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公主府的雕欄玉砌美輪美奐，這座宅院，予人的卻是全然相反的素凈古樸。

　　宅院布置得錯落有致，一景一物皆恰到好處，多一分則卑俗，少一分則粗陋。可見主人家的巧思。

　　老鴇與姬姝在堂屋略等了一等，便被前來回報的小僮領去了正房。

　　老鴇立在格扇門前，朗聲道：“東家，倚云有要事求見。”

　　“進來。”

　　門內傳來淡漠疏離的二字。

　　老鴇替姬姝推開半掩的門扉，便侍立在了門外。

　　“你進去吧。東家雖等閑不見外人，但你作為小姐親友，這規矩該是做不得數的。”

　　姬姝微微頷首，攜步跨過門檻。

　　檀香裊裊，氤氳若柳絮憑風，輕靡煙霧繚繞在清雅舍內。其陳設匠心獨運，有幽人之風，竟與搖光樓的布置有異曲同工之妙。

　　霧氣之后，蒙朧可見角落處，閑置著三兩玉簪花。

　　除此之外，正中擺了一盤未完的棋局，其上黑白子交錯縱橫，呈分庭抗禮之勢。

　　“啪——”

　　是白棋落定之聲。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又執起黑子，慢悠悠在棋盤之上游移。

　　半晌，執棋之人方沉思終了，再度落子。

　　那人身著霜色長袍，長袍樣式清簡，無任何多余綴飾——一如室中擺設，可謂純粹至極。

　　“您來了？”

　　男子音色溫潤如上等和田玉，但較之先前那聲‘進來’，卻多了一分煙火味。

　　有如不染纖塵的神祇謫仙，驟然落了凡塵。

　　此處并無他人，他口中這個‘您’字，只能指她。

　　“可將‘生息’帶來了？”他雖用的是問句，卻是篤定的口吻。

　　在他面前，姬姝竟無端生出一種無所遁形之感。宛如被人一眼看穿，無分毫隱秘可言。

　　她輕輕抿唇，“嗯”了一聲。

　　“您既能找上這里，倒也不愧是她的女兒。”

　　他不曾指名道姓出‘她’是何人，可姬姝卻直覺此人是指榮國夫人。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比老鴇更難忽悠。

　　姬姝心道：我能找到此處，還得多虧了原書男主。

　　但真話自是不可這般說，她拐了個彎，反套話道：“您認識我的母親？”

　　男子彎彎眼，低低一笑：“她是賤臣的主子。”

　　姬姝：？？？

　　什么情況？

　　這個一看便是電視劇里幕后大boss的大佬，居然是原主那早逝母親的下屬？

　　不是說，原主母親出身民間，僅是個小商賈家的庶女嗎？

　　“賤臣名喚覃故，西早覃，舊時故。”

　　“您可直呼賤臣名諱，亦可依循輩分，照入苑先后喚賤臣覃叔。”

　　姬姝神色古怪而玄妙：世界奇幻了？

　　良久，她方找回自己的聲音：“您不怕我冒認身份嗎？”

　　覃故指間略點了棋盤，笑意不減：“您對這殘局，有何見解？”

　　姬姝不懂圍棋，只探頭看了一眼，便感到腦殼生疼，于是直言不諱道：“恕我愚鈍，看不明白。”

　　覃故許也沒料到她如此直白，啞然失笑道：“也罷。您只需知曉，這普天之下，尚未有事情能夠逃出堙殺苑的掌控即可。”

　　他撈起一把棋子，將其悉數倒入棋盤中：“正如賤臣手中棋子，困于方寸棋盤，不得離去。”

　　他怡顏悅色道：“對了，主子在時，您還未到記事的年歲，這些年來應當無人告訴過您，堙殺苑乃是您的母親，即賤臣的恩主一手所創。”

　　堙堙堙......堙殺苑？

　　姬姝快給覃故跪了。

　　須知，每本存在著江湖的小說中，便定然存在殺手組織。

　　而在《帝王攻略》一文中，其榜首便是這傳聞里使人聞風喪膽的堙殺苑。

　　在此世界內，堙殺苑不單是等級森嚴、紀律嚴明的殺手組織，更是一個遍及各國的密集情報網。

　　原主那平平無奇昧昧無聞的母親，竟是堙殺苑的主子——

　　這般要緊之事，小說里卻只字未提。

　　也對，小說圍繞晏閼來寫，旁人自是略過的。

　　姬姝微微平復心態，尋回理智：“您此話當真？怕不是錯認了？據我所知，我母親原是商戶庶女，并無創設堙殺苑的才能。”

　　覃故搖頭斷言道：“錯認之事，絕無可能。”

　　既如是，若‘生息’有如此重大的意義，那為何晏閼拿到‘生息’，尋上堙殺苑時，卻未曾得悉這驚天秘聞，僅得了一支暗衛？

　　姬姝向來非藏事于心之人，她索性開門見山問：“倘若除我之外的人拿到‘生息’又會如何？”

　　覃故淡笑道：“小主子可是恐有不軌之徒取走‘生息’？小主子無需憂心，‘生息’代表的，不過是賤臣自堙殺苑中遴選出來，保護主子的一小支暗衛力量罷了。”

　　“此外可謂是再無他用。真正可調度堙殺苑上下的，唯賤臣手中‘無名’令。”

　　原來如此。姬姝明悟地點頭。

　　“小主子此行，可是來此取走那支暗衛的？”

　　“正是，”心事被點明，姬姝倒也不惱，眉眼彎彎恭維道，“覃叔神機妙算，什么皆瞞不過您。”

　　覃故微微勾唇，笑道：“那便麻煩小主子將‘生息’予賤臣一用。”

　　原書中男主為復國夙愿，也同覃故有過往來，他對覃故的映象是此人雖為殺手組織的頭目，卻極為重諾，姬姝知曉覃故人品，便放心地將‘生息’交與了他。

　　覃故收攏手掌，目光輕輕掃過令牌，驗了一番真偽，果把令牌返還，又略帶歉意道：“召集暗衛仍需時日，還望小主子姑且等上三日，待三日后，他們自會出現在您府上。”

　　姬姝無所謂地擺擺手，客套道：“無妨無妨，不急于一時。”

　　盡管她想想原書所寫的男主那時時刻刻恨不得跑來都城殺光她全家的架勢，她確實頗為心急，但此時的堙殺苑暗衛應散布于五湖四海，限覃故于三日內召集已算極快，如若再快便是為難人家了。

　　她一日未歸，想必公主府闔府上下快急瘋了，諸事辦妥，姬姝便急著請辭。

　　覃故并未多做挽留，只道：“小主子如有要事尋賤臣，只消往搖光樓去，使倚云通報一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