切。
青黛緊閉雙眼,右手手持凝霜劍護在身前,劍尖向上。不多時,青黛的眼皮微微一動,寒霜崩裂,忽地睜開雙眼,身上寒霜如雪一般紛紛掉落,右手微微一動,凝霜劍劍刃重新散發出霜光,右手向下一揮,劍刃輕舞,在空中斬出一道白茫茫的冰霜,劍刃斜擋身前,她的目光冰冷,比劍鋒更寒。
突然,青黛面色驟變,眉頭纏結到一塊,五官扭曲,表情猙獰,面上經絡凸暴,牙關緊咬,面如重棗,忽地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黑血噴濺到面前的凝霜劍上,劍刃發出“嗞嗞”響聲,升起一陣黑煙。
青黛將舉劍至面前,但見鋒刃上密布細細霜痕,鮮血慢慢鉆進霜痕之中,右手臂膀上劍刃震動不止,劍刃上的霜光暗淡。劍身之上,寒霜化水,清冽而寒冷,水滴順著劍刃流到青黛手臂上,刺骨的寒冷侵蝕著自己與凝霜劍相融的部位。
凝霜劍徹底失去光芒,就像一柄生鐵一般,忽地一閃,又重新發出光芒,霜光暴漲。可一切也就僅此而已,光中已無生機,茫茫死光罷了。
凝霜劍從劍尖開始融化,其勢不可阻擋,很快便化作一灘積水,明鏡透亮。
青黛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手臂與凝霜劍相融合的部位,凝霜劍完全融化,連劍柄都消融殆盡,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前臂的尺骨和橈骨,骨頭已經呈現深灰色。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啊。她心中感嘆道。隨即輕輕嘆了口氣,頭微微一側,小聲自言自語道:“帛華,很快我就來陪你了。你再等等我吧,很快……很快就要結束了。”
青棠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凝霜劍消融化水,幽幽嘆了口氣,失望神色一眼便知。
七十三刀幫與銀斧門這會兒終于認清了局勢,一眼便知青黛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即報仇的對象——那個殘忍殺死前任幫主的魔教蝕骨堂的余孽。只是眼前青黛這般模樣,又嚇的他們面面相覷,心中犯起嘀咕:這哪還是人的形態,簡直就是妖怪啊。蝕骨堂果然就是邪魔外道,自己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斗得過?這無異于以卵擊石,蜉蝣撼樹。
震陽見狀,心中猜了個大概,冷哼一聲,側頭對著昌許翰說道:“喏,她就是魔教蝕骨堂的余孽,你們不是咬為前任幫主報仇雪恨,怎么?怕了?”
昌許翰聞言大怒,臉色漲的通紅,哪還有一絲黑色,惡狠狠瞪著震陽道:“我們刀幫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小和尚多嘴,娘的,瞧不起誰呢!兄弟們……”昌昭翰打斷他的話頭,在他耳邊輕聲耳語了幾句,昌許翰依舊滿面怒容,只是臉色稍稍緩和一點,他強壓下怒火讓自己冷靜一點,而后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昌昭翰見昌許翰允諾,便提步往前,大聲道:“我乃福城七十三刀幫……”
“嘶嘶嘶嘶……”
青黛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好似一個長期被折磨的犯人知曉自己馬上就要被處決,那種病態的愉悅,忍不住便笑出聲來。
“老天對我不薄啊,嘶嘶嘶嘶……是的,是我殺的!昌顯榮那奸賊是我殺的。他該死!早就該死了。該千死!萬死!那奸賊既是二十七年前圍剿我蝕骨堂的一員,亦是囚困折磨我六年的畜生!六載光陰,多少個日夜,我恨不得十倍奉還。可惜,可惜啊。但我不是把他分成了六份了嗎?整整六個時辰的折磨,嘶嘶……那是多么美妙的六個時辰啊。對于他的死,我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再殺他第一次了。真是讓人惋惜。你們……”
青黛微一停頓,面上神色極富嘲諷:“這……這又是為何?事到如今爾等還故作姿態,裝傻充愣?可笑,可悲,可嘆啊。枉我還想著如何去福城把你們一并收拾,沒想到你們竟主動送上門來。可這又是為何呢?即便矢了雙手,就憑你們這些酒囊飯袋,江湖敗類,不會以為能傷我分毫吧?可笑!簡直可笑之極!”
青黛往前兩步,腳爪僅僅抓扣住地面,身子微微往前一伸,怒吼道:“爾等若有赴死的覺悟,那么來吧,與我廝殺!若貪生怕死,那么逃吧,不過這尸骨沼澤不是什么人都能逃得出去。縱使僥幸逃脫,你們的余生也都在我的陰影中蜷縮度日吧。來吧,一起上吧。讓我一次殺個痛快!”
“六年?囚困六年?”昌昭翰小聲自言自語道。
韜略悄悄靠近昌昭翰身邊,小聲在他耳邊說道:“二公子,那魔女高喊前任幫主姓名之時,我瞧見那個戴鐵面具的怪人似乎晃動了一下,很細微的反應,但我保證我看到了,千真萬確,清清楚楚。”
昌昭翰不可思議的盯著韜略的臉,韜略眼神堅決地點了點頭。
昌昭翰沉默片刻,小聲說道:“待會兒你無需出戰,密切留意那個鐵面人,如有異動,格殺勿論。”
韜略點頭,默默退到人群中去。
昌昭翰自覺其中定有蹊蹺,欲與昌許翰商議,可昌許翰卻惱怒不已,壓低聲調道:“便有萬般蹊蹺,殺父之仇卻是真真切切,無需多言。”
昌許翰甩手往前兩步,大聲喊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魔女我必殺之。扒皮拆骨,飲血啖肉,挫骨揚灰,告以慰父親在天之靈,威震我七十三刀幫聲望。刀幫的兄弟們,整個江湖都知道我們七十三刀幫誓為前任幫主報仇,此時此刻,仇人就在眼前,我等豈有不戰之理?那他娘的不就成為江湖笑柄,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我等皆是情誼為重、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只有戰死,沒有逃兵。我昌許翰在此許諾,誰能斬下魔女頭顱,我必賞他千萬黃金,破格升遷為副幫主,往后以兄弟相稱,決不食言。眼下,魔女已失雙臂,大為受創,嘴上叫囂,卻已是強弩之末,我等一擁而上,魔女必死!我等為正道鏟除妖孽,斬殺魔女者,必定一戰成名,流芳百世。”
刀幫眾人聞言個個面露貪色,狂呼嚎叫,舉起兵刃,大聲叫囂道:“殺魔女,殺魔女,殺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