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今晚不帶你來,這里的事情也依舊會發生。而這時候葦名君應該在家里學習或者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吧。’
不知為何,葦名真一想起那天煙花下的少女。
他給洗完澡穿著他的干凈衣服,拘謹地坐在沙發上的好友呈上一杯茶。當然是用茶包泡的,葦名家沒有那種珍藏的好東西,也沒那么多講究。如果不是來客人,葦名真一自己就只用喝熱水就行了。
日本隨歐美,根本沒有喝熱水的習慣,這一點很早之前還被惠吐槽過好多次,然后可愛的妹妹就被他也帶出了喝熱水的習慣……
“我……我……”
藤原拓也捧著茶杯,結巴道。
好友在見到那副模樣之后還愿意聽他解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令他大為感動了。但真的輪到他解釋的時候,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從何說起。緊張得好像第一次參加面試的學生。
葦名真一打開電視,里面剛好放著下午在大叔家看的那個殺人案的推斷,一個打扮成偵探的人吹著煙斗在那里裝模作樣說些屁話,實際上現代刑偵科的偵察手段根本不是像偵探小說里面寫得那么廢物,這種為了吸引收視率做出來的節目效果看看就得了。
他喝了口茶,十分平靜,一點也不著急。
但這樣的姿態卻給了藤原拓也莫大的壓力,握住茶杯的手都顫抖不已。
他忽然咳嗽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直到捂著嘴咳出血。才滿臉驚恐地看著好友,不知所措。
“沒事,去洗洗吧。”
葦名真一微笑。
他拿起手機,一邊滑動一邊說道:“不介意我請一位專業人士過來吧。”
專業人士?
藤原拓也腦子里忽然浮現出那個最近經常找葦名真一的女孩,能稱得上專業人士的也只有她了。真一什么時候和鈴木加的人走到一塊去的?
他發現自己的好友身上也有一些秘密。
他不想面對鈴木家的人,那些家伙是最麻煩的。
但是現在由不得他。
葦名真一依舊是那種陳述的語氣,之所以用疑問的句式,不過是為了照顧他的感受罷了。
一股奇怪的壓力落在他頭上。
不知為何,他感覺倘若自己在這時候逃走的話,失去的就不只是朋友了。
他會死。
不死的他,會被能殺死不死之人的力量殺死。
那種預感是那么強烈,以至于他竟點了點頭,又按照葦名真一指示的去衛生間洗漱。
“晚上好啊,真一。”
“晚上好,鈴木同學。”
因為沒有在橘千花面前,葦名真一也不用遵守約定稱呼她奈央。聽著電話那頭嘩啦啦的水滑落的聲音,還有水汽蒸騰的輕響,綺麗的畫面一瞬間出現在腦中,然后立即被他拋掉。
“有空可以來我家一趟嗎?”
他的語氣十分淡定,反而是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奇怪的“噫!”
“現……現現現……現在?”
“今晚。”
少女的胴體像煮熟的螃蟹一樣,差點沒拿穩手機滑進水里。
大晚上邀請正在洗澡的女生去家里?
鈴木奈央整個人都不好了。
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的小腦瓜燒出一股蒸汽,眼睛都變成了蚊香轉圈圈。按理說她應該立即拒絕的。但是……
但是……
她忽然沉下去,咕嚕咕嚕吐泡泡。
似乎是不知道她這邊發生了什么事情,電話那邊又傳來少年疑惑的聲音。
“鈴木同學?”
“是……是!”
她被嚇了一跳,忽然起身的動作激起嘩啦啦的水聲。
“有一些很特別的情況。”他接著說,“請務必過來一趟。”
已經不是詢問了,而是嚴肅的請求。
鈴木奈央也明白是自己想錯了。她輕咳了一聲,和葦名真一約定好半小時后過來,后者也理解女生出個門有多麻煩,雖然就在隔壁連一百米都沒有的距離,但是就是得花很久。
他也并沒有要求什么,反正也不是很急。
藤原拓也洗漱完回來的時候葦名真一剛好掛掉電話,見好友看過來,他忽然站住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葦名真一忽然笑了,自己有那么可怕嗎?
“拓也。”
被好友叫到名字的藤原拓也立正站直,葦名真一明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意,反而笑嘻嘻的,卻給他一種家里那個老怪物才會有的壓迫感。
他咽了口唾液,等待著他的下文。
“過來坐啊。”
讓客人站著,怪不好意思的。藤原拓也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卻也不敢坐實,只是半拉屁股搭在沙發上。
“先吃點東西吧。”
如今的藤原拓也已經不需要再滿足口舌之欲了,也不需要營養來維持生命。但是他還是會吃一些正常的東西,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忘記自己還是個人。
藤原拓也點點頭。
“要什么,生血還是肉?”
一本正經地說出很恐怖的話了!
藤原拓也的鬢角滲出冷汗,好友好像誤會了什么,不,其實也不算誤會,但是他總覺得真一想的東西和如今的他狀況的不太一樣。
他確實需要喝血,但是剛剛那一袋800ml已經讓蟲都吃飽了,現在都趴在他的身體里沒有動彈。
只有在蟲休眠的這段時間里,他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身體。
“普通的食物就好……”
“這樣啊,那就杯面吧。”
葦名真一取出了家中的儲備物資,他看了眼生產日期。
惠和他在家里的時候是不會吃泡面的,就算以前惠晚上忽然餓了要吃的,他也不會嫌麻煩動手做一碗面,這種儲備糧完全是為了應對災難,放了都不知道有多久了,想起了才會換。
還好沒過期。
對藤原拓也招待他用這個就可以了。
他給自己也泡了一杯,想了想又打了兩個蛋,他也有些餓了。
“吃吧,今晚還很長。”
……
叮咚。
門鈴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藤原拓也松了口氣,總算從那種行刑前的等待中解脫了。但一想到馬上就要上刑場,他又難受了起來。
“來了。”
葦名真一打開門,一把銳利的尖刀忽然刺了進來。他連忙退步,帶著黑色兜帽渾身濕透的人緊貼而上,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對方手里有家伙就是優勢。而且對方手上的小刀舞出了花,或撩或刺,儼然不是個菜鳥。
若不是葦名真一身法好,換個普通人這會兒肯定掛彩了。
他躲過一記直刺,忽然半蹲著往前一步,按住那人的胳膊使勁一扭。忽然一股怪異的感覺從手心傳來,那人的胳膊竟像面條一樣柔軟,只是一抽,他竟是抓不住,被對方輕易抽出去了。
沒想到沒等來鈴木奈央,等來了這么個奇怪的東西。
他來不及細想著人是誰,或者是不是人,又為什么要襲擊他,這些事得等解決了之后再說。
葦名真一繼續后退,體術對那人沒什么用,他得去廚房找把刀子。
一個枯瘦的人忽然撞開了他。
那力量是那么大,像一頭蠻牛,根本不是那個體格的人能夠擁有的力量。依舊和阿攻御靈降身的加持不相上下了。
“拓也?”
先前的響動實在太大,除非藤原拓也是聾子,否則肯定會被驚動的。
他抓住來人的肩膀,任由刀尖沒入自己的心臟,然后身體里一陣響動,有某種東西像老虎鉗一樣鉗住刀,這樣一來,除非對方放棄手中的武器,否則是別想脫身了。
但還不夠。
他張開嘴,蜈蚣從嘴中射出,咬在那人脖子上。
綠色從傷口蔓延開,只是使人麻痹的毒素,并不致死。藤原拓也剛松了口氣,誰知對方竟像個沒事人一樣抬起頭,那長滿觸須的臉上勉強能看到眼睛。那只骯脹的眼睛里充滿渾濁而厚重的暗紅色絮狀物,梅花一樣的瞳孔深處,一個詭異的‘伍’字映在那里。
那個字就如同重錘一樣敲進他的大腦。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么。
也知道足足融合了五塊八咫鏡碎片的妖怪究竟有多難纏,八咫鏡這個神器有一個很離譜很不講道理的能力——它能拓印自己。
只要用工藝打造出相仿鏡子,然后進行儀式,便能夠制作出另一個“八咫鏡”。
這樣的分鏡擁有幾乎和真正的八咫鏡同樣的力量,卻又不存粹,因為承載力量的并非神器而是制作出來的容器。但是八咫鏡本身的力量并不會因為這些分鏡的存在而變弱,仿佛是復制了自己。
九乃數之極,無論如何,分鏡與主鏡加起來的數量不會超過九。主鏡在藤原龍馬那里,而分鏡則被他制作成了這些并不純凈的八咫鏡碎片。
日本神道教中將世界分為現世和常世(里世),也就是陽間和陰間,八咫鏡就是連接現世和常世的門。無論是持有分鏡還是主鏡,都擁有隨意往返兩邊世界的能力,除此之外還能趨吉避兇,映照人心,預見生死等……
它幾乎沒有攻擊性的力量,而是代表著無敵的防御,最強之‘盾’。
不過得到碎片的人并非得到八咫鏡的力量,而是會被八咫鏡的神力激活,從而獲得一些特殊的‘能力’。這本是只有達到某種類似大妖怪的層次才能夠取得的力量,然而神器就是如此不講道理。
就像擁有不講道理的鋒銳的天之叢云一樣。
一個人或者妖怪可以容納的碎片數量也不會超過九。當容納超過六枚鏡片的時候,那只妖怪就會因為黑暗超過界限而跌入里世,達到九的,藤原拓也沒有見過,他去里世的次數不多。
八咫鏡的神力不會因為融合了碎片而被消化,它只不過是寄存在宿主的身體里,當宿主被殺死的時候便會自動析出。
看著觸手臉燦爛的笑容,藤原拓也渾身發寒。
對方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葦名真一,對方一定是沖著他來的。
或者說,沖他融合掉的碎片來的。
但是自己如今已是不死之身,雖然劣質,但也是不死。
他猛地怒吼起來,將那人撞出玄關,撕開雨幕停在街上。又跟著沖了出去,巨大的蜈蚣破開他的脊髓,盤踞在他身上,肩膀探出頭。鮮紅的觸須微微晃動,大雨磅礴的環境令它感到舒爽,發出令人作嘔的嚎叫。
葦名真一看著空蕩蕩的門,眉毛狂跳。
他總算理解武俠世界的酒店掌柜的心情了,還好,只是打破了門而已。
這他媽是個什么事兒啊!
……
藤原龍馬跪在地上,因為沒能把拓也帶回去,或者把他體內的蜈蚣帶回去,老頭子發了很大脾氣。
為此,他會受到懲罰。
白色的氣從他體內飄出,緩緩融進前面那具枯瘦的老人的身體,后者張開雙臂,露出新年穿上新內褲一樣舒爽的表情,皮膚在白色氣體的不斷融入下變得飽滿。而反觀藤原龍馬,滿頭黑發瞬間蒼白,似乎是整個人在瞬間被吸走了十年壽命。
他緊緊攥著拳頭,手心里躺著一枚碎片。
八咫鏡安分地停在老人身后,原本滿月般白璧無瑕的鏡面缺失了一小角,那一小角是那么的顯眼,就像混入天鵝群里的鴨子。
“龍馬。”
老人的聲音厚重而沙啞,穿越千年的時光,落在藤原龍馬的耳里。
“在。”
“帶那孩子去‘藏骸之井’吧。”
老人平靜地說出了令藤原龍馬心底震撼不已的話,他忽然顫抖起來,那孩子指的是誰他心里再清楚不過,而藏骸之井是什么樣的地方他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之前還只是蟲窟,但去了那里之后……
“奈落那邊……”
他忽然抬起頭,話沒說完,看到老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那雙黑白相反的眼睛里無悲無喜,就好像一座墳墓。
他就那樣站著,就那樣看著他。
“謹尊御令。”
藤原龍馬深深低下頭,渾身顫抖。
對于很多人而言今夜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雨夜,少女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穿著可愛的睡衣趴在軟軟的床上,和好友在line上聊著天。看著好友分享的今天和學姐修練的見聞,她撐著腦袋,有些不太高興。
因為社團的事情,好友已經很久沒和她一起玩了。
劍道,真的有那么有趣嗎?
臥室的門忽然開了,她嚇了一跳。待轉頭看清來人時,那雙無神的眼睛一點一滴亮起。
“龍馬哥哥!”
少女歡呼道。
她高興地跳下床,張開雙手歡快地向站在門口的人跑去。后者微微蹲下,輕輕摟住她,揉了揉她的頭發。
“紗織,晚上好。”
黑色的雨將宅邸藏入不可知的世界。
忽然雷聲大作。
似是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