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醫院正式開業、漸入常軌后,院長陰爪鬼醫和副院長善水道長便每五天一次、輪流前往醫院,解答醫師咨詢、處理疑難雜癥。
在此期間,百里釗得知周不宣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后,直接將以前百里音塵住的四王府送給她。
周不宣拿著房契一臉無語。
一個人住這么大的府邸,還得請人看門打掃,她是閑錢很多?
再說即便請人,也住不滿那么多房屋院落,到時陰氣盛,陽氣弱,很容易招惹不干凈的東西。
皇子們被分封離京后,所有王府都空置下來。
帝王所賜之物,不能變賣。
于是在周不宣的建議下,將其出租給朝廷官員或富商,百里賡的小金庫因此而每年都有一筆收入。
但不知為什么,四皇子府一直未動。
對外只說無人租住,或價錢談不攏,實情如何,誰也不知。
如今周不宣才知,竟是百里釗特意留下來給她的。
“從我們認識開始,你就一直在外奔波,沒有自己的住所,如今你終于開口,”百里釗笑道,“我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皇弟們離京時,便已做好打算,只等您老下懿旨。”
“誰老啊,討厭,”周不宣輕輕捶她一下,“亂用詞語,小心被皇帝聽見,打你屁股。”
“能為神醫挨打,對許多男人來說,應該是求之不得的事,”百里釗開著玩笑,又牽起她的手,握在雙掌掌心,“這些年,辛苦你了。”
“為何突然說這個,”周不宣說不清是別扭還是感動,“如此客氣,我還真有些不適應。”
百里釗露出無奈笑容:“非得兇巴巴、冷冰冰虐著你么?”
周不宣想了想,也樂了。
熬過那些年的艱難歲月,終于迎來盛世太平、人界走上自強之路,生活漸有如今的輕松。
兩人都不用再那么處心積慮、神經緊繃。
“你既收了徒,就當有自己的住處,否則連個徒弟都無法安置,”百里釗道,“有座宅子,醫院那邊若有急事找你,也能方便許多。”
周不宣微微歪頭:“這是不讓我去四峰基地和道心山了么?”
“怎么可能,”百里釗難得見她調皮,不由伸指刮刮她的鼻梁,“有我在,這天下都由你橫著走。”
“我又不是螃蟹,”周不宣嘟囔,“這么大的府邸,得塞多少人,才能把陽氣填滿,逐陰擋祟。”
“本殿先請道士設壇作法,將全府清理一遍,之后需要多少人,本殿給你出錢,”百里釗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寵溺,“若還不放心,咱就把神獸雪麒請來小住幾日,可好?”
“金暮黎?”周不宣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可以可以!”
“一說請金暮黎,瞧把你高興的,”百里釗捏捏她的臉頰,恨不得現在就召喚蠱王讓她睡去,“那你先物色人選,買奴或雇傭,都由你。”
周不宣拍開她的手,低頭盤算。
按常理來說,有人肯出錢,當然是買奴劃算。
但她是個受過不同教育的異世人,始終保有自己的思想,無法讓人口買賣落實在自己身上。
何況她行蹤不定,即便有宅子,也不一定能住很久,還是臨時雇傭、簽訂短期合同比較合適。
雖然她很少直接殺人,但百里釗所謀,幾乎樁樁件件都有她的參與,所以她手上沾的血,不比百里釗少。
以陰爪鬼醫的身份夜里行醫、治病救人的功德再多,也抵不過無形殺戮帶來的罪孽。
金暮黎口中所說的冥界功過秤用在她身上,肯定是一頭重一頭輕,過大于功。
唉,死了就死了,為什么還要入冥界,追究靈魂呢。
想想都有些恐怖。
算了,做都做了,能怎么辦呢。
再說,成大事者,怎么可能不殺人。
沾滿鮮血就沾滿鮮血吧,以后沒事多看診、多救人便是。
實在不行,就做好魂入地府時受盡拷打與折磨的心理準備。
百里釗見她神色變化莫測,就差掰手指頭,硬生生忍下想把她一掌劈暈的沖動,緊握拳頭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周不宣應完才回神,“你~~”
那人已不見身影。
“跑這么快干什么,”周不宣再次嘟囔,“奏折不是都批完了么。”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之后竟連續一個半月未能見著百里釗。
周不宣的心里莫名有些發慌。
直至裝幀精美的新書《陰爪鬼醫~周不宣傳》高調問世,她才立在原地,怔然許久。
“怎么,高興傻啦?”百里釗輕笑出聲,“沒收過這么用心的禮物?”
“禮、禮物?”周不宣更愣。
“嗯,”百里釗看著她,“第一次送禮,若有不當,還請見諒。”
周不宣:“……”
我能當面揭穿你么?
明明之前去隱世修仙派時帶過東西。
“不過生日不過節的,送什么禮,”周不宣不解,“你最近失蹤了似的,就在忙這個?”
“十六年前的今天,是我們相識之日,”百里釗笑眼相望,“那時我們年紀不大,卻相談甚歡,一見如故。”
聽到這話,周不宣才恍然想起。
“你竟還記得,”她著實意外,“這等小事,你~~”
“以前是小事,現在不是,”百里釗打斷她,“如今各國形勢穩定,一切都按我們的設計逐步行進,有空余時間做其他有意義的事。”
周不宣抬眸:“在我們那個時空,只有男女戀愛關系,才會重視相識之日,時不時紀念一下。”
百里釗微笑:“我知道。”
周不宣驚疑:“你知道?”
隨即,她想起什么,“金暮黎~~不對,”
金暮黎的碎魂在異世打打殺殺,根本沒談過戀愛。
那就只有……
“妘宇然告訴你的?”
“怎如此肯定是妘宇然,而不是閻奇琛?”百里釗笑而露齒,“別管誰告訴我的,反正我已知道了。”
“可……”
“可什么可,”百里釗一巴掌將她腦袋推偏,“異空間愛情紀念日,被我嫁接到本界友情枝上而已。”
“哦,”周不宣不知該說什么,“可……我沒準備回禮。”
“不需要回~~”話未說完,百里釗便改了口,“遲些無妨。”
周不宣:“……”
你還能再明顯點兒嗎?
“要不……”周不宣遲疑,“我把我的新想法當回禮送給你?”
“嗯?”百里釗挑眉,“又是什么好主意?”
周不宣謙虛道:“管窺之見而已。”
她看看四周,還是選擇最穩妥的當面傳音。
百里釗聽完,許久未出聲。
周不宣看眼她緊皺的眉頭,心中漸冷,但還是補充解釋:“不破不立,只有先摧毀,才能再重建。”
“但你當知,”談及大事,百里釗笑意全斂,“此舉太過冒險。”
“只要舉旗首領和響應者都是可信之人,就不會出現難以挽回的后果,”周不宣力勸,“殿下暗中操作經驗豐富,定不會出紕漏。”
“萬中有一,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沒有馬失前蹄的時候,”百里釗的雙眉依然微鎖,“眾皇弟都對龍椅虎視眈眈,若趁此機會,打亂棋盤,”
她肅容道,“周不宣,到時我該如何向父皇交待?又該如何收場?”
被直呼全名的周不宣與她對視:“我知此事太過重大,但……”
頓住不語,片刻后,才輕輕嘆氣,“派人造自己的反,確實有點強人所難,別說殿下,就算圣上,恐怕也不會同意。”
“公歸公,私歸私,”百里釗的指尖緩緩抬起她下頜,“你開口提出建議時,便是我的軍師,所以成與不成,都不能算作你的私禮。”
周不宣眼睫微垂:“知道了。”
這反應,讓百里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以為,你公私分得很清楚。”
“是,屬下一向分得很清,”周不宣不看亦不動,“今日頭腦發蒙,請殿下恕罪。”
回答沒毛病,可百里釗就是覺得無名火起,心頭煩躁:“你~~”
“若無他事,屬下告退。”周不宣重新回到很久之前的清冷淡漠。
百里釗暗暗握拳。
她的態度明明是自己曾經習慣過的,可現在看著,卻覺欠揍。
周不宣躬身一禮,又連退兩步,才轉身離去。
規矩又疏離。
百里釗針刺般心口一痛。
周不宣的計策不失為好計,但非最佳良策。
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若如實稟報父皇,定被懷疑假借此事奪他皇椅,陰謀篡位。
何況三年時間完成全國土地清丈后,因各道丈出不少民地屯田欺隱地,朝廷控制的稅田大幅增加,父皇已十分滿意。
他不會答應用在自己頭上懸刀的方式,再度改變。
另外,撇開奪位疑心不談,她若堅持采用此等冒險行為,父皇必會認為她對軍師太過言聽計從。
如此,周不宣定將陷入危險。
父皇若起殺心,誰都救不了。
百里釗望著快速遠去的背影。
周不宣,你為何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如此聰慧,為何想不透這一層?
難道是因為身在局中者迷?
百里釗伸出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了捏左右太陽穴。
星光朗朗,夜風清涼。
妘宇然翻著書籍一邊贊嘆一邊埋怨:“長公主辦事忒不地道,只想著給周不宣出傳記,怎不順帶給咱善水道長也出一本?”
安康嚇得左右張望,恨不能伸手去捂自家公子的嘴:“噓噓!主子小點兒聲!小點兒聲!”
這種大不敬的話,被人聽見傳出去可不得了。
福禧岔開話題:“你說咱家公子為了那倆病人,書店都關門多日,鬼醫大人咋也不給補償補償,開些調理身體的好方子?”
“可別,”妘宇然哭笑不得,“沒病吃藥做什么。”
再說書店關門是自愿行為,周不宣又沒讓他專門在家伺候照顧。
真正費心出力的,是魏庭枝。
“不吃藥,不吃藥,奴說的是藥膳,”福禧忙道,“鬼醫開的藥膳方,定不難吃,您可以試試。”
“不試,”妘宇然斬釘截鐵,“庭枝把我養得都快長出膘了,還吃?你是不安好心,想讓我變肥豬么?”
“哪能,”福禧笑出聲,“主子別擔心,您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胖。”
“信你才有鬼,”妘宇然斜睨,“瞧你挺閑的,不如明日去替我開門守店吧。”
“啊?”福禧呆住,“可主子,奴沒賣過東西啊。”
“守我的店,會收錢就行,不需要經驗,”妘宇然道,“每本書都有定價簽,劃一不二,老少無欺,你只按價出售即可,還價者不賣。”
福禧:“……”
還有這么做生意的。
“盡快把鬼醫個人傳記批回來,擱書店售賣,”妘宇然自言自語般道,“百里釗辦事效率這么高,咱也不能松懈,要抓緊賺錢,不然過了這個風潮,就……”
他突然頓住,“我特么真傻,最好人脈擺在眼前,我還要什么其他進貨渠道?哎喲媽呀呸,這笨!”
福禧和安康笑得直打嗝。
主子聰明起來特聰明,純真起來又跟小孩兒似的,連自己都罵。
妘宇然說干就干,立即讓安康準備馬車,要去道心山。
結果卻遭到兩人的一致阻攔。
天這么黑,魏公子又沒回來,就他倆陪著?
開什么玩笑?
萬一遇到武極高的狠毒歹徒,他們三個加一起都不夠人家塞牙縫。
可不能冒這個險。
最信任的貼心廝奴不聽指令,妘宇然也沒辦法,何況確實是為他的安全著想。
兩人為了他,千里之遙的險途苦累都不怕,更未半道逃逸,怎會為了這點兒路程找借口偷懶。
魏庭枝還沒回來。
妘宇然拿起傳記,細看內容。
暗松一口氣的安康、福禧開始吹牛皮。
“自從周姑娘去咱書店走一趟、多坐一會喝杯茶,咱就每晚數錢到手軟,哈哈,真是太過癮了!”
“陰爪鬼醫的名氣不僅打響惠民醫院,還讓書店生意好到爆,你說,咱家公子要不要請她吃頓飯?”
“那必須的~~咳咳,必須請教主子的意思。”
“喲,還知道有我呢?”妘宇然打趣,“你倆不直接八抬大轎把周院長抬到酒樓?”
“哎喲我的主子哎,奴婢哪敢吶,”福禧伺候他多年,比較隨意嘻哈,“再說,不經您的同意,咱也付不起大酒樓的飯資呀!”
“原來是沒錢付賬啊,”妘宇然拖著長腔,然后一瞪眼,“本公子少過你們月銀?”
“沒沒,”福禧忙道,“主子大方,但奴得攢著,興許哪天……”
那副忸怩模樣,讓妘宇然立馬猜到:“看上哪家姑娘了?”
福禧面色微紅,害羞傻笑。
“這小子春心思動,瞧玉芹順眼,”安康語帶同情,“奈何玉芹被魏公子帶去道心山,至今未回來。”
妘宇然輕嘖:“看上她了啊。”
“主子,您……”福禧忐忑,“不喜歡?”
“還行吧,重要的是你喜歡,”妘宇然認真思索了下,“那姑娘心眼兒不錯,就是身體不大好。”
“身體不好可以調養,”福禧忙道,“就圖她人實在,不耍奸。”
妘宇然點點頭。
若無一顆安分的心,成天挑撥離間,鬧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長得再漂亮、身體再結實也沒用。
“回頭我跟庭枝說說,讓他把人賜給你,”妘宇然話到這里,不由皺眉,并朝窗外望了望,“夜夜晚歸,這家伙天天忙什么?”
自惠民醫院開業后,魏庭枝每日都早出晚歸,有時他都等睡著了,那人才風塵仆仆趕回來。
也沒聽說生意上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不會看上誰了吧?
疑心一生,妘宇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福禧謝了恩,正高興著,忽見主子站起身蹙眉踱步,眼珠微微一轉,便猜到些他的心思。
雖然那人總讓主子勞累,常喝補湯,瞧著既欣慰又惱怒,但主子的情緒一旦受了影響,就得拋開一切,把人往死里夸。
“魏公子有德有才,從不亂來,但身為魏府實實在在的掌家人,難免事多纏身,回來晚些也正常,”福禧勸慰,“您吶,千萬別多想,不然傷了自個兒身子,人家那邊還不曉得咋回事兒,摸不著頭腦。”
“是啊主子,”跟著明白過來的安康附和,“魏公子忙著賺錢養家,您卻偷偷摸摸懷疑他,萬一被他知曉,恐得寒心之下,傷了感情。”
“我知道,”妘宇然停腳,輕呼一口氣,“給他留著燈,別回來時一片漆黑。”
“誒誒,主子放心,絕不讓魏公子磕著碰著,”福禧過去攙扶,“奴先伺候您睡覺。”
安康立即往外跑:“我去打水。”
“放松點,別緊張,”妘宇然無奈嘆道,“你這么攙著,搞得好像我已七老八十腿腳不利索一樣。”
福禧嘿嘿笑著松開手:“那奴一會兒給您按摩。”
妘宇然沒拒絕。
每每這時,他都覺得能投胎富貴人家,是真真好。
有人伺候,有錢花,不會因家世與喜歡之人錯過,哪哪都舒暢。
其實他也清楚,自從在惠民醫院露臉、大家知道魏少主與陰爪鬼醫周院長交情頗深后,便有更多人上趕著與魏府結交。
干爹早已宅內宅外諸事不管,唯一的大哥又遭逢意外,只剩魏庭枝一人獨撐魏府,不忙才怪。
泡了腳,又被福禧按摩片刻,自我開解后的妘宇然很快入夢。
迷迷糊糊中,似有熟悉的氣息靠近,在他臉上輕觸一下。
還未真正醒來,他便抱住那人繼續沉睡。
燭光下,不知誰的目光深情描摹他的眉眼。
不久后,相擁而眠。
妘宇然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摸不到半絲余熱。
沒有手機電話,又非紫靈士能傳音,只能氣呼呼干瞪眼。
好在福禧鋪床時,發現了魏庭枝留給他的信箋。
雖無實質內容,妘宇然的心情依然多云變艷陽。
“收拾收拾,開工干活!”
“好嘞!”
洗漱完,用過早餐,主仆三人開開心心出了門。
沒有飛機火車、手機電話的空間世界,還是幾無猝死率的慢節奏生活。
不雇人的店鋪小攤基本都是上午進貨,下午和晚上售賣。
妘宇然一行直奔道心山。
然而,金暮黎卻不在。
不僅金暮黎不在,周不宣也不在。
善水道長倒是未離開,但忙得很,且身邊多了兩個跟屁蟲,前前后后聽使喚。
“周姑娘剛走,”善水道,“暮黎去找夢天和易錦了。”
“啊?”妘宇然泄氣,“咋這么巧。”
“周姑娘應該在惠民醫院,”昱晴川道,“要不,你去那里找找?”
妘宇然別無他法,只能如此。
但奇怪的是,周不宣并不在惠民醫院。
打聽半天,才知她有個新居,租了四王府。
妘宇然那個氣。
喬遷之喜,連個酒都不請。
也不打招呼。
這樣的特殊交情,居然要從別人口中得知。
妘宇然氣呼呼趕到舊王府。
結果吃了個實實在在的閉門羹。
不僅大門緊鎖,連牌匾都沒換,還是四王爺的府邸招牌。
“去哪兒了?”妘宇然躍上墻頭,看著滿院荒草,心頭火氣瞬間全消,“不會……”
擔憂的話,他想都不敢想。
找不到人,只能走正常渠道進貨。
待把新書放入木格貨架,已經沒有多少開門營業的時間。
福禧自請留下看店。
妘宇然本打算一起回家算了,但想到玉芹,以及他倆成親之后的家和孩子,便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將書店生意全部交由福禧打理。
魏庭枝依然晚歸。
飯后,妘宇然散步又打坐,修煉至半夜,再打開一本書。
開卷有益,魏府藏寶閣雖非簡牘盈積、浩如煙海,卻也著實豐富,比他店鋪里的種類還多,如此近水樓臺,若不趁機學點東西,多對不起嫉妒他的人。
何況以后總有一起拋頭露面的時候,若肚里無貨,身為義兄的魏庭枝及干爹,定會被人恥笑。
雖然那對親父子從不苛求,都讓他做最真實的自己,但他不能真的自私到一點不為他們著想。
愛是相互的。
越對他好,他越想回報,而非一味心安理得。
所以當魏庭枝推門時,妘宇然仍在孜孜不倦,燭下苦讀。
估計上學時都沒這么用功努力。
“怎么還沒睡?”魏庭枝皺眉,“說過不要熬夜等。”
“誰說是在等你了,”妘宇然起身抖了抖書,“一卷在手,天下我有,我在視察我的天下呢。”
魏庭枝笑得疲憊盡失。
走過去一把將人抱起,“那,我的好弟弟,明日再視察可好?”
窗外月光悄悄移了方向,在燭燈熄滅那一刻,知趣躲藏。
翌晨天不亮,魏庭枝便輕輕起床。
妘宇然卻已醒來,半閉著眼睛迷蒙道:“這幾日天天早出晚歸的,在忙什么?”
魏庭枝系腰帶的手頓了頓:“都是生意上的事。”
妘宇然帶著剛睡醒的鼻音:“不止吧?”
魏庭枝猛然停住,看著他,猶豫許久,才道:“周不宣的計劃應該不是說說而已,我得做好準備。”
妘宇然噌地坐起,睡意全無:“你要怎么辦?會不會有危險?”
“幫外祖父處理田產能有什么危險,”魏庭枝輕捏他的臉安撫,“沒事,別擔心。”
妘宇然一把抱住他的腰。
魏府和魏庭枝外祖父府邸隔著大半個京都,他卻為了安他的心,天天來回跑。
難怪每天夜半才到家。
“若是太累,就歇在外公家吧,”妘宇然的臉頰隔衣貼著他的腹,“我沒事的。”
“誰說我是為你回來的?”魏庭枝輕笑,“魏府除了弟弟,還有老爹呢。”
“哼!”
妘宇然立即松開手,倒回床上扯被子蒙住臉。
魏庭枝笑出聲。
撅屁股拱背的妘宇然又捶了一下枕頭。
魏庭枝含笑走過去。
聽到動靜準備進來伺候的安康把腳釘在門口。
因為魏公子在哄弟弟。
聲音低沉而溫柔。
不久,床榻輕歌,紗帳如波。
妘宇然一覺睡到近午時。
待醒來,梳洗過程中,想起周不宣的計劃,又是一陣心驚。
也不知百里釗會不會采納她的建議。
文字為主、漫畫為輔的夢西游已能連出兩冊,妘宇然將所有原稿交給干爹、由他負責出版后,便再次前往道心山,看金暮黎回來沒。
從地主手中奪回土地,交給農民自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想聽金暮黎怎么說。
但,金暮黎依然未歸。
善水見他團團轉,以為有什么急事,便多問了一嘴。
結果那異世小子看眼義妁、昱晴川后,貼著他耳朵低語幾句。
并不想參與復雜凡塵事的善水靜了片刻,還是帶他回了石屋。
妘宇然雖心急,卻沒忘了給恩人倒茶,恭敬遞手上。
“這件事,暮黎倒是與我提過,”善水喝口水,緩聲道,“她說,此舉雖能成功達成目的,但長公主聽從的可能性卻不大。”
妘宇然驚訝:“為什么?”
“因為除了寒耕暑耘的底層百姓在受苦,朝廷軍政一切安順,”善水復述金暮黎的原話,“各國通商,團結友好,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提供了良性發展的大環境。”
“是,”妘宇然點頭,“而且常年不打仗,還能省下很大一筆軍費。”
“省下的錢,加上改重農抑商為農商并重,國庫便日漸充盈,即使再遇天災,也能從容應對,”善水道,“聽說以往都是入不敷出的。”
“又打仗,又救災,不窮才怪,”妘宇然面露同情,“皇帝若帶頭節儉,說不定還能落個收支平衡,若豪奢無度……”
他搖搖頭,“加上后宮那群女人,哪還有百姓活命的機會。”
“何止,”善水的情緒并無波動,“你算漏了各大皇子王府。”
“是,”妘宇然承認,“上代皇帝的兄弟兒女,上上代皇帝的兄弟兒女,加上這代皇帝的兄弟兒女……宗室開支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本朝皇帝性情寬厚,除了前幾年的大案讓他動怒,顯示武功拍碎御案,平日少有發脾氣的時候,”善水聲音溫和,隨即淡笑,“不過,也有人因此而說他擅隱藏。”
說百里賡擅隱藏的人自然不是金暮黎,而是墨擎御。
那個魔界大將軍一口咬定人界帝王不僅隱藏武功,如今還半隱幕后,目的只為修煉。
百里賡的武極已是天色靈尊高階,正在向更高一級沖刺。
更高一級的“雙位尊”早已因靈氣稀疏而消失在武極榜,若能在他手中重現,將會比做皇帝更令人振奮。
但即便如此,百里賡也沒有真正放下權柄。
暮黎說,雖然百里釗拿到了批紅權,甚至特殊時期能隨身攜帶玉璽,早朝之事,百里賡卻從未放棄。
一旦有人傷害皇家利益,膽敢動搖江山社稷,他會立馬冒頭,親自處理。
斬殺賊臣之后,又縮回去加班加點拼命修煉,連后宮臨幸之事做的都沒以前那么勤。
“殺臣除賊?誰?”妘宇然疑惑,“之前的內閣首輔么?”
“我不知道,”善水微微搖頭,“或許只是打個比方。”
他向來只關心民眾,不關心朝堂,若非金暮黎偶爾在他面前念叨,他連這些都不曉得。
“雙位尊出手什么樣,我也突然想知道,”妘宇然搓搓手,“是不是動動指頭,敵人就吐血而亡?”
“這個……”善水兩眼空茫,“我也不知道。”
妘宇然:“……”
好吧,他不知道很正常。
畢竟誰都沒見過。
而天色靈尊能在短短幾年發展到三十多位、紫靈士增至兩百多人,當真是快如火箭,很了不起。
而這,都是百里釗和周不宣的功勞。
偏偏所有功勞,都被世人記在皇帝百里賡和內閣首輔頭上。
躲在門外偷聽的金暮黎差點破功出聲。
兩個啥都不懂的白紙居然坐一起聊朝政,還聊得如此煞有介事。
真是可愛到要把她笑死。
妘宇然的交際圈除了魏庭枝,就道心山這么幾個人,善水更不用說,哪有太多聽政論的機會。
兩人所聊內容,就相當于鸚鵡學舌,全都來自這個小圈子。
關鍵是,倆當事人還滿臉正經。
金暮黎想嘎嘎大笑,卻拼命壓制,憋得肩膀直抖,胸腔顫震。
忍了半天,直到二人會談結束,妘宇然離開,她才現身。
善水驚喜道:“回來了?”
每次數日不見,他都這種表情,金暮黎心里既滿足,又滿意。
“嗯,”金暮黎摸摸他的臉,才坐下,“他倆都在突破邊緣,一個需要戰斗,一個需要閉關,所以多耽擱了幾天。”
“這么快?”善水瞪大眼,“那豈不是已經成為雙位尊?”
“這還叫快?”金暮黎給自己倒茶,“你們仨吃的可是真仙果,和帶給周不宣、妘宇然的不一樣,加上每次見面都會投喂兩顆仙草丸,”
她嘖嘖搖頭,“此時才一級雙位尊,算是極慢的了。”
善水愕然,隨即喃喃:“如此說來,他倆當真是天賦不高。”
“的確不高,但沒辦法,誰讓我喜歡呢,拿資源堆,也要堆出兩個絕世武尊來,”金暮黎說著,探手扣住他的脈,“終于結丹了。”
“什么,”善水愣了愣,“結丹?我?”
“不是你是誰?”金暮黎故意裝腔作勢,“啊,讓我來數一數,看這屋里是否還有第三個人。”
善水又羞又喜:“我只是太意外,明明從不修煉的,怎么會……”
“不修煉怎么了,不修煉但架不住有人對你好啊,”金暮黎夸張捂胸,“真羨慕你啊,好羨慕你啊!”
善水被逗笑,不好意思地捶她一下,卻又輕聲道:“我也羨慕我自己。”
“媽呀,醉了,”金暮黎瞎子似的閉眼伸手,并身體微晃,“快快扶住我,不然要醉臥花叢中了。”
善水瞬間羞紅臉。
金暮黎正要睜開眼,唇上卻落下一片溫軟。
此時此刻,除了她眼中的和璧隋珠,還能有誰。
遠林,有飛禽甘落陷阱。
啄木鳥本打算只在樹上輕啄一下,不曾想,四季常青、生長旺盛的樹木卻用蜜汁將其粘住。
他展開翅膀撲騰幾下,卻越撲騰,粘得越緊,整個身體都與樹木緊密相貼,除了局部可用力,其余地方都牢不可分。
啄木鳥拼命掙扎,滿頭大汗,直到筋疲力盡,才從蜜汁里滑出,癱在地上喘氣歇息。
金暮黎撿起那只身體發軟的鳥,握在手心把玩:“這幾年,百里賡除了上朝時露個面,其余時間都在修煉。時間花在哪里,哪里出成績,他如今,已是高階天色靈尊。”
善水道:“沒吃仙果,他是真快。”
“可……”金暮黎再次無語,“皇宮栽了整整三百棵紫螺樹啊大哥!”
“啊……”善水不好意思,“我、我忘了……”
這都不記得,還能跟妘宇然聊那么歡?
金暮黎又想笑:“他連睡覺,靈氣都往毛孔里鉆,不快就要命了,瓊雨國的皇帝可都比著呢。”
善水吃驚:“樂星翼還沒走?”
“流風帝都這么強大的資源,他肯走才怪,”金暮黎摸摸鳥蛋,“換成我,也得使勁砸錢長期賴著。”
樂星翼以高出其他王府兩倍的價格,租下離皇宮最近的大皇子府,三百棵紫螺樹的濃郁靈氣,練武之人中除了百里賡,就數他受益最多。
為了能長留,甚至答應不讓流風負責他的安全問題,還當眾簽下協議,生死都與流風無關。
百里賡也不小氣,同意樂星翼留五百精衛,嚴密保護。
誰也沒想到,在自己國家吃喝玩樂慣了的人,換個環境后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發奮圖強。
這讓百里賡非常擔憂。
一邊派人秘密監視,日夜盯著,一邊利用所有時間加緊修煉,連臨幸后宮嬪妃都顧不上。
兩人虎視鷹瞵般較著勁互相追趕。
結果可想而知。
無論天色靈尊哪一階,百里賡都先一步突破。
但這并不能讓他放松。
畢竟樂星翼太拼命了。
若非瓊雨國有錢,樂星翼出手又大方,經常額外送他價值不菲的珍品奇貨,他都想直接把人攆滾蛋。
“雖然沖到了天色靈尊高階,但想更進一步,卻是有點難,”金暮黎道,“每天上朝,斷斷續續的練,很可能會被樂星翼成功追趕、超越。”
“可若不上朝……”善水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說……”
“皇帝閉關,暫時接管之人就相當于監國,那是太子登基前的待遇,百里賡不可能放權給內閣,”金暮黎輕撓一下,“所以只能是百里釗。”
內閣原本有六人,因為權利爭斗,陸續被干掉三個,如今只剩首輔李春和、次輔陸嚴、大學士柳橡楠。
李春和性子溫謹,面似不談人短的典型好好先生,但因知道自己坐上這個位置的真正使命,便自覺成為只會執行命令的木偶機器。
陸嚴有才,但處處被壓制。
柳橡楠是個能屈能伸的彈力棍,時機來臨前,低姿蟄伏。
暗掌大權的百里釗本就不允許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一旦公開掌權,更會雷厲風行,獨裁專斷。
而就在兩人聊天時,皇宮里正發生一件與所談內容相關的大事。
“朕必須得閉關,”御案前,百里賡握拳,“不能再拖了!”
太監馮矩猛抬頭。
“朕閉關后的監國大權,暫無其他人選,唯交給釗兒,方可放心,這也是對她辛苦多年的補償,”百里賡下令,“告訴所有朝臣,明日,朕要接朕的好女兒~~長公主回宮。”
太監馮矩短暫微愣,隨即躬身:“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