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見從手術臺下來,渾身散架般難受,卻看見歐陽念志在手術室門口,要請他和許田櫻吃飯。
“我去心內科了!”歐陽念志的心情復雜,“其實,我不喜歡心內科,想去外科。”
安如見和許田櫻對視了一眼,說:“歐陽念志,能從康復科出來,你就要滿足了。”
“是啊,心內科挺好的,我都想去呢!”
許田櫻羨慕歐陽念志。她不愿意待在產科,一個人,兩條命,一個家庭的幸福,可見產科醫生的壓力多大。現在的產婦嬌貴,本來可以平產,卻怕痛,一定要求醫生做剖腹產,可是,上面又要考核剖腹產比例,讓醫生為難。
“我是不想吃X射線。心臟支架手術,都是在X光下完成的。”
歐陽念志擔心,自己被X射線長時間照射,會出現不好的事情。他最大的擔心,時間長了,怕將來生小孩有畸形。
“歐陽念志,你就知足吧!哪一份工作沒有職業病?只要防護得當,應該沒有問題。”
“來來來,祝賀歐陽念志醫生光榮加入心內科大家庭。”許田櫻提議,舉杯慶祝。
三個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要感謝你們這對恩人。”
歐陽念志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們喝酒慶祝的時候,楊也彬打電話邀請安裕明去喝茶。安裕明放下電話,滿腹狐疑地對萬疏茜說:“楊也彬約我喝茶,有什么事?”
楊也彬很久沒跟他一起喝茶了。安裕明喜歡喝茶,楊也彬也喜歡喝茶。兩人經常在一起品茶清談,不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楊也彬最近被歐陽念志的事,搞得灰頭土臉,可能心情不好,想和你說說話。”萬疏茜分析道。
在司亨醫院,楊也彬朋友不多,能講真心話的人更少。當上院長之后,楊也彬幾乎成了孤家寡人,沒有人愿意跟他來往。他做的一些事,讓很多人嗤之以鼻。
“楊也彬會把我當真心朋友?我看沒這么簡單,”安裕明皺著眉頭,“莫不是小安子在歐陽念志的事情上,起了什么作用?”
“老安,我們家小安子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他有多大能耐你不知道?他還能幫歐陽念志換崗位?”
“這小子鬼著呢!誰知道他在背后做了什么動作。”
安裕明不放心,想當面問問小安子。他撥通了許田櫻的手機:“小安子和你在一起嗎?”
“在啊,我們和歐陽念志在吃飯。”
安裕明心里明白了,楊也彬今天晚上找他,肯定是說小安子的。
“你把手機遞給他,我跟他說幾句話!”
安裕明直奔主題:“小安子,我問你,歐陽念志這件事,跟你有關系嗎?”
“沒有!”
“說實話,今晚你們三個人是不是喝慶功酒?”
安如見瞞不過父親,只好說了實話。
安裕明心里有數了。掛斷電話,板著臉對萬疏茜說:“我估計的沒錯,就是這小子出的餿主意。”
安裕明太清楚楊也彬的為人了。當初那幾個跟他爭位子的人,基本上被楊也彬送了小鞋。小安子替歐陽念志強出頭,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楊也彬忌恨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這次會用什么手段。
北風呼嘯而過,刮臉削骨,安裕明將羽絨服毛領子豎起來,縮著脖子,走進星星點點的燈光之中。
路上行人稀少,安裕明與楊也彬家隔著一個單元,就那么幾十米的距離,安裕明磨磨蹭蹭走了將近二十分鐘。
安裕明琢磨,該怎么平息楊也彬心中的火氣。低三下四求他還是跟他據理力爭?以楊也彬的一貫做法,這個時候,他已經想好了怎么處置小安子。
敲開楊也彬家門,劉藝玉和楊雪壹在家搞衛生,不見楊也彬。一問才知,他去了辦公室。安裕明又轉身去辦公室。
楊也彬正在煮茶。茶香在辦公室氤氳,水汽蒸騰,讓人有騰云駕霧的感覺,可以聯想到孫悟空一個跟斗十萬八千里的雄壯與豪邁,當然,更可以聯想到波詭云譎。
楊也彬招呼安裕明坐下,給他倒滿茶湯,安裕明抿一口,甘醇柔綿,回味悠長,精神為之一振。
一杯茶喝完,楊也彬慢悠悠地說:“小安子,最近還好吧?聽說進步很快,已經能站一助的位置了。”
“是啊,每天都在家練習,”安裕明笑著說,“我要求他,用豬骨頭練習鉆孔、固定這些基本功。”
“要求嚴一點好哇!當好一名醫生,是要長年累月勤學苦練。”楊也彬就像是上級關心下屬,長輩關心晚輩一樣,拳拳之心,殷切期盼。
楊也彬說完,又往安裕明的茶杯里倒滿茶湯:“嘗嘗,這種茶,第二泡更好喝,味道更加柔軟,沒有第一泡那種苦澀。”
安裕明抿了一口,確實是滿口盈香,味道比第一泡更加純正。第一泡喝下去,他感覺到一絲絲苦澀的味道。第二泡,更加適合用品茶來形容。
“好茶!”安裕明贊道。
楊也彬笑道:“這茶全國每年產量只有不到一百斤。張玉釗副總臨走的時候,留下來的。”
聰明人之間說話,都是拐彎抹角,就像九曲回欄,有曲徑通幽的意味。安裕明聽出了這話里的意思,一層,張副總對楊也彬很好,這么珍貴的茶葉,能留給他。二層,楊也彬已經跟張副總達成了某種默契。三層,小安子的事,要么自己承認,要么他直接點破。
自己承認,可能有回旋余地。他直接點破,就很難有機會反轉了。
“那敢情好!恭喜楊院長又跟總部高層接近了一步。”安裕明知道,楊也彬的終極目標,是提拔到集團公司任職。他還有這個機會。
“聽說,小安子跟許田櫻好上了?”楊也彬漫不經心地問。
“有這么回事,”許田櫻追小安子的事,全院都知道,楊也彬肯定知道,“只是,我感覺到他們兩個人不太合適。”
“有什么說法?”
“這個只是我的感覺,也沒有特別的意思。”
“聽說,許田櫻父親是竣肅集團董事長?小安子攀上大樹了!哈哈哈,你可以享福咯!”
楊也彬的話,安裕明聽出了“吃軟飯”的意味,心里感到不適:“我是不太同意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可是,你也知道,年輕人的事,我們說了不算。委屈雪關了。”
“緣分吶!”楊也彬嘆口氣,“只怪他們沒緣分,強求不來的。”
“是啊,我和萬疏茜一直都以為小安子能和雪關在一起的。誰知道讀了幾年大學,倒分開了。”
安裕明沒用分手這個詞。小安子再三說他沒跟楊雪關談戀愛,不能稱之為分手。
“不說這些了!”楊也彬生出幾分傷感,略略定了定神,又問,“這次歐陽念志的事,小安子在背后出了什么主意?我斷定,歐陽念志沒這么大的膽子,也沒這么嚴密的計劃。”
話一進入主題,所有的鋪墊都是瞎扯。這才是今天晚上的正餐。之前,都是幾個小涼菜。
“這件事,如果有小安子的份,我肯定饒不過他!”安裕明表態。
“算了,既然他不把我當成長輩,我也不用再把他當成晚輩了。”楊也彬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遞給安裕明,“你先看看!”
安裕明接過信一看,還是小安子第一次做手術那件事。
“對方的要求,你看清楚了?”楊也彬問道。
安裕明的臉,跟這個寒冬異常匹配,一言不發。
“我今天下午跟幾個院領導碰了一下頭,不處理,沒辦法給病人交待清楚。兄弟啊,到時候你不要怪我沒給你面子。”
“事已至此,你們依照政策辦,我沒有意見。”
安裕明清楚,楊也彬已經打定了主意,說得再多都沒用。小安子這次是在劫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