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還有些濕冷,早起時天還黑著,冷氣便悄然灌了進來,叫人一時間睡意盡數消散了。
“今日是初一,雖說咱們宮里未立皇后,但卻有貴妃與淑妃二妃,不論如何總是要去的。”紅緋說著話,從首飾盒子里取出一支銀簪來。
“說起來這都過去好幾日了,按說以齊大中官的手段,幕后之人應該已經查清了,怎么還不見消息傳出來。”丹青捧著脂粉匣子,頗有些困惑。
“哪有這么快的。”橙黃昏暗的燈光下,季沅芷臨鏡瞄了淡淡的月眉,又取了一枚桃花式樣的寶鈿貼在額間,好叫面容看起來不致太過憔悴,“春耕將始,明兒是龍抬頭,又恰逢驚蟄這樣的大日子,陛下近日操勞不已,這些事情擱置些時日也是尋常。”
大邕朝歷代皇帝都重視農桑,驚蟄與龍抬頭都算是大日子了,如今撞在一日里,可不要忙壞了全朝上下的官員們。
嘉成帝作為皇帝,更是責無旁貸,日日要人匯報各地時令耕織的消息。
“也是。陛下最是看重黎民,明兒只怕還要更熱鬧呢。”丹青收了脂粉盒子。
寅時正,季沅芷淺用過了早膳,領著紅緋往王貴妃的瑤華宮趕。
這時候還未天亮呢,前頭挑燈的是一個才十一的小內侍,喚作方柒。許是葳蕤宮待遇差了,骨瘦如柴,個頭瞧著也小得緊,倒像是個七八歲的孩童。
其實剛進宮時小沅芷身邊也是有兩個內侍的,那個年歲大些,瞧著也精明許多,眼見著小沅芷不得寵也不肯爭寵,沒幾日便尋了關系去其他宮里了。
方柒年紀尚小,沒什么關系可言,更沒有多余的銀錢可使,因此便只得兢兢業業待在了葳蕤宮。好在不管如何,丹青等人有得吃,也不會少了他的一口飯。
才從葳蕤宮側門出來,到了正經的寬闊宮道上,便見茯苓宮也開了側門了。
好些個挑燈的內侍出了殿門來,燈光照得宮道也敞亮了許多。
不一會子,便見著又兩個提著精致宮燈的侍女跨出側門,身后一頂小巧的暖轎使了出來,抬轎的是四個大力內侍,暖轎擱在他們肩上竟是半點晃悠都瞧不出來。
兩個貼身侍女—霜落與清溪一左一右跟隨在暖轎兩側,再往后又是幾個挑燈的內侍。這一行少說也有十幾人。
光看這排場,便知暖轎里頭坐得定是個得寵又尊貴的女子。
季沅芷領著紅緋與方柒在一旁靜等著甘美人和侍從走了,這才又慢慢趕路。
“按說是要三品以上的才有暖轎可乘,便連四品婕妤都只有肩攆。甘美人如今有了身孕,為著叫甘美人出行便宜,淑妃娘娘這才特賜了一頂暖轎。”紅緋壓低聲音解釋道。
“淑妃娘娘果真賢惠。”季沅芷淡淡一笑。
宮中都道這位淑妃娘娘跟個活菩薩似的,身份體面尊貴,偏還生就了一副好心腸。
這不,一聽聞甘美人有孕,立馬便奉上了這等奢華的暖轎。便是陛下知曉了,也是要道一聲淑妃賢德。
紅緋不置可否,不過那靈動的眸子卻也閃著別樣的光芒。
她是奴婢,在外不好說主子們的閑話,不過她心里跟明鏡似的。
葳蕤宮與茯苓宮距離瑤華宮最是路程遙遠,季沅芷直直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好在還未到卯時。她趕緊理了理衣裳邊上的褶皺,走近了瑤華宮東配殿。
明間里傳來嬪妃們說話的聲音。
“甘美人如今可是金貴極了,竟這等時候才到。不知道的,還以為甘美人自恃有孕,要給咱們上頭的人臉色瞧了呢。”說話的是頤和宮的周婕妤。
這位周婕妤向來脾氣大,不好相與。
去年選秀周婕妤一舉封為美人,不過一年,便又晉為了婕妤。可知是個受寵的。
“如今還未到卯時,莫說淑妃娘娘未到,便是前朝大殿上亦還未上朝呢。周婕妤倒是先心急了。”甘美人語氣冷清,盈盈站立。
周婕妤沒拿捏住甘美人,有些生氣地冷哼一聲:“淑妃娘娘尊貴無比,豈是你一介舞女可比!”
宮中只要是個人就會拿出身舞女這事企圖刺激她,過了這好些年了,甘美人聽見這話內心平靜得一絲波瀾也無。
“周婕妤說的是。”她微抬眼簾,“婢妾只是一介舞女,哪里比得上周婕妤家世清白,世代功勛。”
這話乍一聽是好話,可若你知曉周婕妤的父親是個不學無術之人,周家也是近些年才發跡,便能知曉這里頭的不對勁了。
這不,周婕妤一聽這話小臉便變了個顏色。
“甘美人你竟敢這番諷刺本婕妤!”
甘美人冷笑不已:“周婕妤說的是哪里的話。婢妾方才說的,難道不是好話嗎?”
周婕妤頓時仿若一計重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涌起一股子難以言說的氣悶。
“幾日不見,甘美人越發伶牙俐齒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不敢當。”甘美人一撩衣擺,坐在了周婕妤對面。
這番鬧劇完了,季沅芷也進了明間。
“婢妾才人紀氏,見過各位姐姐。”
眼見著她款款行了禮,左側上首的李脩容便笑著出聲了:“到底是容貌不俗,便是身子虛弱卻也難掩姿色,來日若是陛下見著了,定然喜歡得很。”
短短一句話便給季沅芷招惹了滿屋子的仇恨,這不,柳才人就先恨上她了。
“容貌不俗又如何?進宮快一年了,連陛下的面兒都沒見著,也是個沒用的。”
柳才人原先也是得過寵的,只是因著時間流逝,不得嘉成帝喜歡了。而今她一見著季沅芷這等麗人,心里便忍不住開始泛酸。
“喲,柳才人這話說得可真是輕巧。我記得,你那兒陛下也有半年未去了罷?”段才人這聲音聽著輕輕柔柔的,說的內容卻是叫柳才人黑了臉。
“說得好像你多厲害似的,你若不是澤蘭宮的,你看陛下理不理你!”同是才人,柳氏與段氏一個是王貴妃宮里的,一個是趙淑妃宮里的,平時見面便是恨不得打上一架。如今拌起嘴來更是無休無止。
季沅芷趁亂邁著小步子移到了邊上站著。
倒不是她不想坐著,瑤華宮的侍女只置了八把椅子。
除卻右側首位留給趙淑妃的椅子,也只剩了七把。分別坐了李脩容、林充儀、周婕妤、甘美人、何美人、柳才人、段才人。其余的便只能站著,便連個小杌子都沒有。
王貴妃勢大,又格外喜歡奉承,每到初一便是個寶林也是要來瑤華宮請安的。
嘉成帝嬪妃雖少,這些年選秀的嬪妃大大小小加起來卻也有十幾個。如此一來,她倒也不是唯一一個站著的,便是那位一向心高氣傲的瑤華宮文才人如今也是要站著,只不過位置比她靠前一些罷了。
快到卯時,趙淑妃卻還遲遲未到,王貴妃顯然等不及了,喚了侍女來將一眾嬪妃引到瑤華宮正殿。
等幾人按著位次站了坐了,王貴妃才從東暖閣里緩緩移步而來。
“各位妹妹久等了,本宮昨兒看尚食局拿來的單冊看得久了,今兒這才起晚了,妹妹們勿怪啊。”
這話說得,生怕別人不知曉她手底下管著一個尚食局一樣。
“明兒是龍抬頭‘迎富貴’的日子,貴妃娘娘要督促尚食局準備節日用的吃食,真是辛苦。陛下最重視這樣的大日子,娘娘與陛下心意相通,陛下知曉了,必定欣喜。”林充儀最是愿意奉承王貴妃。
瞧王貴妃那紅光滿面的姿態,便也知曉,這話是說到了王貴妃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