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昨日還時不時露一小臉的太陽，今天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冷冽的寒風攆得那滿山溝的落葉四下亂竄，追得那眾多的枯葉到處飛舞。
在瑯崳山的一處山坳里，有這么一小片由人工開墾出的泥地操場，凜冽的朔風，把那枯瘠裸露地面上的塵土揚起，幾欲迷了眾人的眼，細小的沙礫抽打在臉上，令人隱隱生疼。
操場一端豎立著一排木樁，有幾根木樁上反綁著五個被摘去軍帽的士兵，操場上肅立著一支隊伍，在風沙的肆虐下，隊列整齊劃一，鴉雀無聲。
隊伍里的眾人，看向五個逃兵的眼光里，有憐憫，有鄙視，也有無奈，人們的情緒五味雜陳，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前方。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板著臉，來到一個逃兵面前，以恨鐵不成鋼的眼光盯了他一會，才用生冷的語調緩緩說道：“山伢子，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那個叫韓山的逃兵，羞愧地避開軍官那冷峻的目光，低下頭，喃喃道：“團長，俺對不起你！”
“俺就是想回家看一看，俺娘老來才得了俺這么一個男娃，她老人家今年都快八十了，這些年來，俺都沒有在她身邊孝敬過一天，俺對不起她老人家啊！”
“有國才有家，國破家何在？”那軍官嚴肅地說道，“軍人當以報效國家為首要任務！只有趕走了日寇，天下太平了，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大伙才能好好孝敬自己的爹娘。”
軍官指了指操場邊旗桿上那面迎風飄揚的血旗，上面寫著“瑯崳山抗日鐵血團”幾個大字，他鏗鏘有力地說道：“弟兄們，這面旗幟上沾滿了多少兄弟的鮮血啊，咱們不能玷污了這面血旗！”
看來這就是久負盛名的高萬祥團長了。
高團長大手用力一揮，高聲喊道：“軍紀不可違，誰都不要想以身試法！”
“山伢子，雖然你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但這規矩不能廢，不然不足以服眾！”高團長從隨從手上接過一碗酒，遞到韓山嘴邊，那手微微有些抖，他抑制住感情，輕聲道，“山伢子，你喝了這碗酒，上路吧。”
韓山一口氣喝完酒，喝得猛了些，不少酒順著嘴角流淌下來，把衣襟都給打濕了，他沉聲說道：“團長，俺不怨你，俺只是遺憾不能最后再看俺娘一眼！”
“山伢子，你放心！”高團長動情地說道，“你娘就是我的娘，我會代你好好地給她老人家盡孝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團長，俺信得過你！”韓山大聲說道，“弟兄們，俺先走一步了，你們替俺多打些鬼子。娘，俺回家看你了！”
有人在隊伍里領頭高喊：“打倒日寇，還我中華！”
激昂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在山坳里持續回蕩著，經久不息。
“高娃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了山伢子吧。”高團長走到一老兵面前，老頭哀求道，“都是我攛掇山伢子回去看他娘的。”
“你斃了我，我不怨你，我都這把老骨頭了，無所謂了，可山伢子還年輕，還可以殺很多鬼子，你就放過他吧。”老頭苦苦央求著。
“老崔頭，你怎么老糊涂了？”高團長瞪著老頭，不滿地說道，“軍紀豈是兒戲，能憑你一句話，就隨意更改，要是誰說都可以法外開恩的話，那這軍紀不就名存實亡了嗎，你讓我今后還如何御下。”
“老崔頭啊，老崔頭——”高團長在回憶中慢慢地開腔道，“還在軍閥部隊的時候，你就是我的老班長。”
“后來投奔北伐軍了，你還是我的班長，那時你總說，當兵不光是為了領餉吃糧，還要肩負家國責任，內平匪患，外御酋寇，保家衛國。”
“現如今，日寇鐵蹄蹂躪著中華大地，你怎么反倒糊涂起來了呢？”說到以往的經歷，高團長的臉色在沉思中略微舒緩。
“高娃子，不是我老崔頭不想抗日。”老崔頭漲紅著臉解釋道，“我只是看山伢子日夜思念他那老娘，便想陪他回去看一眼，沒想到，卻是害了這伢子。”
“雖然我老人家這些年來，身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我還想跟日本人大干一場。”老崔頭激動地說著，“可這都好些時日了，我們還一直窩在這個小山坳里，連和鬼子拼命的機會都沒有，我這心里憋得慌呀。”
“老崔頭啊，老崔頭——”高團長端詳著老人家，搖了搖頭道，“打鬼子不能蠻干，要找準機會，咱們現在是在日本人的肚子里，周遭都是強敵，硬來只能是以卵擊石，不劃算的。”
“老崔頭，你的請求我沒有辦法答應你，你家里還有人嗎，到時候我會厚待你的家人的。”
“在老家，我還有一個老伴，孤苦伶仃的，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等我這糟老頭子。”說著，老崔頭不禁老淚縱橫。
“老崔頭，來，喝了這一碗酒。”高團長把酒端到老崔頭嘴邊，暖聲說道，“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你老伴的生活，你就不用擔心。”
“那我就謝過高娃子了。”老崔頭大口大口地咽下了一大碗辛辣的老酒。
高團長身后一個瘦高的軍官，這時開口道：“團座，這老崔頭和山伢子情有可原，又是初犯，還是可以網開一面的嘛。現如今打鬼子，咱們人手也不是很足，有一個得算一個喲。”
隊伍里也有不少聲音紛至沓來：
“袁團副說得對，還是放他們一馬吧。”
“是啊，山伢子和老崔頭打戰都是不要命的，還是留下他們打鬼子吧。”
“對嘍，讓他們將功贖罪也蠻好的呀。”
……
“不行，不能破這個例，一旦開了這個口，軍心就散了。”高團長大聲喝道，“我意已決，誰再說情，軍法從事！”
眾人紛紛住口，看得出高團長御下很嚴，令行禁止。
“陶伍，來，干了這碗送行酒。”高團長又給下一個逃兵敬了一碗酒。
那陶伍喝完泣不成聲的，高團長不滿地說道：“一個大老爺們，哭什么哭，幾十年后不還是一條好漢嘛！”
待所有逃兵都喝完酒，便被布條綁住了眼。
“行刑隊出列！”高團長大聲喝道。
“舉槍！”
“瞄準！”
一排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五個蒙著眼的逃兵，冷風在空中呼嘯著，打著旋，吹得人心寒。
“預備——”高團長舉起了手。
“槍下留人，槍下留人——”突然，一連串突兀的喊聲打斷了高團長。
眾人回頭一看，才發現隊伍后，哨兵押著兩個不速之客，顯然是已經來了一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