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常寧覺得剛剛那個嬤嬤看她的目光讓她心里隱隱有些發怵,她在那目光中看到了滿滿的輕視和敵意,甚至還夾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她這人對老人常說的一件事最是深信不疑,若是第一次見面就讓你心生遠離想法的人,那日后這人多半會對你作妖。這嬤嬤怎么瞧著這都不像是好人,日后還是小心為妙,能避則避吧。
門房小哥帶著虞常寧在府里七繞八拐地進了一處門匾上寫著華安堂的院子,這處院子修繕地極有江南水鄉的韻味,只是大抵年月過于久遠,院中各處陳設略顯陳舊。
還沒進主屋就聽見從屋里傳出的一陣又一陣歡聲笑語,仔細聽去,有少女黃鸝般的嬌笑,也有老人家帶著寵溺語氣的溫聲關懷。
“稟老太君,五小姐到了。”
門房小哥對著主屋稟報,不一會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從里面走了出來。
這姑娘眉眼上挑,樣貌無甚特別,從屋內出來時神色有些輕蔑地掃了一眼虞常寧,卻也不行禮,只是道:“五小姐也太慢了些,老太太和二小姐可都等急了,快些隨我進去吧。”
虞常寧皺了皺眉,瞧著這副架勢,這人是半點也沒將祁允棠放在眼里,這祁允棠到底是怎么了,這么不受人待見。
她也不惱,笑了笑道:“勞煩你了。”
那姑娘冷哼一聲,一挑簾子自己率先走了進去,半點沒考慮虞常寧是否會被她甩下的珠簾打到,虞常寧確實被珠簾當頭一頓猛砸,但她沒吭聲,只是結結實實給挨了下來。
周圍的仆從見狀哄笑出聲,潯冬驚叫一聲,連忙上前幫虞常寧將發間勾住的珠串取下,皺眉道,“她怎么敢!”
虞常寧對她搖搖頭,這種時候還是別出頭替自己討公道了,從這些人對她的態度來看,在這祁府里,于祁允棠而言,根本毫無公道可言。
潯冬嘆了口氣,先一步替她撥開珠簾,她定了定心神,提腳走進屋內。
屋內的陳設倒是常見,想來屋主人應該是個愛好字畫的,這屋里多處顯眼的位置都掛的有品相極好的名家畫作。正堂里坐了一個白發婆娑的老人,老人笑容和藹,溫聲同一旁的豆蔻少女說著話。
少女長得極為嬌俏,鳳眉明眸,膚白勝雪,十三四歲的年紀,行為舉止間流轉著靈動。一身粉色輕紗襦裙襯得她柔弱嬌小,亭亭玉立,錦緞裙面上用巧工繡制了大面的芙蓉,芙蓉雖然美,可人更比花嬌。
當真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呀,這位妹妹可是五妹妹?”那少女回眸看向虞常寧,臉上帶著笑。她起身朝虞常寧走來,道:“我名喚玉衡,日后你叫我二姐姐便好。”
虞常寧溫順點頭,俯身對上座的老人和這個突然的冒出來的姐姐見禮,道:“允棠拜見老太君,見過二姐姐。”
祁玉衡握住虞常寧的手,扭過頭對祁老太君嬌憨道:“祖母,五妹妹看著甚是乖巧,玉衡喜歡她。”
祁老太君從虞常寧進門就未曾正眼瞧過她,臉上神色更是有些陰沉,她聽祁玉衡這樣道,有些無奈地對她招了招手,祁玉衡聽話地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也就你心善,可以后也莫要對著敗壞家風的人過分親近。”她板著臉道。
“啊……”祁玉衡回過頭有些驚詫地看了看虞常寧。
虞常寧挑了挑眉,這老太君的話讓人聽了著實有些尷尬啊。
“剛剛聽聞二哥的小女兒回來了?剛才事忙未曾得空,這會那孩子可還在娘這里?”屋外傳來一聲清脆高揚的女聲,果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虞常寧正納悶著是什么樣的人來了,就見祁老太君神色忽然緩和了幾分,祁玉衡驚喜道:“祖母,是娘親來了!”
“娘,兒媳來晚了。”從門外走進來一個身穿大紅色月牙鳳尾羅裙的年輕少婦,年紀看上去莫約二十七八上下,這婦人妝發妥帖,梳著齊整的墜馬髻,頭戴亮眼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笑容親和氣度不凡。
“娘這兩天身子可爽利了些?”她走至祁老太君身前,神情溫和道,“前些日子我家父兄來京看晗哥兒,說是給您帶了些稀罕玩意,我這中午出門著急忘了帶,一會就差人給您送來。”
老太君笑著說:“這么些日子不過來,我當你心里沒有我這個娘了。”
“祖母莫要這樣說,娘親天天都念著您,說是若不是弟弟年紀小還需要她小心看護,她非得自己住來華安堂親身照顧您呢。”祁玉衡說話討巧,哄得老太君心里高興,就連臉上笑容都深了幾分。
就在虞常寧覺得自己站在這有些多余的時候,那婦人才好像看到她一樣,有些驚訝道:“這位可是二哥的小女兒?”
虞常寧俯身行禮,點頭稱是。
她從上座下來走近虞常寧,“我是你嬸娘,你以后喚我三嬸就好。”
“瞧這孩子怎么這般瘦小,原是看不出十二歲孩子的模樣了,以后住在府里,缺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來找二嬸,把這就當自己家。”
她握住虞常寧的手,見虞常寧這時進了屋子卻還沒有將臉上的面巾取下來,有些奇怪的說:“都是自家人,允棠怎么進了屋子還戴著面紗?”
虞常寧抬手撫上面紗,早先在馬車上潯冬就提醒她在府里一定帶好面紗,旁人若是問起,只說容貌有損。
做個不甚起眼的庶女才能活命。
“回三嬸的話,允棠來京路上容貌有損,實在不敢取下,怕有礙觀瞻。”
“真真是個可憐孩子,”婦人定定的看了虞常寧一會,隨后心疼一般嘆了口氣,“早早的沒了娘,如今這容貌還……”
這話說的著實有些戳人痛處了,要是真的祁允棠在這里,只怕要覺得心里難過,當場哭了出來。
“行了行了,魏娘,叫你的人帶這丫頭下去。”老太君似乎有些不耐,朝虞常寧只覺得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虞常寧不多說什么,向老太君和這位不知哪房的大娘子請了個萬福,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離開榮華堂后,就有一侍女前來帶路,說是要帶虞常寧回二房自己的院子。
祁家二房在祁府的東邊住著,當虞常寧看到分給自己的那座蕪院時,頓時有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她幾時住過這樣的屋子,祁家把這么一個小姑娘丟在這種破院子里,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這院子估計被人廢棄了好久,又是灰塵遍布又是荒草叢生,好像在她住進來之前從未有人打掃過,這會她那剛見過面的三嬸給她分了兩個二等丫鬟,兩個丫鬟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收拾著院子。
她無奈地搖搖頭,如今于她而言能有個容身之所不錯了,她早就不是什么金枝玉葉的嫡小姐了,這日子湊合湊合著也能過下去。
如今只有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屋子里靜坐了一天,透過窗戶看著外面侍女除草,夕陽的余暉不知何時透進了屋里,昏黃的光暖暖的,時間仿佛在此刻慢了下來。
潯冬端著晚飯進了屋子,虞常寧看去只是一些素的不能再素的素菜,她向來不喜歡吃素菜,只是如今實在是沒得挑了。
她坐到桌前,夾了口菜放進嘴里,抬頭看了一眼潯冬,道:“下午去哪了,怎么一下午都不見你人?”
“奴婢去領分發給咱們院的份例了。”潯冬笑著回答道。
“是嗎,”虞常寧扒了口飯,“府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潯冬愣了愣,道:“小姐想知道哪些事情?”
“我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你,潯冬,我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是你們救我安排我進入祁府,那么我需要知道什么,你都盡管告訴我,我不喜歡看人藏著掖著。”
“這……”潯冬似乎有些驚訝,她本以為之前這小姑娘這樣坦然就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要么是因為心智尚且懵懂好糊弄,要么是見自己無依無靠想給自己找個可以依附的地方。如今看來,是她想錯了,虞常寧確實想找個可以立足的地方,但她絕對不是那種尚且懵懂容易被人糊弄的,不過想來也是,要真的如她想的那般,主子也不會那么費力把人弄回來了。
“那潯冬便也不瞞著您了。”潯冬笑了笑,“接下來,奴婢將把您應該知道的,一件不少的全都告訴您。”
夕陽西斜,紅日落入西山的懷抱,夜幕悄悄降臨。
潯冬用簡潔的話給虞常寧描述了祁家人的大致情況。原來,二房老爺雖是明面上的家主,手中卻是一點實際權利都沒有,三房老爺因為娶了皇商家嫡次女,從而成為了祁家幕后真正的掌權人。
祁家的水似乎還很深,每個人好像都不簡單,很多人以為祁家只是落魄了的清廉世家,卻沒想到,祁家如今富貴,其實早從根子上就爛掉了。
“小姐早些休息,明日老爺就該從外面回來了,想來明日你們父女就可以相見了。”虞常寧看著潯冬收拾著桌子上的殘羹剩飯,遲疑了良久后,才慢慢開了口。
“潯冬,我可以信任你嗎?”
潯冬抬眼,看見桌前端坐著的長相粉嫩雕琢的小姑娘正眸色幽深的盯著她看,那雙杏眸里似乎有驚濤駭浪,一不留神就會將人生生吞沒。
她勾起一抹笑容,道:“我不會背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