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
龐光羽拱手走上前,板甲摩擦,發出刺耳的金屬動靜:“族長啊,我們已經囚禁了您四十多天,這四十天里,忠于您的衛戍軍和沉默者巫師已經奉命遠征落鷹城,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您還在強辯什么呢?”
越龍冷笑:“他們不是奉的朕的調令,而是太后的命令,他們忠于的不是朕,是太后!”他箭似的目光射向吳榮,老太太嚇了一跳
龐光羽、越會稽、老臣茂等一班文武,在數百長槍的簇擁下,再度齊聲高喝:“請族長退位讓賢,安樂侯仁慈英武,可以繼承大業!”
越龍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的溺水者,癱倒在他的龍椅上,或許他想起來這些年的風雨,或許他想起了剛剛十六歲的安樂侯在小時候爬在他肩膀時的樣子。
老臣茂說道:“族長英明,禪讓大典后天在祭殿和祭壇舉行,請您造作準備。”
“禪讓大典?”越龍厲聲說:“你們真的就不給朕留一點臉面!”
老臣茂笑道:“并不是不給您留臉面,而是全族上下,都需要您為您的胡作非為做出一定的交代!”
面對那些刺猬般的長槍和那一張張為國為民的老臉,越龍終于放棄了所有的掙扎,他顫巍巍的站起來,在臺階上走了幾步,頓時一股熱血涌上心田,僵硬的身體直直的從臺上栽了下去。
越族的歷史十分悠久,早在數十萬年以前,他們就在龍之大陸的東南端棲息,千年以前,一只精兵從十四河流域出發,一路向北,趁著天下大亂,攻占龍庭,成為主宰天下的第二王朝。
那是越族最輝煌的過往。
越龍繼位族長、越王的十年以來,勵精圖治,每天工作的時間都在十六個小時以上,這十年,他發展農業,促進海上貿易,平定內部腐敗,懲治功勛貴族。他不愛金錢,不好美食,不近女色,不造園林宮殿,唯一的缺點就是實在太喜歡這張龍椅,所以在四年前,他自立為神圣皇帝,不過聰明睿智如他,也在政治上刷了個把戲:皇帝的稱號只是對內,對所有的外國,包括主族為闕王族和其他侯國在內,都是統一使用侯國的封號。
因為越族的過去和他們的偏遠,為闕王族和龍庭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正讓他們下決心發動戰爭的,越龍很清楚,是為闕王族內部的財政赤字讓他們必須尋找一場戰爭,掠奪人口和財產,提升軍民的士氣。
這是一年前南征之戰的起源,也是越龍自認為屈辱的開始。
從戰爭里無法調動各種貴族的軍隊,到后來無法調動屬于他這個貴族的衛戍軍,越族的各個下屬領主開始相繼不再服從于他。
他料到了這些人會采用最后的手段,可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么多的人。
兩天后,登上祭壇的除了那天出現在通天殿里的老臣茂、龐光羽等人,還有他的母親、他的侄子、岳父,以及兩個親兒子。
禪讓的對象很有特點,安樂侯越康是他的小兒子,也就是說,榮耀依舊屬于他所在的家族,不屬于其他六個貴族。
這至少證明了兩點:他削弱其他貴族的手段有了成效;以太后和自己的母親為首的本家族,試圖鳩占鵲巢,竊取他的權位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說來可笑,誰是為了祖宗的規矩呢?都是為了自己的私欲罷了。
禪位給安樂侯是六大家族經過激烈的討論后,定下的都能接受的方案。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沒有越龍的什么事兒了。
“你說,他們會讓你安享晚年嗎?”在天亮之前,他的第二任妻子-秀芳問他。
越龍苦笑,他的結發之妻在生下兩個兒子后就病逝了,他的母親和兒子、大臣和皇族或許在此時已經等在了祭殿之內。那些血統純正的武士,和飽讀詩書的名流或許還在修正新王上位后的條款和舉措
只有這個妓女出身的妻子,始終不離不棄的陪在自己身邊。
其實她可以選擇揭發,可以選擇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可是她沒有,她最后的決定,依然是和自己一起走上那個祭壇,一起和自己死亡。
“滿朝儒生,都自稱圣賢子弟,實則不如一個妓女。千古以來,歷朝歷代,皆是如此。”越龍忘了這是誰和他說過的話,現在想想還真有道理:‘妓女用身體換錢,于國家無害,圣賢子弟以圣賢之名蒙蔽子民、要挾君上,暗中投機倒把、中飽私囊、貪墨無度,猖獗橫行、魚肉鄉里、兼并土地、里通外國、殘害異己……’
“天快亮了。”秀芳和他一樣,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窗外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過不了幾個小時,就會有人催促這個落伍的皇帝去參加禪讓。
越龍的大手摸著妻子,也是皇后的臉頰,三十多歲的她眼角不知何時多了幾絲皺紋。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有個人捏著嗓子道:‘陛下,您該才加禪讓大典了。’
“陛下”兩個字,現在聽起來是多么的諷刺啊,越龍躺在床上問:“貴族和官員們都到齊了嗎?”
那人回答:‘到了一半了。’
大約半個小時后,外面的禮儀官再次來催。
“他們都到齊了嗎?”
“大部分都到了,六大貴族的人和安樂侯、各位皇親國戚都到齊了。”
越龍再次陷入沉默,他躺在床上發呆了很久,天幾乎完全亮了,禮儀官第三次來催促。
越龍苦笑:“當初朕剛登上族長位置的時候,也是和你躺在床上溫存,他們也是這么要了命的催的。”
秀芳笑著坐起來,給丈夫披上衣裳:“臣妾為陛下……最后一次更衣。”
太陽已經從臺上冒出了鮮紅色的邊緣,可是不知道被什么牽制住了,纏繞在東方的海濤中一動不動,任憑用盡渾身力氣,也掙扎不出身體。
越龍穿著為了顯示新王光輝,而故意色澤暗淡的龍裝走出寢宮。
他門口的位置,他看著東方的祭壇和祭殿,數百年的建筑承載了多少登基的盛世和崩殂的謝幕,低矮沉重的樓閣在血紅的太陽里顯得是那么的黯淡和憂郁。
掙扎中的太陽真是刺眼啊,兩道紅色的光柱穿過寢宮前的柱子,宛如兩條透明的金帶,內中閃耀著星星點點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