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拐,這是啥?”
第二天早晨,學校的建設一開工,村民們就放下手里的活過來圍觀。
“你說哪個?”
周大拐換了個煙斗叼著,卷煙已經抽沒了。
“就是那個腦袋骨碌碌轉來轉去,帶個大勺子的那玩意兒。”
“這東西啊,它叫挖掘機!”
周大拐不愧是進過城里打工的人,名字還真說對了,他抬起煙斗指著挖掘機向周圍賣弄,
“這東西可不得了,看到沒,一勺子下去,頂咱刨老半天。旁邊那,翻斗車!都是帶響的,老谷子那寶貝跟這一比,它就一破爛。”
周大拐一臉得意。
在村民們交頭接耳的這段時間,一塊平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形成。現代機械第一次在村子里展示文明的威力。讓村民的心里感到震驚和不安。
那要我們有什么用啊?
這是他們不安的來源。不安之余,不少人又帶著慶幸。
還好,外面的世界與我們無關,還好,這里還有需要我們的時候。還好,任老師來到了這里。
他們心里想著,看著忙碌的施工現場,迫切的希望學校能早點建設完成。
黃秀芹混在圍觀的人群里,遠遠的看著站在任騰飛身邊的任進學和周雅南,開學以后特意修過指甲和老繭的雙手緊緊的抓著衣角。
那天,她同往常一樣,穿著石榴裙,背著手抓著課本和作業,踢踏著小碎步去找任進學。接著在不遠處的拐角,看見了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然后,天黑了。
她靠在旁邊的一顆梨花樹下,盯著遠山發呆了老半天。然后伸出一只手,接住緩緩飄落下來的花瓣。
枝上花,花下人。
人和花都一樣美,只是一個正當年華,一個已經悄然老去。
你說你開在樹上多美啊?為什么要掉下來呢?
她自言自語著,小心翼翼的把花瓣夾在課本里。低著頭往回走。
夕陽照過她精心打理的馬尾辮,和一塵不染的石榴群。在她面前拉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好像有個人,和她一路前行,不離不棄。
回到家,她把課本放回書包里,拿出夾層里的畫像,貼到鏡子的旁邊,對著鏡子一邊看自己,一邊看畫像。
還是把你畫的丑了點啊,這樣可配不上我哦!
她不滿的皺著眉頭,把畫像撕下來,拿出鉛筆和橡皮擦,修改著畫像。努力的想把自己心里想象的樣子畫出來。
改著改著,橡皮擦就把紙給擦破了。她停下手里的動作,盯著越改越難看的畫像出神。
怎么就畫不好呢?明明你在我心里很清晰的。
她有些難過的搖搖頭。把面前的畫像輕輕的放到一邊,接著畫另外一張。
一直畫到天黑,然后全部收起來,放進書包里。
一連幾天,黃秀芹都在家里自己學習。或心不在焉,或托著腮幫子發呆。或毫無意識的拿著筆亂畫。直到新學校開工的那天。
她看見任進學和那個很漂亮的姑娘肩并肩站在一起,陪在他父親的身邊,低聲的說著什么。
她松開抓著衣角的手,有些沮喪的看著自己原本以為很得體的穿著。離開人群一個人在公路上溜達,直到估摸著村民們準備做午飯。才從遠處踱回來幫忙。注意著周圍,盡量不讓任進學看到自己。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幾天,任進學還是看到了人群中的黃秀芹。他有些猶豫的看了一下身邊的周雅南,最后還是向黃秀芹揮手打招呼,示意她過來。
黃秀芹在煙霧中看到他的動作,放下手中的鍋鏟,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煙灰。穿過人群來到他的面前,有些緊張的看著面前的任騰飛。
“爸,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黃秀芹同學,很聰明的一個學生。”
任進學向父親介紹。
“嗯……不錯!”
任騰飛右手摩挲著下巴,不斷點頭,余光瞟向周雅南,發現她臉色沒什么變化。
“謝謝你教進學這孩子做飯啊!他現在做的都快和他老媽差不多了好吃了。”
“伯父客氣了,進學教我的可比做飯重要多了。”
黃秀芹一邊說著,一邊把眼神轉向周雅南。
近距離的觀察,才讓她知道兩者之間的差距。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個人啊!她就站在那里。只是伸手撩了一下耳旁的頭發,看著她笑了一下,天上的云彩就失去了顏色,天地間所有春光就倒流進了她的眼睛里。
“黃秀芹同學嗎?你好,我叫周雅南,是這里新來的老師,也是任進學的女朋友。謝謝你在我來之前對進學的照顧。進學跟我說過你,他說你很聰明,也很好學,進步很快。下個學期開學,我會重點照顧你的。”
周雅南氣場全開,優雅的向黃秀芹伸出自己的手。
“謝謝老師,我會認真學習的。”
黃秀芹連忙伸出自己的手,和周雅南握在一起。
好軟啊!
黃秀芹仿佛抓到了一團新彈開的棉花,情不自禁捏了幾下。直到周雅南抽出自己的手。
她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糙的手,不著痕跡的把它藏在背后。
女人啊!
任騰飛轉過頭,肩膀有些顫抖的痕跡。他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了。
任進學心里本能的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但是到底是為什么,他有點不清楚。有些疑惑的搖搖頭,把這份不安甩了出去。接著找父親商量學校建設的問題。
任騰飛咳了一下。定了定神,這才把身子轉過來。和兒子討論著場地規劃。
周雅南伸著手拉著黃秀芹,把她遠遠的拉開了人群。
“你喜歡進學嗎?”
來到一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周雅南突然問起黃秀芹。
“啊?”
黃秀芹大腦一片空白,等她聽清楚周雅南的問題后,低著頭,站在原地束手無措。
周雅南看著黃秀芹的樣子笑了一下,拉著她坐在旁邊的草地上。
“我和進學認識已經六年了,那時候我18,他19”
周雅南沒有理會旁邊的黃秀芹變得越來越白的臉色,自顧自的說著。
“那時候,我們就確認了對方是自己將來要陪伴一生的人。直到暑假他回家,我們見面,然后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周雅南看著天上的白云。
“我說他不理解我的苦心,他說我不理解他的抱負,我們不歡而散。一連幾天,他躲在家里不肯見我一面。直接從家里來到了這里,只給我留下一封信。”
周雅南說到這里停了一下,伸手折起一根草放在手里,一段一段的辦著。黃秀芹慢慢的抬起頭看著她。
“我畢竟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很傳統的那種。那封信是我決定來到這里的原因之一,我很想知道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讓他寧愿放棄在城里的工作。放棄原本美好的前程。我想,來到這里的這段時間,我大約能夠體會到一點了。”
周雅南收回目光,看向黃秀芹。
“可能這里有他放不下的孩子,或許,還有一個逐漸打開他心扉的姑娘?”
黃秀芹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接著抬頭,勇敢的看向周雅南的目光。
“你別把任老師想的那么壞,他在村子里忙來忙去的,比你看到的辛苦多了,我可比你看的久。”
“是嗎?”
周雅南笑著問。
“當然!”
黃秀芹不甘示弱。
“我看了他六年,你呢?”
周雅南笑臉如花。
黃秀芹啞口無言。
“我看的出來他喜歡你,雖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要懷疑,這是屬于一個女人的直覺,”
周雅南接著折起一根草。
“可是他這輩子,注定屬于我了,所以,”
周雅南把手上的草放進黃秀芹的手中,起身往回走。
“你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然后,努力跟上他的腳步。”
周雅南的聲音越來越遠
“在這之前,我是你跨不過去的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