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就到了2032年7月,游航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主持了天選者海軍的成立儀式。他把這支二百多人的海軍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到現在還沒有一條船,只能用征調的漁船進行訓練的水兵部隊,另一部分是由馬、瓦所率領的小隊整體轉隸過來的海軍陸戰隊。
游航覺得陸戰隊的問題相對小一點,他們只要繼續一邊訓練一邊等著登船出海就好,而水兵們則要設法克服很多困難。
在所有棘手的難題當中,導航問題最終還是繞不開。盡管他們已經載著葵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沿南北方向往返航行了好幾圈,證實花盤會隨著南北位置的變化產生有限的轉動,但這點變化對航海來說實在不夠精確。況且任何花的花期都是有限的,葵花只在成長中的一個時期會隨太陽轉動,成熟后就不動了。而在這期間,船能到達對岸嗎?如果不能,那要怎么辦呢?所以綜合考慮以上因素,要這上百人把命運交托給植物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游航斷然不會下那樣的死命令。
而除了導航問題以外,這支隊伍才剛剛成立,指揮官暫時由常備軍里的一位名叫奧馬爾的炮兵上尉代理。他很懂炮,但他不懂航海,游航需要給他物色一個海上經驗豐富的副手。這個人恐怕得在訓練中耐心找尋。
找人的事兒很快就有了眉目,一個叫羅勇廷的水兵進入了游航的視線。他原來是寶船鎮上的漁夫,有一定的讀寫能力,人緣和威望也不錯。游航暗中對他進行了多次考察,隨后便大膽地任命他為大副。
人的問題這就算解決了,導航的事兒卻沒有那么容易。游航想要集思廣益,于是發布了懸賞令??墒枪嫉莫劷痣m然誘人,敢應者卻寥寥無幾,其中大多還是些招搖撞騙的。最后還是亞伯拉罕和他的助手團隊找到了辦法。而他們的思路也是以葵花的轉動為切入點的。
亞伯拉罕基于花盤轉動是由于光照角度變化這一基本認識制造了一種日偏角儀。使用者可以通過儀器的深色目鏡觀察浴霸在帶有刻度的物鏡上留下的影像,并借此使直鏡筒對準目標。隨后,只要將銷子擰緊,讓鏡筒固定住,就可以由支架上的刻度來讀取鏡筒與鉛直方向間的夾角。這個夾角,可以用來測算觀察點在南北方向上偏離峽谷中線的距離,為修正航向提供依據。
亞伯拉罕發明這東西以后,又主動聯系了金先生。金先生利用他自己繪制的精確地圖制作了偏移量對照表,其中特別標明了寶船鎮和目標海灘的偏角讀數。
有了這兩件利器,遠海航行終于有了保障。在9月份的最后一次訓練中,水手們已經成功地航行到了距離海岸50海里的地方并準確返航。
如此,條件似乎總算成熟了。由弗里德曼工程工業和哈桑機械共同建造的六百噸級戰船于10月3日交付海軍。游航將這艘船命名為“三體號”,主要原因是它真的是一艘三體船,或者更嚴格地說是在雙體船的甲板中間又掛了一個船體。這個加掛的部分比較細長,與船的另外兩部分呈前三角配置,使整艘船遠遠看去有點瀕海戰斗艦的味道。當然表象是禁不起細看的,它只是一個大膽又冒失的設計,是為了在靠近海岸后將陸戰隊偷運上岸而強行將艦船與潛艇結合的產物。這個掛在中間的船體其實就是一艘裝有斯特林發動機的放大版鯡魚罐頭號,能夠一次將四十名突擊隊員送到灘頭。在實際作戰時,它會與船的主體分離,然后潛水靠近海灘。而主體部分這時則要利用甲板上的前后兩座125毫米主炮炮塔,遂行火力打擊打擊任務。
新船到手后,海軍又組織了一個多月的人裝結合訓練。謹慎的奧馬爾反復審視羅勇廷的評估報告,好不容易才認定部隊具備了出征的能力并向游航匯報。游航下令讓他們于11月18日起錨出征。此時,據可靠情報雷金納德已經病死,敵人的頭頭變成了戈德弗雷德和斯圖爾特。于是馬、瓦二人已不再有什么顧慮,哪怕對手是叔叔和兄弟也選擇隨船一起出征。
啟航當天,游航又親臨寶船鎮為即將踏上“環球之旅”的將士們送行。他滿以為都已經結婚生子的馬、瓦二人此番不會再去冒險,然而當他得知兩位摯友也要上船時,心中的擔憂便急劇增加。其實從很多層面上講,馬、瓦對他是有情有義又有恩的,此行兇險,波濤難測,他能沒點兒私心嗎?他當然不愿意他們去??墒邱R、瓦就是這樣至情至性之人,對他們自己帶的兄弟也是。所以此行對二人來說既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與兄弟們同甘共苦,更是滿足了他們心中那難以言表的埋葬舊時代的強烈沖動。
最后,海軍算上馬、瓦二人就是真的傾巢而出了。盡管只有一條船,但是這樣也許反而更凸顯出這個人類有史以來最富有傳奇色彩的軍種的氣質。航向有數,前途未知,盡管有早先做的種種準備,但是當船的身影消失在一公里霧中以后,他們的命運就更加難以掌握在自己手中了。游航只能遠遠地祝福他們。
送走了海軍,游航于12點32分登上回去的火車。奧列格這時跑來報告:“先生,剛剛接到的消息。戈德弗雷德突襲了亡者鎮,搶走了大批武器彈藥,巴希爾也被打死了。”
砰!游航怒拍桌子,喊到:“集結部隊,我要親自進攻泰坦之墻!另外盯一下飛行器的進度,好了就讓他們趕緊來作戰!”
“您不等海軍了嗎?”奧列格又問。
游航深吸了口氣后回答:“我希望他們能派上用場,但誰也不知道那會是哪天。我不能死等??傊却虻綁Ω紫?,然后海陸空三管齊下。”
“是。恩諭現在有兩千人的常備軍,戰車70輛,您看兵力夠嗎?需不需要動員?”
“不用?!?p> ……
游航的反擊迅速而且剛猛。戈德弗雷德與侄子斯圖爾特很快就被打散了。無奈之下,兩人只能一個躲在峽谷西北角的山林里茍延殘喘,一個死守住泰坦之墻的棧道入口負隅頑抗。游航此次志在必得,發誓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也要徹底根除匪患。所以他找到迭戈,讓他帶一支人馬進山剿滅戈德弗雷德,自己則帶領主力部隊堵在泰坦之墻外面跟自己恩諭之戰時的老對手死磕。
隨后的幾個月里,泰坦之墻外側的地面戰斗非常慘烈。游航在付出了巨大傷亡后不得不承認斯圖爾特在陣地防御方面很有一套。他不僅充分利用腳下的天險以極少的部隊完成阻擊,還讓士兵把大炮拆解以后運到山頂對天選者的陣地進行突襲。最危險的一次,炮彈就落在距游航的帳篷10米的地方,嚇得他趕緊把營地向后挪了5公里。
漸漸地,游航意識到地面強攻終究還是不行,必須得有來自空中或者海上的配合。所以這個時候,無論是海軍、伊薩姆或者亞伯拉罕,誰來都是決定性的力量。
2033年2月7號,還是海軍先來了。
三體號一路上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其中最早的問題在啟航后的第七天就出現了。
全船仰仗的日偏角儀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尚且可靠,但遇到更惡劣的海況時就力不從心了。他們因此偏離了航線好幾次,不過好在都在天氣還行的時候找了回來。
接著,在出發近兩個月后,由于遲遲見不到陸地,又多日沒有下雨,艦上開始出現淡水不足的問題。每人每天的飲水配給極少,相應的伙食用水也日趨緊張。焦慮感因而在每個人心中上升,圍繞飲水糾紛而發生的毆斗使得局面變得不穩定。隨船醫官擔心長期缺水可能引發健康問題,向艦長發出警告。最后,羅勇廷提出了一個勇敢的建議——改變航線駛向風暴區。奧馬爾別無他法,決定采納。他們于是在那里用篷布和所有能找到的器皿收集了足夠多的雨水,暫時度過了危機。
當然不是所有問題都能靠臨時想辦法解決。到了2033年1月,艦上開始面臨一些真正的麻煩。
這些麻煩源于兩大制造企業貌合神離的合作關系。三體號在建造之初就確定由兩家企業共同建造。不過由于游航一再壓縮工程期限,兩大企業決定分頭建造船體的一部分。也許這只是個借口,他們本來就不想給對方在同一廠區內剽竊自己技術的機會。這導致并不擅長制造大型蒸汽鍋爐的哈桑機械承擔了主要艦體和設施的建造與安裝,因為他們有制造像棱堡號那樣大型船體的經驗。而弗里德曼工程工業則獨立建造了鯡魚罐頭號的放大版,因為他們有建造潛艇的經驗。這種粗線條的任務分割使得三體號從一開始就不是一件成功的產品。況且,兩家企業還把最優秀的員工留在本部推進他們更加在意的飛行器項目。
重重隱患中最早出現故障的就是鍋爐。一些密封件沒能經受住長時間工作的考驗,導致航速降低,燃料和水的消耗增加。盡管輪機兵盡力維護,但也只能稍稍延緩動力系統技術狀況惡化的趨勢。因此,到了1月24日,艦上那超大號的燃料艙里的木炭只夠再支撐10天了。
奧馬爾艦長最后不得不使用了登陸部分船體的儲備燃料。與主體使用的木炭不同,掛載部分在通氣管深度以上航行時用酒精驅動發動機,并為電池充電。不過由于當初只要求該部分船體獨立航行十海里,所以它的燃料非常有限,最多只能讓船緩慢航行十幾個小時。
最后,艦長和大副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一邊期待命運女神快點眷顧自己,一邊組織船員制作船槳,像古典時代的大劃艇一樣奮力向前推進。
也許命運之神聽到了他們的祈求。就在這個已經搞不清是幾號的上午,三體號在泰坦之墻西側海面的霧靄中悄然現身。
此時游航正在率領軍隊與守在絕壁頂上的敵人展開一場新的炮戰。隆隆的炮聲傳到海上,令疲憊的海軍將士們感覺像是幻聽。
“看,陸地!”一個水兵驚叫起來。所有人立刻朝船頭的方向看去。
氣色很差的羅勇廷在核對了偏角度數后確認正對目標海灘,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被壞血病折磨得爬不起來的奧馬爾身邊向他報告。
“快,炮手就位,把陸戰隊叫起來!”奧馬爾舉起顫抖的手說。
隨后全船的人都忙活起來了。
馬克西姆拿著槍挨個床鋪叫人,讓大家帶著裝備到甲板集合。
瓦伊里寧則沖進蟑螂橫行的食品倉庫為部下端來面包。“快吃,快吃!吃飽了進潛艇!”他來到甲板后邊發邊嚷。隊員們七手八腳地抓起食物塞進嘴里,邊嚼邊往潛艇走去。
馬、瓦最后數了數,除去病倒不能作戰的,算上自己一共二十九人。他倆拿起剩下的一點面包囫圇吞下。然后一只小小的六足動物順著盤子邊緣爬到了瓦伊里寧手上。馬克西姆非常大力地用中指把它彈到海里,說:“?。∥沂軌蛄?,趕緊上岸!走!”
瓦伊里寧則邊走邊無比深情、眼露兇光地望著海灘,嘴里念叨著:“給我來杯啤酒,再來點烤面包、香腸和煎蛋,哦,還有培根……”
此時斯圖爾特根本沒空留意后邊兒。游航調來了一尊臼炮,碩大的彈丸打得整個山體都在抖。
一個瓦蘭吉連隊士兵跑過來報告說有一根炮管已經打廢了。
斯圖爾特此刻心中正充斥了大量被人欺負后的委屈,所以咆哮道:“還不快下去抬一根換上,快去!”
“是,是,長官?!笔勘B連點頭,然后跑下山去。幾分鐘后便帶著一幫人到營區里拆卸火炮。拆著拆著有人指著海面上大喊:“那是什么,船嗎?”
“哎喲,好像是船!”
“好大呀!”
就在一幫人觀望之際,三體號開炮了。125毫米的炮彈雖然不大,火力也不密集,但落在營區里也是一砸一個坑。斯圖爾特聽到身后傳來爆炸,起初以為是營區里發生了事故??墒钱數诙?、第三波炮彈接連襲來時他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妙。
此時留守在營區里的瓦蘭吉連隊士兵已經準備還擊了。他們把炮推到灘頭,瞄準目標,裝填彈藥,完全不會料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被水下的敵人看在眼里。
潛艇依靠殘余的電力推進到水深約五六米的區域后錨定在海床上。瓦伊里寧的突擊組率先出擊。他們將武器用專門的皮袋包好,纏在身上,然后從特制的底部艙門游出。
瓦伊里寧游在最前面,他透過潛水面罩觀察水底的情況,在到達三米左右深度后帶領部下踩著細沙向上走去。幾分鐘后,他們弓著身子潛伏在深不到兩米的海水當中。此時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岸上的敵人扭曲的身影。接著,瓦伊里寧回頭向大家做了個手勢——進攻。隊員們迅速解除了綁在腳上的配重,直起身來鉆出水面。
瓦蘭吉連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懵了,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瓦伊里寧毫不浪費機會,非常嫻熟地從皮袋里掏出沖鋒槍,對著海灘就是一頓掃射。
瓦蘭吉連隊頃刻間就崩潰了,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他們還是表現得不像戰士。也許在曠日持久又看不到希望的戰爭中,他們早就沒有了信念,此刻的逃跑才代表了他們的心聲。
瓦伊里寧隨后非常輕易地奪取了灘頭,然后從容地等待后續隊友上岸。
戰斗沒有任何懸念,馬克西姆的狙擊組上岸后對逃進空曠地帶的人挨個點名。斯圖爾特再一次非常機警地帶著十幾人向南逃跑。借助一條早就挖好的壕溝,他們躲過了子彈的追殺。
一小時后,見沒有人追來,斯圖爾特慶幸自己大難不死,盤算著先從南邊的暗河出去,再去尋找戈德弗雷德的游擊隊。
可是當他們來到暗河的洞口,準備拆除先前用來防備瘋子潛入的鐵網時,一架大衛轟鳴著從東面飛來,發現了站在黃沙背景中的他們。
砰砰砰!……
斯圖爾特的人用槍絕望地反抗,然后消失在火蝎子掀起的沙塵當中。
亞伯拉罕的飛機在最后時刻趕到,搶在伊薩姆之前取得了戰果。盡管機械的可靠性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但他將生產線移到亡者鎮的決定讓問題最小化了。
一個月后,游航不打算讓老朋友伊薩姆白忙活,所以把深陷重圍的戈德弗雷德留給了棱堡二號。
至此,游航蕩平宇內,徹底統一了他所在的小小世界。而海軍的壯舉也給他的猜想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明。一年后,他在各個城鎮豎起了高高的建筑,在里面用傅科擺證明了峽谷各處的線速度相等??臻g的形狀終于完全弄清了,而這也給了他一點提示:既然被困在輪子里,那么要想出去,就該把輪子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