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樟便上前見禮，心下不免有些疑惑，顧同觀瞧來修為平平，如何就能出任如此顯赫緊要之武職？

　　當(dāng)日，張玄翰受皇帝差遣，身騎異虎直奔幽都。

　　扈衛(wèi)弘盛帝北巡之羽林軍，計(jì)有四千余人馬。其中石忠定所轄之旅，駐于城池西北角軍營，另一名旅將圖里至所部，則不得不在城外扎營。

　　是夜石忠定于府衙之外，四處巡視警戒，督察部伍。霍金麟則相邀程樟，至一處酒肆吃酒敘話。

　　“顧統(tǒng)領(lǐng)當(dāng)年是崇山書院弟子，以武進(jìn)士出身。”他告訴程樟，“早年也是參與過峽東之戰(zhàn)的，指揮若定，頗出奇計(jì)，極得至尊賞識，由是一路平步青云。后來雖練功出岔，傷及神田意海，是以境界遲滯，不能突破，卻仍然圣眷不衰，高升至二品制將軍，京營統(tǒng)管。”

　　“原來如此，”程樟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至尊此番出京，乃命端王殿下隨行——某記得，當(dāng)年至尊南巡江南道，也是將端王帶在身邊？”

　　“至尊兩巡江南道，第一回隨行的正是端王。第二回，卻是永王殿下。”霍金麟思忖說道，“當(dāng)年永王殿下只得十歲，卻甚為聰明伶俐，極得至尊喜愛。”

　　仿佛知道程樟想問什么，他又繼續(xù)道：“今日程兄弟也見著了，這位端王殿下，性情甚為隨和，又雅好文學(xué)，頗得京中百官贊譽(yù)。至尊又命其往工部，學(xué)習(xí)理政之事，囑咐他道，當(dāng)以兩位叔王為楷模，好生做個(gè)賢王。”

　　“原來如此，則至尊出京之時(shí)，皆以皇次子密王殿下監(jiān)國？”

　　“至尊以執(zhí)筆中書令穆公為京城留守，以總判省事。不過又詔令密王殿下，入政事堂與諸相，共決大計(jì)。”霍金麟想了想又低聲道，“程兄弟，你我一見如故，這些話但說不妨。只是出了這酒樓，便不可再提起。”

　　“多謝霍兄提點(diǎn)，在下理會得。”程樟端起酒盅，微微一笑，“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是也。”

　　霍金麟微覺詫異，正待要問，忽地進(jìn)來一位十五六歲小娘子，后面跟一位琴師。那小娘子上前行個(gè)萬福，開口咿咿呀呀地唱將起來，兩人便都住了口。

　　兩人出了酒肆，瞧著那酒旆在夜風(fēng)之中招展，程樟忽微微皺眉：“有些不對勁，霍兄，在下先行一步。”

　　不等霍金麟回話，他飛身而起，落在酒肆屋頂之上，迅速消失于夜空之中。

　　霍金麟想了想，也縱身躍上屋頂，張望著程樟消失的方向。

　　弘盛帝心中煩怒，用過晚膳之后，吩咐升九才等內(nèi)侍們不必跟隨，自己獨(dú)自一人，徜徉于府衙后花園。

　　他正心下沉吟，驀地忽有所感，抬頭向夜空說道：“天元宗師？閣下既為當(dāng)世高手，何必這般藏頭露尾，不妨出來一見？”

　　遙遙綴在皇帝身后的金吾衛(wèi)總管胡鐵忠，從一株石榴樹后邁出一只腳，見皇帝微不可見地輕輕擺手，便又退了回去。

　　府衙西面，十字街頭鐘樓樓頂，一個(gè)單薄的黑色身影飄飛而至，落于后花園涼亭之上。

　　來人聲音嘶啞：“楚魏兩國，歷來交好，自陛下登基，卻屢屢興兵，奪我峽東六府，這番北巡，想必又要覬覦我北道之土？”

　　“你是西魏顥天門翠木堂堂主？”弘盛帝輕蔑一笑，“貴處門中無人了么，竟然遣來一位女流之輩做刺客？”

　　他神色淡然，心下卻大為警惕，區(qū)區(qū)一個(gè)堂主，就有天元境之修為，顥天門實(shí)力如此強(qiáng)橫么？

　　那黑衣人更不答話，手中極細(xì)微的寒光一閃。

　　弘盛帝一聲冷哼，右手五指俱張。

　　夜空之中，瞬間一片漆黑。仿佛一塊巨大的幕布，將漫天星光，全部遮住。

　　叮的一聲，極靜，極寂。

　　一枚小小的金針，頓在弘盛帝額前三寸之處，微微顫栗，卻不能再前行半分。

　　“吞天滅日神功？！”那黑衣人驚得忘了偽裝，恢復(fù)了細(xì)嫩的女子之聲，“本門的無上絕學(xué)，你怎么會使？”

　　弘盛帝緩緩伸手，將那枚金針捏住。

　　那女子不再遲疑，轉(zhuǎn)身躍起，便要遁走。

　　“哪里走？”胡鐵忠不待皇帝吩咐，已然出手，雄壯的身軀立于圍墻之上，微泛五彩之光，攔住女子去路。

　　女子一聲不吭，手中寒光微閃，電光石火間，已經(jīng)連刺胡鐵忠周身上下十余處。

　　胡鐵忠未攜兵器，只能手掌硬接，登時(shí)掌心肩頭喉頭眼角等處，無不劇痛。

　　他大叫一聲，搖搖欲墜，強(qiáng)自定住身形，呼地一拳轟出。

　　那女子左手伸出，纖指在他拳頭一點(diǎn)，借著拳風(fēng)飛起，頃刻間消失不見。

　　“不必追了，下來罷。”弘盛帝淡然吩咐，“朕與這顥天門，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倒也不用斬盡殺絕。”

　　胡鐵忠從墻頂躍下，抹一把眼角喉頭滲出的點(diǎn)點(diǎn)鮮血，心有余悸：“這女子小小年紀(jì)，竟有這等修為。”

　　“此人才入天元，根基未固，”弘盛帝仰頭瞧著重新現(xiàn)出星光的夜空，面上潮紅猶在，“若是胡卿早有防備，她未必能走得了。”

　　“是，”胡鐵忠覷著皇帝面色，有些擔(dān)憂，“至尊修習(xí)這滅日神功，極為兇險(xiǎn)。雖已至第二重境界，可是卑職瞧來，這反噬之力，深為可駭，至尊，不如就此止住罷。”

　　“胡說，”弘盛帝皺眉叱道，“此乃天賜機(jī)緣，豈可半道而廢，你不必再勸，往后，也不要再提及此事。”

　　“是，”胡鐵忠無奈躬身抱拳，“據(jù)說歷代顥天門主，修習(xí)此功法，都只是第一重境界，無人能晉入第二重。是以卑職，未免有些憂懼之意。”

　　“那是他們自身功力未足，強(qiáng)行修煉，只會自爆而亡。”弘盛帝深吸一口氣，按住心中郁燥之意，“這位顥天門創(chuàng)門祖師，以此功法，飛升上境，永葆壽元。他能做到的事，朕如何就不能？”

　　“是，至尊以天元之境界，修習(xí)此無上神功，必定有圓滿大成之日。”胡鐵忠只得違心說道，“俟至尊晉入長生之境，混一四海，九服歸化，必為千秋萬載之圣主也。”

　　“千秋萬載，千秋萬載，”弘盛帝面上潮紅愈顯，眼中卻流露熱切光芒，“這不死之身，朕，必得之。”

　　那女子從府衙后花園遁走，一個(gè)閃身，便出現(xiàn)于府衙東南面開元寺塔之上。

　　府衙周遭巡視值守的侍衛(wèi)、軍士們，無一察覺。

　　她深吸口氣，覷準(zhǔn)南面城門譙樓，飄至一處富戶屋頂，足尖一點(diǎn)，再次縱身掠起。

　　然后她就瞧見，譙樓樓頂，一個(gè)年輕男子挺身直立，袍衫微動，正神色淡漠地瞧著自己。

　　不假思索，女子手腕一抖，三枚金針激射而出。

　　程樟微哂，手指輕彈。

　　嗡地一聲，三枚金針倒飛而回，帶著極尖利的嘯聲。

　　女子大駭之下，縱身急扭，堪堪避過。

　　金針刺中她身后里許之外的開元寺塔塔頂，那座小小的塔剎轟然碎開，石屑四處飛散。

　　這長定府城，除了大楚皇帝和那個(gè)金吾衛(wèi)總管，竟然還有一位實(shí)力深不可測的大宗師？

　　女子無暇細(xì)想，身軀下墜，她一咬牙，足尖再點(diǎn)，瞬間沖至譙樓之上，黑影一閃，已經(jīng)撲至程樟面前，刷刷刷刷，手里金針疾刺對手。

　　程樟卻只一伸手，便將她手腕捉住。

　　勁力到處，這女子半身酸麻，登時(shí)動彈不得。

　　“逍遙宮，還是顥天門？”程樟右手虛抓，那塊蒙面的黑紗倏地飛出，落入他的手中。

　　眼前是一張俏麗嫵媚的面容，卻已經(jīng)被驚嚇到花容慘淡，滿臉驚懼。

　　“我是顥天門陸昭，”女子神色慘然，“要?dú)⒁獎(jiǎng)帲ぢ犠鸨悖瑓s不可折辱于我。”

　　真是倒了血霉，自己才入天元之境，滿懷信心下山來，想做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孰料一夜之中，竟然連續(xù)兩次受挫。

　　西魏西隆山，顥天門。程樟略一思索，松開了她的手腕：“快走。”

　　陸昭一愣神，勁力未復(fù)，竟從檐頂?shù)湎氯ァ?p>　　霍金麟恰好此時(shí)趕到，當(dāng)即拔刀上前，厲聲喝道：“什么人！”

　　當(dāng)?shù)囊宦暎懻押敛贿t疑，手里金針只一點(diǎn)，霍金麟的長刀便被蕩開，接著金針迅捷扎向?qū)κ盅屎怼?p>　　霍金麟只覺肩膀一陣劇痛，登時(shí)脫力，一時(shí)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