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寺的后面還有一座半山塔。因為多年沒有人去過,也已經荒廢了。門口的鐵門早已經是銹跡斑斑,偶爾能看見幾只烏鴉在上面盤旋鳴叫。
李驍煜走進了半山寺看了看,地面沒看見明顯的腳印,只是滿地的灰塵,朽掉的木頭,黑色的靜靜地爬著的小昆蟲,和寒來暑往掉落的斑駁的樹葉。寺廟里一如既往地安靜,連一點風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驍煜在幾個空蕩蕩的房間里走了走,沒有什么發現,他出了門,接著往半山塔走去。
半山塔一共有九層。塔身稍微有一點傾斜,好像搖搖欲墜的樣子。推開已經銹了個窟窿的鐵門,突然有一只野貓從里面跑出來。
那只貓用藍色的眼睛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李驍煜,仿佛是好久沒在這里看見人,要仔細辨認一下似的,然后朝門外的小樹林跑去。
李驍煜從旁邊的樹上折了一根樹枝,靜靜往里走,順手用樹枝把頭頂邊的張開的蜘蛛網和肥大的蜘蛛掃掉。一層的地面上沒有人的腳印,他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頭頂上靜靜地吊著兩只黑色的蝙蝠。
他順著落滿灰塵的石梯一步步往上走。陽光從外面射進來,李驍煜朱紅色的服飾和塔的灰暗的外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他在塔的二層轉了一圈,除了風雨侵蝕的痕跡和幾只蝙蝠和老鼠外什么也沒有看到。
他繼續往三層走。
走到第三層,他在地面發現了清晰的腳印。他抬頭看了看頭頂,依然有幾只蝙蝠在上面。
他應該就在這座塔里,他想。
他剛要從石梯往上走,突然上面探出個腦袋:
“李大人,你還是跟過來了。”
李驍煜抬頭看了看,說:“你跑得還真快。我覺得我們有些話還沒有說完。”
那個人被他說得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塔里回蕩,引得蝙蝠都飛起來。
“你上來吧。這里不是你的地盤,這里很危險的。”
“沒關系。”
李驍煜走到四層,只見四層和底下的幾層都不一樣。四層的窗戶是被石頭封死的。里面點著蠟燭。
“大白天的,為什么不把窗戶打開,外面陽光挺好的。”李驍煜說。
“我習慣晚上,我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是你這么認為。你能把臉上的面罩去掉說話嗎,這樣有點別扭。”
“別好奇心太重,否則會死得很快的,李大人。”
李驍煜淡淡一笑。這一層的房間有一個小木桌,上面點著一根紅紅的蠟燭。桌子上放著一盤燒雞和一壺酒。旁邊一個凳子。李驍煜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你看你也吃燒雞,也喝酒。和我們沒什么不一樣。”他朝桌子上的東西揮了揮手。
“但是這里不一樣。”對方朝自己的肚子指了指,然后從桌上拿起一只燒雞啃起來。
“你吃嗎?”
李驍煜擺擺手。
“我跟了你這么老遠過來,沒有什么別的意思,不是為了來抓你,而是為了想幫你。當然,幫你對我有好處。”
“你想幫我?”他看了李驍煜一眼,“你要幫我什么,打算怎么幫?”
“很簡單。你不是想要找回你的記憶嗎,這個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去說服那個掌柜。你覺得怎么樣?”
“那你想讓我怎么換呢?”
“你只要告訴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經過。大概說一下就行。”
“我可以跟你說一說。”他說著把尾巴放到桌上,“我還可以告訴你我這只尾巴是怎么來的。但是我有一個簡單的條件。”
“什么條件?”
“你要能活著從這里走出去。如果我殺不死你,我就愿意和你談一談。”
“好像你很有把握。”依然淡淡地笑著的李驍煜看了看他,“有件事可能你不知道,一直以來想殺我的人都很多。”
“我知道你很難對付。”他僵硬地扭了扭頭,“但是這是我的地盤。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危險。”有幾只蝙蝠飛到他的肩膀上,他拿了一只放到手上,慢慢張開它的黑色的翅膀,撥弄著它身上的絨毛,“你以為你能出得去,但是我覺得很難。”
“沒關系。”李驍煜說,“我很尊重你的想法。你可以這么做。但是我覺得你不必這么急,你先和我聊一會兒會更好。你看,你這里有兩只杯子,很明顯,這里還有一個人。不如我們先聊一會兒,待會兒他回來了你們一起動手不遲?這樣的話反而你的勝算更大一些。”
對方聽了哈哈一笑。把蝙蝠放到桌上,說:
“我覺得你這個人真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好,就按你說的辦,你問吧,我可以回答你。但是,我告訴你,我說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就需要你自己分辨了。”
“那我問了。你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倒是很犀利啊。”對方低下頭不再看著李驍煜,像是在思索怎么說,他拿過旁邊的一個酒壺,對著嘴喝了一口,然后說: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你說。”
“從前有一個窮光蛋,家里窮得叮當響,一輩子最大的目標的目標就是能過上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他從鄉下跑到城里,什么臟活累活他都做,每年給家里送回不少錢,如果日子能繼續這樣,他也算心滿意足。”他說著頓了頓,嗓子像是卡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
“但是花無百日紅。有一年他家里的老父親在鄉里被人毆打,一病不起,他于是回到家里。為了出口氣,他失手出了人命。結果一家人在老家都呆不下去,四處躲避仇人的追殺,日子過得不像個人,中間老父親,老母親也病故了。后來他自己也病得快死,本來以為就這么不了了之的時候,這個世界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了。他遇到了一個世上獨一無二的人。大天神底下的圣醫。”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李驍煜說。
“你我都是凡夫俗子,獨一無二的人很少,這個人算一個。”
“他是誰?”
“圣醫,大天神底下的圣醫。”
“你說的這個大天神你見過嗎?”
“我?你說我?”他笑了笑,“李侍郎,我在跟你說一個故事,你為什么要把我卷進去?”
“你倒是分得很清楚。”李驍煜笑了笑,“那你能不能說一說,那個大天神,他見過嗎,你說的那個快死的窮小子?”
“他沒有見過。”
“那后來應該花好月圓了啊。”李驍煜說,“那個窮小子撿回來一條命,又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
“是啊。但是人生真是諷刺啊,他撿了一條命,回去之后發現,他老婆的命沒了。”
“人生無常。苦難很多,所以佛家說人應該多行善事。那這個窮小子后來呢?”
“后來?后來就沒有后來了。”他喝了一口酒說。
“你說的這個圣醫這么厲害,倒是讓我很好奇。這個圣醫他有起死回生的本身嗎,這么厲害,有什么寶貝之類的嗎,比如:時光金石之類的?”
“李侍郎果然是消息靈通啊——”
對方笑著低下頭正要說什么,這時候李驍煜說:
“好像你的同伴回來了。”
“李侍郎真是心細,連我這么輕的腳步都被你聽出來了。”
一個仿佛從地底下發出的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說。
話音剛落,從樓梯口進來一個拖著長辮子的瘦長的男子,身后背著一個大口袋。他的辮子編得整整齊齊的沿著肩膀垂到了腰間,一縷頭發搭在土黃色的額頭,額頭中間有一道疤痕。
他進門的時候用細窄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李驍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