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怕烏云地怕風(fēng)啊……小雞崽兒就怕那老鷂鷹啊……當(dāng)會計就怕算錯了賬啊……玩游戲就怕那隊友傻X……”帶著墨鏡彈著琴，唱著小調(diào)騎著驢，夾克漁帽蓄著須，蒼老版的許成現(xiàn)在的畫風(fēng)跟在地球上的差別那是相當(dāng)?shù)拇蟆?p> 四周槍聲大作，小毛驢卻異常淡定地馱著主人向雙方陣線中間橫插進去。一時間，射手們都傻了眼，心說這是個什么東西。連子彈貼著身體擦過，胡須被彈道的擾動吹起都不為所動。游航也注意到了他，感覺這一人一驢閑庭信步還頗有些仙風(fēng)道骨。
雙方的激戰(zhàn)因老頭的插入緩和了不到半分鐘，在確認(rèn)闖入者不是己方人員后，戰(zhàn)斗又火爆起來。
“耶？！今天是啷個怪喲？垓（街）上恁個鬧熱。哦嚯嚯，放火炮兒的好多喲！開業(yè)還是辦席喲？恭喜恭喜，恭喜恭喜呀?！崩项^兒拱起手，扭著腰身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朝兩邊作揖，好像完全不知道正在發(fā)生什么似的。
這樣的表現(xiàn)當(dāng)然是拉克西斯刻意為之。當(dāng)他決定要介入游航的生活的時候就想起了那個算命的老頭，那種神秘的氣場和高人的作風(fēng)令他回味。他想既然自己已經(jīng)被系統(tǒng)鎖定成了這副衰老的樣子，那就索性演一回那樣的人吧。
忽而，毛驢兒向左一拐，徑直沖著游航所在的石丘走來。
“那個老家伙過來啦！不是我們的人！怎么沒人干掉他！說不定他身上有炸彈！”羅格連開兩槍都沒能擊中老頭兒，情急之下他大聲提醒隊友。
按照常理，如果是炸彈襲擊應(yīng)該會快速沖過來才對，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誰還有功夫去細(xì)想。保險起見，馬瓦二人帶著全隊向老人集火射擊。
雖說是集火，也不過就是幾桿老槍拼命地裝彈射擊。一分鐘內(nèi)開了四十幾槍，射手們都累得夠嗆，可不管瞄多準(zhǔn)，子彈總是稍稍偏出，射進后面的樹林里。這倒好，瘋子這邊把這種射擊當(dāng)成了火力掩護，以為對方是要拼命保護這老頭兒。
“給我打死那家伙，他是冤奴的大官兒！”命令一出，瘋子這邊也朝著老頭兒瘋狂射擊，也同樣因偏斜打向了石丘上面的人。馬瓦等人看到敵人如此賣力地掩護自殺式襲擊者，于是打得更加起勁了。
一轉(zhuǎn)眼，老頭兒都近到十五米了，急得馬克西姆要罵娘。游航挺直了身體斜靠在大石頭后面，盡量讓身體放低些，力求在裝填彈藥時保證自身的安全。在戰(zhàn)斗壓力下從槍口裝填子彈可不容易，他邊壓實彈藥邊嘀咕：“快點兒，快點兒。”好不容易又裝好了一發(fā)，他立刻探出頭來舉槍瞄準(zhǔn)老頭兒左胸?？赡抢镉幸粋€細(xì)小的墨綠色物體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仔細(xì)看像支鋼筆，別在衣兜里，墨綠色，似乎帶點兒大理石花紋。一瞬間，游航像觸了電似的躍起，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安灰_槍！別殺他！求你們，別開槍！”他高喊著，用劉翔的身法和博爾特的速度在崎嶇的地面上狂奔。他聽不清同伴的呼喊，也不去理會要命的子彈，直到身體突然一震，整個人向前撲倒下去。劇痛令他的視線變得模糊，失去意識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毛驢兒的蹄子……
魂靈游蕩了許久，一會兒追趕母親的背影，一會兒又追逐秦曉瑜的汽車，追得累了就癱在自己房子的躺椅上欣賞林可梳妝。林可身上散發(fā)出一股迷人的香味，那味道似曾相識，透過感官直接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中樞。接著，林可突然轉(zhuǎn)身向他走來，婀娜的身姿，優(yōu)雅的體態(tài)就像晚會那天的樣子。她雙手摟在游航脖子后面，雙唇微微顫動著靠攏，而后兩人都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喂！喂！抓子（做啥子）?。俊贝巴馔蝗粋鱽硪魂嚿n老但撕心裂肺地慘呼，然后整個房間劇烈地?fù)u晃起來。游航和林可站立不穩(wěn)，只能分開把住椅背和桌角。接著，游航看到房間和林可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直到變成一片漆黑。又過了幾秒鐘，黑暗中慢慢出現(xiàn)了一道光的裂縫，裂縫逐漸擴大，將混沌劈開，那是意識的巨人分開了眼瞼。
恢復(fù)神志后，游航飛快地打量四周。一堆篝火，篝火旁圍繞著一大群人，他們身背刀棍弓矢，有的還挎著槍。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那些人之間豎著許多木樁，是囚籠！而身在囚籠中的自己，正雙手抓著某種粗糙干癟的肉，是手臂。那手臂的皮膚上殘留著與嘴型吻合的口水印，像是剛剛被親上去的！順著手臂追溯，他看到那個亂槍都射不死老頭兒。墨鏡擋住了他的眼睛，但可以看到一臉的驚恐和委屈。
“小，小伙子，我一把年紀(jì)，還是童身喏。我不喜歡藍(lán)（男）滴耶?！崩宋魉箮е澮粽f。他沒想到游航會突然發(fā)夢抱著自己的手一頓親，一激之下暴露了自己逗比的本性。于是高人的人設(shè)就此諧了。
游航更是嚇得不輕，他一把推開老人，蹭著地面退到囚籠的一角，后背使勁往外擠，一邊抹嘴一邊用并不熟練的川話解釋道：“老先生，莫誤會，才先剛兒，我親滴不是……是……唉，我也不喜歡男滴?！?p> 老人驚魂稍定，說：“那斗（就）好，那斗好。”說完費勁地支撐起身體。
游航見對方被自己推到，趕緊起身去扶。老人趕忙說：“誒誒誒，你坐到，莫過來。我們兩個保持安全距離?！?p> 游航只好坐下，但是心里嘀咕：這老頭兒不是瘋子一伙的，剛才打得那么激烈也像看不見似的，還戴個墨鏡，是不是真瞎子??？可是他看不見又怎么知道我起來要過去呢？我得試試看。
他沖著老人招手，做鬼臉，老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看來是真瞎。
拉克西斯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被意外情況打亂了陣腳，現(xiàn)在他必須表現(xiàn)得像個盲人。于是老人突然抓著囚籠的木柵哭喊起來：“好漢，你們放啰我嘛。我爛命一條，又莫得個錢，又莫得個親戚，你們綁我做啥子嘛。我的毛驢給你們，你們放過我行不？”
游航一聽，我去吧，這不會又是個新來的吧。太過分了，殘疾人都不放過。更糟的是，老人的喊叫招來了一個包阿拉伯頭巾的家伙。他左手提著彎刀，右手拿著半只雞，惡狠狠地走到離囚籠兩步遠(yuǎn)的位置，默默地看著二人。
游航趕忙用通用語解釋說老人是個新來的，對這里不了解，而自己其實也剛來不久，無心參與爭斗……
對方看著游航像連珠炮似的說了整整一分鐘，最后用刀削下來幾塊雞肉放進一塊方巾里包著扔進籠子，同時咬牙切齒地用通用語說：“冤奴的話不可信，帶你們回去后再處理你們?！闭f完，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誒，小伙子，你聽得懂他們的話呀？太好啰，快點跟他們說一下。我是個低保戶兒，家在青龍鎮(zhèn)，莫得錢！哎呦，格老子的，咧（這）個蠢驢喲。啷個給我?guī)У酵鈬鴣韱??！崩先思钡么沸仡D足，看著讓人心酸。
游航趕忙安撫老人說：“老先生，你莫激動，情況有點復(fù)雜，你聽我慢慢給你擺哈?！?p> 游航接著花了半小時來向老人解釋發(fā)生的事情。老人一邊吃雞一邊平靜地聽，時不時提出一些問題。結(jié)果是在不經(jīng)意間游航已經(jīng)把自己的情況向老人和盤托出，而且出乎游航意料的是老人自始至終沒有表現(xiàn)出吃驚或者質(zhì)疑，對這種離奇的事情理解得相當(dāng)迅速。最后老人坦率地表示自己很高興，因為那些追債的人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說實話，游航心里對老頭的反應(yīng)感到有些奇怪，但又覺得老人這樣似乎也能說得過去。畢竟天下之大，什么樣的人都有，可能他真就是這么想的呢。
拉克西斯發(fā)現(xiàn)游航在揣摩自己，決定不給他時間，于是開始嘗試轉(zhuǎn)移游航的注意力。不久，老人故意在胸口擦了擦沾有油脂的手，綠色的鋼筆就在旁邊。
游航注意到了鋼筆，語氣中略帶急切地說：“鋼筆能借我看一下嗎？”
“看括（可）以，莫弄爛啰哦。”老人說完掏出鋼筆，遞向前方，在空中左右找了找游航的手。
游航接過鋼筆仔細(xì)瞅了瞅，發(fā)現(xiàn)除了沒有刻字，別的和秦曉瑜送的那支完全一樣。原來是自己搞錯了啊。是自己太想她了啊。秦曉瑜，秦曉瑜……
此刻游航的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時空的阻隔已成為有限的生命難以逾越的鴻溝。自己此生如果注定要辜負(fù)她的感情，但愿她不要低沉太久。
也許游航?jīng)]有發(fā)現(xiàn)，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樣的可能。如果說今天之前他還在想著有朝一日重返人類社會，那么在挨了那一槍之后，他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生命的渺小與脆弱……
咝……對了，自己中槍了，不對，怎么沒有感覺？
拉克西斯一直在一旁密切地關(guān)注游航的神態(tài)變化，他確信游航對秦曉瑜的確有著深厚的感情?！凹热蝗绱?，為了那個我們都得不到的人，為了我們都有的相似的審美眼光，那我就稍微幫幫這個不幸的小子吧。另外，對于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監(jiān)視記錄只是一個側(cè)面，我現(xiàn)在要全面地觀察你?！崩宋魉惯@樣想著，然后說：“你在找啥子？”
游航正在對自己渾身上下一頓自摸，聽到老人問話，他回答說：“我好像記得最后我朝你跑過來，然后中槍了。我在找傷口?！?p> “你括（可）能記錯了，我記得我是遭爆炸震暈的，如果你跑過來，括（可）能也遭震暈了。你想嘛，啷個會嘛，遭挨了一槍還屁事莫得？我怕早都擺起啰。”
游航一聽覺得有理，可能真的是錯覺。
老人又說：“小伙子，你為啥子要跑過來耶？”
“我看見這支筆，很像我女朋友送我的那支。那是她送我的第一件禮物。”說到這兒，游航的神情變得深沉。
“哦，是恁個嗦。小伙子，你比我不幸，你還有想念的人。相逢是緣，筆你斗（就）留起。我無所謂，我沒得想念的人啰。”
游航想要推辭：“老先生，不是，我怎么好……”
“長者賜，不可辭。拿到?！?p> 游航十分感謝，用川話答道：“要得，謝謝你。”
“啊，小伙子，我們該認(rèn)識一哈（下）了吧?！?p> “好的，我叫游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p> “我嘛，叫我齊老鬼。齊天大圣的齊?！崩宋魉共幌朐儆迷S成的名字，因為那會喚起他和秦曉瑜在一起的回憶，進而影響他與游航接觸的方式。那不如就冒用算命先生的名吧，只稍微改一個字，齊老鬼，這個名字還挺好記的。
兩人隨即開始了尬聊，有一句沒一句的?？赡闹^了一會兒越聊越投機，竟一直聊到半夜……
次日清晨，瘋子們拔營啟程，帶著兩名俘虜向東歸去。游航雙手被人用繩子拴在馬后面，一路踉踉蹌蹌地跟著。齊老鬼年紀(jì)大，坐囚車。
林子很大，但走著走著就有了路，再向遠(yuǎn)處有了村落，接著村落越來越多。按照游航的估計，瘋子的人口肯定比鎮(zhèn)上多。而那些村落周圍開闊的田野，山坡上的果園和玉米地，還有放牧捕魚的場面更加佐證了他的判斷。
正午時分，有一大隊人馬和他們匯合。游航看見一輛馬車上有個奇怪的東西，看上去像一挺蘇制PK通用機槍，但是沒有槍托，沒有腳架，槍管特長，扳機也明顯是后安上去的，槍身上還有被鋸斷的電線留下的線頭。他想：這大概就是最后壓制劉易斯機槍的東西。
不一會兒，有三位首領(lǐng)騎著快馬趕到了隊伍前面，其中為首的是個印第安大個子，皮膚有些發(fā)紅。在他身旁還有兩人，一個穿蒙古袍，一個穿阿拉伯長袍。三人時而竊竊私語，時而開懷大笑，使得融洽的氣氛感染到了隊伍里的每一個人。戰(zhàn)士們因此而打破了種族的界限，彼此談笑，甚至交換酒和食物。
游航很喜歡這種感覺，甚至發(fā)現(xiàn)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全是敵意，還有幾分同情……
傍晚時分，走走停停的隊伍來到了一處集鎮(zhèn)。游航發(fā)現(xiàn)瘋子們建立的集鎮(zhèn)也是多民族雜居，雖然規(guī)模比亡者鎮(zhèn)小很多，可看起來十分繁榮。夜幕降下，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街道兩旁的建筑雖然并不華麗，但每個角落都干凈整潔。每棟建筑的主人顯然都在用心保留著自己民族的特色，但又不可避免的受到彼此生活氣息的影響。
“哎喲，這是個冤奴的兵??！”突然，一個人看到身著軍服的游航后說。
“哪兒吶？哪兒吶？”旁邊的人立刻也來了興致。
接著，販夫走卒，店鋪里的人們，還有三五成群的孩子都聚到街邊圍觀。
游航知道自己非常顯眼，而且被看得實在有些難受，索性低頭看地，不管其他。而他旁邊的齊老鬼倒是無所謂，一路上都在哼唱著各種小曲兒。游航聽得煩悶，心說：眼瞎也不是沒有好處啊，坐囚車都這么開心。真想知道你要是能看見，心還能不能有這么大。
走到東面的鎮(zhèn)口，游航的肚子已經(jīng)咕咕叫了，好在隊伍拐進了一個木柵欄圍起來的大院，看來是今晚的歇腳之處。
院子四角設(shè)有望樓，上有守衛(wèi)，幾間長長的木房分布其中。這里大概是集鎮(zhèn)的守備營地吧，游航推測。
營地的頭目走出來迎接，他身材不高，穿著一件夾袍，夜幕下看不清臉。他與隊伍的首領(lǐng)們相談甚歡，應(yīng)該彼此早已熟識。游航?jīng)]心情去打量那人，那人卻注意到了這個灰頭土臉的倒霉蛋。他看了看游航，轉(zhuǎn)而對那個印第安大個子說了什么，印第安首領(lǐng)立刻命手下將游航拖進一間木屋。
游航想要掙扎，因為他感覺不妙，可是兩名戰(zhàn)士的力量實在太大，直接把他架了起來。
進到屋內(nèi)，游航一副準(zhǔn)備慷慨就義的樣子，心里卻一直打鼓。他看到墻上點著火把，明晃晃的，有幾個人朝自己走來，其中最前面那個拿著把尖刀。完了，大限將至，他明白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什么也做不了了。他死死盯著即將殺死自己的人，試圖看清對方的長相，并發(fā)誓此仇來生再報。
刀尖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目標(biāo)，握住刀柄的手穩(wěn)穩(wěn)發(fā)力，無聲無息，金屬輕易地侵徹了纖維組織并將之割斷。沒有疼痛，一切就這么結(jié)束了。
游航在那一瞬間沒能控制住自己，閉上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F(xiàn)在是睜眼的時候了，繩索已經(jīng)斬斷，游航看見的是幾張洋溢著溫暖笑容的臉。
“還記得我嗎？游先生?！?p> 游航仔細(xì)一看，說話人正是舊相識——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