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走到秋季，這個季節讓人嗜睡。下午三點，我正靠在辦公椅上昏昏沉沉。敲門聲，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出現在門口，手里拎著什么東西。我揉揉眼睛，女人的臉清晰起來，是陳瑩。

　　陳瑩晃晃手里的玻璃瓶子，說道“給你熬了酸梅湯，專門搜的配方和做法，味道跟小時候一樣呦。”

　　自從帶她見過梁萍后，陳瑩便總來我們公司。一是為了和梁萍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畢竟是中學時代就在一起的好姐妹。二是給我送些下午茶，吃的喝的都有。陳瑩癡迷做飯，酸梅湯，泡芙，蔓越莓餅干，芝士面包，提拉米蘇……我的下午茶豐盛到經常讓我無法正常吃晚飯。

　　昨天林沐吵著讓我陪她，我就沒去西山別院，果然今天陳瑩就來公司找我了。

　　之前梁萍進我辦公室時經常不敲門，但那天她敲了門。

　　雖然梁萍知道陳瑩是我的舊愛新歡，陳瑩卻羞于在梁萍面前和我如此狼狽。

　　梁萍裝作沒看見陳瑩，一臉壞笑地說“李總要不要吃下午茶呀……”她指了指茶幾上的一瓶子酸梅湯，說：“不打擾你喝茶了，我先走了”。

　　我目送著梁萍放下文件，關上了門，笑著搖頭，然后轉身去看背對著我坐著的陳瑩，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陳瑩解釋說她哭不是因為吃醋，而是羨慕梁萍能天天陪著我，她多希望自己能天天和我在一起。

　　聽到這話時，我鼻子一酸，把她攬進懷里。

　　我們那天沒有做任何事，只是依偎在沙發上，我拿著杯子，喂陳瑩喝酸梅湯。夕陽像剛切開的橙子，我看著窗外輝煌的霞光，心里升騰起一個念頭：

　　我應該娶這個女人。

　　十多年前的那個隆冬季節。

　　當趙慧看見我拿著孕檢通知單時，哭著倒在了我懷里。我腦子停止了思考，木然地把她攙扶在床上。我好像聽見了兩個人咚咚的心跳聲。我們沉默了許久。趙慧開始講起事情的經過。

　　賈正并不是第一個騷擾趙慧的教授，卻是最鍥而不舍的那個。趙慧剛進課題組時，賈正就用不正常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竄。進了組后，賈正總是把趙慧往辦公室里請，端茶倒水好不殷勤。賈正第一次猥褻趙慧是在一個多月以前。趙慧在她辦公室看文獻看到很晚，賈正突然捧起自己的電腦，讓趙慧坐到他邊上，給趙慧看了一個視頻。

　　趙慧講到這里時，哭著鉆到我懷里，抽泣了許久。

　　我后來看過那個視頻片段。是在一處公共衛生間里，偷拍的，畫面質量很差。視頻里女孩正在上廁所，我看了第一眼就認出來了，畫面里的，是趙慧。

　　趙慧看到后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震驚和惡心。賈正趴在她耳朵邊，聲音輕柔舒緩，一字一句地說：“這是你，趙慧。”

　　賈正邊說邊把手伸向趙慧。趙慧回過神來開始掙扎。賈正威脅說你能否畢得了業全是他說了算，要是從了他還能得到保研的承諾，但要是不從他的話，他就把更多的視頻刻成光碟，匿名寄給趙慧的同學和家人，讓她沒臉見人。趙慧無聲地哭，絕望地任由一雙大手欺負自己，她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見前面的書架頂上，正有一臺攝像機對著自己……

　　趙慧講到這里時，抽泣得快要窒息，我趕緊拍她的后背，抱著她嚴厲的說道，“為什么不報警？！”然而趙慧的回答，更讓我吐血和心碎。

　　自然界有一種正反饋系統，會造成一些變量呈指數性增長。數學規律在趙慧的遭遇里殘酷地應驗。在那個小小的視頻后面，意味著還有更多的視頻。攝像機拍下的影像越多，賈正就越有理由威脅趙慧拍下更多的影像。循環往復，是永遠醒不來的噩夢。而更巧合的是，趙慧痛苦不已，下定決心要報警的那一天，正好是她把我捉奸在床的那一天！

　　我后來才知道賈正老謀深算，為了防止受害者報警而不暴露身份，拍攝的各類視頻里根本都找不到他的臉。早在賈正還是副教授的時候就搞大過女學生的肚子，于是就離婚娶了那個女學生。據說那個女生婚后精神出了問題，瘋瘋癲癲的。我完全不敢想象那個女生受過何等的摧殘。

　　賈正真正強*趙慧，其實是在她從出租屋跑出去后的第二天晚上。趙慧當時的打算是趁著自己雖然被多次騷擾猥褻但還沒失身時，跟我坦白一切，讓我幫她報警脫離這個魔爪。她不敢自己報警，害怕賈正真要做出讓她臉面掃地的事兒，她就不想活了；她也不敢告到學校去，賈正之前讓女學生懷孕的事兒，學校里的領導都熟視無睹，真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也毫不影響他之后晉升成為教授。

　　趙慧講到這里時，我頭疼得像是要裂開。我不敢聽她下面的講述。無助的少女陷入魔爪，打算向我求助，而我們破舊的出租屋成了她最后的避風港，但是當她推開房門的時候卻看見我和陳瑩在一起。我現在理解了趙慧當時為什么紅著眼睛，也理解了她為何消失。

　　我看著懷里的趙慧，身軀好像萎縮了，只有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里面是賈正的骨肉。我的胸口很悶，喘不上氣。

　　…………

　　痛苦的記憶被微信提示音打斷，我大概猜到了消息的內容。

　　我不想讓陳瑩看到，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掏出手機，是女兒發來的信息：

　　“老爸，你今天回家給我過生日么？”

　　蘭心的生日宴選在了一處高級酒店，那里能吃到她最喜歡的黑松露鵝肝配和牛。我們一家人，以及楊程，都來給小壽星過生日。蘭心很喜歡楊叔叔，往他臉上抹了四五次奶油。楊程也興致頗高，拿著手機不停地給我們拍照。

　　回到家我們洗完澡時，趙慧攔著我的脖子，輕聲說：“我今天是排卵期……”

　　但是那個夜晚很尷尬，我一看到趙慧就癱軟下來，滿頭虛汗，趙慧撫摸著我的后背，她幽幽地說：“你可以心里想著別人，但不要拋下我和蘭心，好么？”

　　原來趙慧早就看穿了這一切。以前趙慧也說過這樣的話，我總是能問心無愧地說她永遠是我的老婆，蘭心永遠是我的女兒，我們三個一輩子分不開。但這天晚上，甜言蜜語像是噎在了喉嚨里。

　　我睡著了，睡夢里我拿著一臺攝像機。很奇怪，現在能用手機拍攝，為什么我還要拿一個攝像機呢？我看見趙慧坐在浴缸里，雪白的身體上有幾道血跡，她想把自己洗干凈，很徹底很徹底的洗干凈，但無論如何洗，身上還是總有污穢的東西。終于，我堅持不住了，失去了重心，向前栽倒。我栽倒時，趙慧的身體突然消失，浴缸變成了泳池。我一頭扎進水里，幾欲窒息。

　　我滿頭大汗地驚醒，夜色溫柔，窗外幾聲蟲鳴。我仔細地聽，在床的那頭，傳來趙慧的低泣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