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全名范立華，洮城八中十二班班主任兼數學課老師，以極度護犢子馳名于洮城教育界，可以說高一還沒開始就沒爹沒娘的吳乾算是老范半個兒子。

　　最開始老范親近吳乾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成績。

　　以吳乾中考的成績而言，上全市最好的一中都穩保前十名，要不是八中的校長用一萬塊錢“擇校費”把吳乾騙到八中來，他本應是一中的學生。

　　這樣的苗子對于600分算大關的八中來說可是十年難得一遇，所以吳乾在八中堪稱真正的吸血鬼，吸的是全校其他學生的血，八中所有教育資源不要錢似的往吳乾身上堆，予取予求，在這種情況下老范作為他的班主任自然首當其沖。

　　但慢慢的，老范開始真正欣賞這個有韌勁，有拼勁的孩子，他開始培養吳乾每天讀報紙，看新聞聯播，隔一陣就帶吳乾吃頓好的，家里的母老虎有時都很吃味。

　　要說吳乾高中時混賬事干的也不少，堪稱洮城高中的一個小山頭，

　　雖然說每次吳乾打架，第一個找上他的一定是老范的教鞭，

　　但當苦主找上門時，老范瞬間化身港版訟棍，想要賠償那都可以坐下慢慢談，總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要是想給我學生處分那可就抱歉了，我不倒打一耙算給你面子。

　　哪怕有一次對方來頭不小，學校領導都撐不住了，老范依然為吳乾頂住碉堡，舌戰群儒，用自己的教師證硬生生保住了吳乾的學習生涯，代價僅僅是停課一個月。

　　其巧舌之如簧、態度之惡劣，甚至讓市局領導都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這不是溺愛，因為老范知道，這個年代，像吳乾這種成績好、長得帥、還沒爹沒娘的學生在校園霸凌如此嚴重的東北高中生存下來不容易，

　　誰說只有女生有嫉妒心？男生爭風吃醋起來更可怕，這只不過是他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罷了，

　　雖然這種方式本身是錯誤的。

　　所以，先不論老范的做法對與不對，吳乾是真的把老范當半個爹來看，等老范百年時是要給他披麻戴孝抬棺的！

　　華工大遠在江城，離洮城直線距離兩千公里，哪怕錢不是問題吳乾也不可能時常回來，所以就算老范今天不叫他，他也要找個時間好好跟老范告個別。

　　離開學校，吳乾再次光臨福臨煙酒專賣，

　　畢竟除了吸煙，吳乾也不知道老范還有什么別的愛好，總不能給他買一整年的《數學記事》當做遠行禮物吧？

　　一時半會他也買不著啊？

　　“叔啊，這次來兩條軟中華。”

　　老板在柜臺后面嘬著小煙，打趣道，

　　“哥們，啥家庭啊，又茅臺又中華的？”

　　也不意外老板奇怪，吳乾這個歲數的人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幾乎不涉及到送禮的問題，那想必買來要不就是父母輩送禮，要不只能是自己家享用了，

　　可誰家買禮品是讓孩子出面的呢？

　　所以老板心中的答案顯而易見。

　　吳乾苦笑著搖搖頭。

　　對于突然的暴富，他還沒有從身到心全方位的做好準備應對這份劇變。

　　但可以預見，以后要面對的這種猜測、誤會，甚至是覬覦，只會更多，所以他很清楚的認識到，必須強迫自己接受這種身份甚至是階級上的轉變，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稚子抱赤金行于鬧市，匹夫懷碧，象齒焚身，無疑自尋死路。

　　不要挑戰人的道德程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資本懼怕沒有利潤或利潤過于微小的情況。一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會非常膽壯起來。有100%，就會使人不顧一切法律；有300%，就會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絞首的危險。”—馬克思《資本論》

　　所以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控制住自己的消費欲望。可是炫耀、享受、向往美好的生活是人的本性，更何況對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孩子來說，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太多的期待和憧憬，物質帶給他的享受要遠遠高于精神，所以這幾乎不現實。

　　那么就只能選擇第二條，使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但這具體應該怎么做呢？

　　吳乾還沒有想好。

　　還好的是學校的環境還算單純，他還有時間。

　　但他知道的是，一定不能露怯，露怯的那是賊！

　　老板看吳乾沒搭茬也就沒追問下去，“行吧，軟中華要啥樣的啊？”

　　？

　　怎么的軟中華這形容還不夠具體么？

　　一看吳乾蒙嗶的樣子老板就知道他不懂，沒辦法，老板小課堂又開課啦，

　　“軟中華正常650一條，但是它分字頭，用紫外線燈照射可以看見暗碼，倒數第三位數字就是字頭，分為1、2、3，尾數329的最貴，得到850一條，但我這沒了，我這有兩條330的，800一條，我拿給你看看？”

　　“我看看哪能看見？”

　　“來等會我給你找一條啊…嗯，這，看著了沒？這是230的，在我這就是正常價。哎，你可別以為是我忽悠你啊，這個字頭和里面煙桿上的數字是能對上的。”

　　吳乾好奇地湊上前，終于在老板的操作下看到了所謂的暗碼，心中了然，

　　“哦…給我來兩條普通的就行。”

　　得，老板心里有譜了。這指定是自己抽的了，要是拿來送禮的話肯定會在乎這些事。

　　“要塑料袋不？”

　　“拿個黑塑料袋吧，給，1300，點點？”

　　老板瞄了個大概，手上隨意捻了捻，

　　“哎呀不用！都熟客了，慢走啊！下次再來！”

　　下次可不來了，這老板真幾把能忽悠，雖然吳乾現在可以說不差錢，但還是不習慣為這種明顯是商家炒貨的噱頭買單，而且送給老范也不在乎這些亂七八糟的，

　　東西對了，心意到了，比啥都強。

　　但問題是…哪怕是普通的軟中華也不是自己的財力應該能消費得起的，

　　高中這三年，可以說老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甚至有好幾條內褲都是老范給買的，他有啥家底老范一清二楚，

　　所以…怎么才能解釋清楚這兩條煙是怎么來的還不被罵呢？

　　…

　　雖然有老范的家門鑰匙，但吳乾還是習慣性地敲門。

　　當當當！

　　“誰啊…跟你說多少遍了自己開門，這給你懶得…哎你這拿的啥啊？”

　　“這幾年也順了你不少煙，喏，來點好的。”

　　老范的手在圍裙上隨意抹了幾下，疑惑地接過塑料袋，往里一瞅，

　　“軟中華？你小子哪來的錢？！”

　　“咋的啥意思啊？我這幾年雖然打架，可也沒干過壞事啊？”

　　老范眼睛一瞇，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如若吳乾下一句話說的不對那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胖揍，

　　“別磨嘰！說清楚！”

　　吳乾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別人可能不會管他怎么就發達了，但老范一定會問，

　　這是必須經歷的一關，也是最重要的一關。

　　“前幾天有律師找上我，說我是一筆信托財產的受益人，委托人是我一個親戚。”

　　聽到吳乾的回答，老范的表情竟然變得很奇怪，小聲嘟囔著：“信托？…親戚？…”

　　但又隨即緩慢地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什么，只不過馬上再次變臉，

　　“那也不能買這么貴的東西！什么時候養成大手大腳的毛病！你什么情況自己心里沒點嗶數？以后用錢的地方多的是你不知道啊！

　　進屋給我消停坐著！一會吃飯！”

　　得，糊弄過去就好。

　　吳乾頓時松了一口氣，隨后忽然想到什么事，沖老范吼一聲，

　　“老范我用下電腦啊！”

　　老范也不搭理他，把廚房門一關，臉上頓時樂開了花，一種傻小子終于長大了的神奇感覺涌上心頭，愛不釋手地看著手里的兩條煙，

　　嘿嘿，臭小子長大了啊，知道孝敬我了，不錯不錯…

　　只不過得先藏起來，母老虎回來看著了可就完犢子了…

　　吳乾先把音響調成靜音，打開qq，果然如往常一樣彈出來自不同好友的無數未讀消息，粗略摟一眼，多數不是自己認識的人，發的信息也大同小異，總結起來就三個字：

　　求交往。

　　對于這種不發照片就想得到自己身體的姑娘，吳乾一律無視，

　　太沒誠意了。

　　直接在群組中找到…

　　“卍┳═一拾②灬【戰訷】”？

　　哪位大神把群名又改了？

　　算了，這種完全無法直視不明意義的火星群名吳乾已經見怪不怪了，看到上面未讀99+消息都懶得往上翻，直接在聊天框中打出，

　　“明天下午1點旭東洗浴集合，洗澡燒烤KTV包宿一條龍走起，我請，收到回復。”

　　【戰訷】南宮黃：“大佬出現！妖邪退散！”

　　【戰訷】司馬趙：“你要戰！我便戰！我有穿越火線兄弟千千萬！”

　　…

　　系統，你出來看看，你倒是出來看一下啊，踏馬誰才是中二少年？

　　算了，眼不見為凈，吳乾直接關機，沒看到的兄弟相信“【戰訷】南宮黃”，也就是黃滔，會盡心盡力的一個個通知到位。

　　走進廚房，看到老范已經在盛菜了，

　　“還有啥我能做的不？”

　　乖巧.gif。

　　老范給予吳乾一個王之蔑視，

　　“你咋不晚點說？你再晚點說可以讓你嗦了嗦了骨頭，端上去！”

　　得，看來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大姨夫時間，rbq。

　　飯菜上桌，老范不知道從哪掏出半瓶小燒，“陪我喝點！”

　　吳乾極度敷衍地點點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糖醋排骨，這小味嗖嗖地往鼻子里慣啊，他也沒辦法，只能不爭氣地留下了口水，

　　“老范你可以啊，師母不在你手藝見長啊！”

　　老范大馬金刀地坐下，臉上一副毫不在意地不屑表情，

　　“切，有啥難度么？告訴你，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精排高壓鍋壓個5分鐘，換油鍋炒至Fe3+的顏色，糖、醋、醬油、料酒、鹽、雞精，按6：6：2：2：1：1的比例調勻倒入，燜10分鐘大火收汁，撒點蔥花芝麻…

　　哎，哎我說你小子吃冤家呢啊！慢點！沒人跟你搶！”

　　吳乾忙不迭地點頭，不忘把嘴中排骨的骨頭吐出來，鼓鼓囊囊地嘴說話含糊不清，“嗯嗯…聽著呢聽著呢…”

　　老范眉開眼笑，這小子…

　　就著旁邊的一碟花生米，拿起一把，在手里搓咕搓咕把紅皮搓掉，扔進嘴里一顆，再小嘬一口酒，

　　咂啊…

　　這小生活，美滴很啊！

　　待手里的花生全部吃沒，倆手撲棱撲棱，看吳乾碗前的骨頭已經堆地高高的，端起酒杯，

　　“小子，整一口啊？”

　　“來！”

　　“哎…這眼瞅你也上大學了，有的事呢，也該告訴你了，你媽…”

　　吳乾一聽老范提起這兩個字，二話不說直接把杯中的酒掫進口中，辣地他直咳嗽。

　　老范一看就明白了，他不愿意聽！

　　那這話也沒法說啊，算逑吧，清官難斷家務事，不管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氣不打一處來，

　　“你踏馬好像虎？酒是那么喝的啊？給你喝都不如沖廁所，白瞎！

　　行了不說這事了，我說你這狗屎脾氣啊，到江城也得改改了，能跟你考進一個學校的同學素質都不差，而且南方的大學沒有咱這邊高中這些亂七八糟屁事，即便碰上事了也得學會用腦子解決問題，動手能解決問題么？

　　啊？能么？它不能啊！”

　　“但能解決有問題的人。”

　　老范直接被吳乾給噎到了，老臉一甩，

　　“我踏馬咋就不愿意聽你說話！喝酒！”

　　幾口酒下去，老范的嘴也有點瓢，

　　“你小子是聰明人，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咋回事，我就不嘮叨了，但有一點我必須得提醒你，初中高中加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老師全都告訴你，高考就結束了！大學就可以放松了！想怎么玩怎么玩！

　　我告訴你這踏馬都是放屁！一點都不負責任！我跟你說，大學一樣重要！確實高考是決定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試，但這只能決定你的下限，上限還得你自己努力，無論是考研也好，留學也罷，你想比別人過的好那就得好好學！

　　誰跟誰是一個起跑線上的啊？凈能扯那王八犢子，站著說話不腰疼，人家能拼爹能拼媽，你能拼啥？你不就能拼自己么？

　　有多少人上大學之后跟不上被攆回來的？去年不就有一個？一中那個省狀元不就被青華攆回來了？你覺得這個結局好看么？

　　所以別人咋樣我不管我也管不著，你必須給我學出個樣來！

　　要我說你小子也是可惜啊，要是高一不落的這么多，嘿嘿，那我老范也能有個青華的學生了…”

　　看著逐漸陷入醉態的老范，吳乾卻分外清醒，清醒到能看清逐漸低下頭的老范青絲變白發，深深的皺紋也爬上了臉。

　　他才四十啊…

　　吳乾伸出酒杯跟逐漸陷入沉睡的老范碰一下杯，但他已經迷糊到只能點點頭，嘴里說不出來一個帶音的字了。

　　不多時，呼嚕聲響起。

　　“敬您。”

　　…

　　將已經醉倒的老范抬到床上，再把廚房和餐桌收拾干凈，吳乾戀戀不舍地在門口看著里面臥室中熟睡的身影，

　　那句謝謝，

　　還是沒能說出口。

　　轉身將房門輕輕關上，離開了這個他高中三年中比待在家里時間還要長的地方。

　　“觸發事件：【銜草難報】。”

　　“老范有一肚子的話想對你說，但很多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

　　你也一樣。

　　他不需要你掙多少錢做出多大的貢獻，其實他只想你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長大。

　　他可能做的不夠好，但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觸發事件獎勵：1萬元。”

　　吳乾從兜里掏出一根煙，摁下打火機，

　　在幻滅的火光中，近在眼前的煙頭好像隔著一道薄薄的水霧，他怎么也點不著。

　　長長的馬路上，他的身影在黑夜中漸行漸遠，只能隱約聽到他的聲音。

　　時光時光慢些吧，

　　不要再讓你變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