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星球的黎明格外絢麗,層層疊疊的霞光渲染了天際,紅橙黃綠漸次紛出,將不同高度的云變成不同的顏色。
然而在這值得駐足仰望的景致之下,費拉多的人馬卻炸鍋了。
對于昨晚發生的事,大家看法不一,而且都是猜測。有人說是執事官帶著哨兵一起逃了,有人說是執事官殺了哨兵自己逃了,更有人說是有人殺了士兵和執事官,搶走了星尾羽……種種假設弄得費拉多頭緒全無。他只知道甲板上有血跡,卻沒有打斗的痕跡,少了兩個人和一只星尾羽,只有這些。
消息傳到列巴姆巴那里。他立即挨個詢問了昨晚值班的瞭望員,不過他素來知道這幫家伙晚上愛偷懶,所以沒抱太大希望。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瞭望員全都表示未發現異常。
這下事情成了懸案,引得人心浮動。列巴姆巴、費拉多、比利亞又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決定加快速度,夜晚增加崗哨。
在采取了上述措施后他們又忐忑不安地航行了三天,平安無事。
航路走到中段,終于聽不見東部武器的爆鳴了。比利亞分析這是由于東部軍隊的主力都在圍攻兩城,在中間形成了空白地帶的緣故。他好像說得很有道理,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大家緊繃的神經總算借此稍稍松弛了一下。
繼續沿著河道向前,商隊通過了無風盆地的邊界——風神隘口。
森林在這里延伸到了盡頭,河道在此豁然開朗。沒有了山的阻擋,風力增強吹散了掩護行蹤的霧。
列巴姆巴覺得這樣一來危險就增加了,所以趕緊看了一眼地圖,看看離回風海灣還有多遠。
地圖上顯示商隊現在進入的區域叫做哀鳴石林。從實地的情況來看,這個名字真的非常貼切。
在這里,氣流從各種怪石的縫隙和孔洞中穿過,發出山鬼的哀嚎,同時緩慢地打磨著地貌。一些石縫里生長著一種叫做“網兜”的肉食性植物。它有柔韌粗壯的莖和一片巨大的像風箏一樣飄在空中的葉子。特異性的進化令葉子的其他部分消失,只留下葉脈、鼓脹的氣囊和表層分泌粘液的組織。這種粘液能夠附著在葉脈上,粘住并消化捕到的有機物。因此馱獸從它們中間穿過時必須格外小心,一旦黏住很難脫身。
又過了一天半,商隊接近了回風海灣。
列巴姆巴在指揮艙里祈禱:“神吶!請保佑我們平安到達,不要被發現,最后請讓我們平安回家吧。”
陳述完愿望,他朝四方天地虔誠跪拜,可還沒等站起來,不遠處就又傳來了可怕的爆鳴聲。這次的聲源很近,而且在不斷接近當中。
“頭兒,有什么東西朝我們來了!”瞭望員神色慌張地沖進來說。
列巴姆巴忙問:“看見什么了嗎?”
“有三個……”瞭望員有點接不上氣,“三個東西在右后方高處的云層里,看不大清楚。”
“帶我去!”“傳令所有人準備自衛!”列巴姆巴分別朝瞭望員和艙里的部下說。
來到尾甲板,讓視線擦過馱獸巨大身軀的邊緣,列巴姆巴看到三個紡錘形的物體在云層里時隱時現。它們的航向和馱獸差不多,但速度要快不少,高度也下降很快,所以雙方的距離在不斷拉近。
接著,列巴姆巴看到在那些東西身后還尾隨著一支龐大的騎士軍隊。兩者顯然不是同一陣營的,因為有一個紡錘體已經著火,而另外兩個上有人在朝后面射擊以掩護自己和同伴。
這時費拉多所在的馱獸上發來一段旗語。頭獸的信號手站在自己的位置朝列巴姆巴喊道:“他們說回風海灣的軍隊正在追擊敵人。還說我們現在位置有利,應該立即靠過去截住他們。”
“歐!他在開什么玩笑。我瘋了嗎?告訴他們我們不卷入紛爭,只按照約定送他們到地方。”列巴姆巴回答。
隨后比利亞乘坐的馱獸上也發來一段話,內容是:“東部人正在失敗,此時出手不僅穩操勝券,而且還能從戰利品里分一杯羹。特別是可以搞幾只噴火的管子。”
列巴姆巴突然有點心動了。他也想弄幾把東部人的武器,不只是因為里面可能隱藏的巨大的商機,更主要的是純粹的興趣。為此他愿意冒一些風險,但又擔心夏爾巴會反對。
接著,就在他猶豫的這一小會兒,那個起火的物體已經漸漸慢了下來,尾部的槳葉也不轉了。騎士們迅速將其團團圍住。另外兩個物體見狀想要拐一個大彎,趕回來解救,但很快也被圍住。
列巴姆巴看那三個物體體積不大,只有馱獸的大約五分之一,完全沒有在燈塔城看到的那么有壓迫感。再加上東部人零星的射擊在剔骨蟲群一般的騎士軍團面前毫無威懾力,戰斗的結果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這時夏爾巴走了過來,說:“他們勸你助戰對嗎?我覺得可以一試,十拿九穩的買賣不做白不做。”
“叔叔,這不像你呀,而且也不妥吧?就算今天得了點好處,說不定哪天我們公開參戰的事情就會被哪個貿易聯盟的戰俘捅到東部人那里去。那樣我們就沒有后路了。”
“呵……真難得你居然考慮得挺周全,這是進步,不過晚了點兒。你要是考慮后路的話當初就不該讓他們上來。”
“為什么?”列巴姆巴詫異地問。
“只要那好幾百個燈塔人到了回風海灣,我們做的事就一定會傳開。真該死,是我疏忽了,那天我腦袋不清楚。這幾天也時不時被一些幻覺困擾。看來是真的老啦,被東部人激出了病。”
“那橫豎我們都已經上了他們船?真狡猾,這幫貴族!”
聽到列巴姆巴的抱怨,夏爾巴笑說:“好啦,事已至此,要么把燈塔人扔下去,然后回家,要么就面對現實。”
要把乘客們扔下去,列巴姆巴當然下不去手。他一手按著戈蘭鉤想了想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說也許東部人已經知道我們了,那個逃亡的執事官可能已經把什么都說了。所以我們至少不能兩邊都得罪,至于眼前的這個小便宜,就當是一筆小小的補償金。”
“可以,我的主人。搞到東部人的武器也許就不用怕他們了。”夏爾巴點頭同意并拔出了自己的劍。
列巴姆巴立刻興奮起來,他大聲喊道:“全體注意!保持并列縱隊,順次右轉,爬升,準備戰斗!”
旗語在各馱獸間傳遞,商隊開始朝目標靠攏過去。為了表明身份,費拉多在舷側張開了一面燈塔城的軍旗。那是他從營地帶來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比利亞也召集了自己的人,他們拿著五花八門的簡易兵器,腰上系著繩索,準備跳幫作戰。
可就在這時,東部人的援軍也到了。一艘巨大的主力艦像小山一樣突破云層降下,影子的面積輕松蓋過了三頭馱獸,同時也嚇得騎士們陣腳大亂,四散奔突。
列巴姆巴命令商隊緊急轉向,趕在接敵之前再次變成看客。費拉多和比利亞顯然也對此沒有意見,燈塔人把那面軍旗又悄悄地收了起來。
盡管這樣看上去并不光彩,但阿特洛波斯明白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就像自然界中的動物,有實力就可以為目標進擊,沒有就老老實實做個投機分子。
相比之下,也許回風海灣的騎士們相信自己的實力。所以在被強勢擠入戰場的敵艦沖散后,他們迅速開始重新集結。
眼看一場硬碰硬的古代空戰即將爆發,“神”不能允許自己錯過。她飛離正在遠離戰場的列巴姆巴,給自己找了一個VIP專區,抵近觀察戰況。她看到一些騎士揮舞著帶有各種顏色和紋章的旗幟,又聽到曲調和節奏各異的號角聲。然后騎士們追隨這些信號紛紛匯集到各自的指揮官旗下,重新組成攻擊隊形。
接著,各隊為首的指揮官舉劍一揮,騎士們立刻高喊著朝戰艦發起沖鋒。
面對數以千計的星尾羽騎士從多個方向發起的圍攻。東部人把戰艦一橫,舷側朝向敵人最多方向。然后各種長槍短炮一齊發射,霰彈如雨點般飛出。騎士們紛紛中彈墜落,那場面應該就是燈塔城上空所發生事件的重演。
第一輪進攻被迅速地挫敗了,騎士們開始尋找智取的辦法。有幾隊騎士發現戰艦的腹部部沒有火力點,于是鉆到下面試圖縱火。可是東部人早有防備,他們在底艙培植了東部特有的肉食植物——索魂鞭。一旦敵人從腹部靠近,許多向下的艙門就會打開,放出密密麻麻且長度遠超一般武器射程的藤條。騎士們中招了,沖在前面的成了植物的大餐,后面的自知無法靠近艦體,轉而試圖點燃索魂鞭。可是這種多汁的藤條并不易燃,加上東部人從底艙往下排水,火攻徹底宣告失敗。
目睹了雙方的巨大差距,同時也出于取材的需要,阿特洛波斯開始構思一段評論。可是她覺得自己不擅長描述復雜的戰爭行為,于是把焦點放在東部人的戰爭機器上:“我想說我佩服這些騎士的勇氣和技藝,但東部人的戰艦顯然超出他們的認知。那是稠密大氣催生的強大空中堡壘,也是本土和外星技術結合的產物。它身上那些由藤蔓編制的纜繩,以及用木頭、動物皮革和金屬構件組成的上中下三層甲板應該是東部人自己的手筆。而中央的橢圓形浮力體骨架所用到的合金工件,以及鉚接、焊接技術則顯然是由水靈提供。至于骨架外包裹的彈性蒙皮是用植物的提取物與硫磺反應后制成的,其技藝在東部的一些作坊里存在,但真正得到應用則離不開水靈的點撥。最后,在與浮力體連接的艙室里,我發現了使用蒸汽動力的機器。它們燃燒煤炭把加熱后的空氣排入蒙皮內部提供浮力,同時驅動四扇三葉螺旋槳為戰艦提供動力。這個部分無疑是水靈傳授的技術的核心,東部人掌握了多少尚有待實地考察。”
“所以我想……”看到騎士們還在前赴后繼地沖鋒,阿特洛波斯稍微停頓了一下后說:“我想對比我們歷史上有過的類似的事情,我只能遺憾地說對于落后的一方這是一場災難。他們首先很難認清與對手的差距,而在認識到以后要正確應對又是更難的事情。所以如果我現在是那幫騎士的指揮官,那么顯然除了撤退以外我別無選擇。”
……
其實辦法不是沒有,有時候神想不到并不表示凡人也不能。就在阿特洛波斯說完后不久,有一隊騎士停止了進攻,轉而飛到一個便于縱觀戰場的區域御著風停了下來。他們的指揮官名叫康齊格,位置正好就在“神”的身邊。
康齊格是回風海灣遠征軍第三軍團第十戰術中隊的指揮官,同時他還有另一個更為隱蔽的身份——回風海灣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今天早些時候,他所在的軍團擊潰了倒戈的順州軍隊,隨后又截擊了一隊東部的運輸船。大軍一路追擊殘敵到此,這才有了“神”眼前的一幕。
“長官!軍團損失慘重。第一、第四中隊全滅,其余各中隊也損傷不小,我們的情況算好的,只死了四分之一的人。我建議撤出戰斗!”副官路修鴻驅策坐騎飛近康齊格身邊說。
“不行!沒有軍團長的命令,我們不能撤退!”
“沒有軍團長啦,他已經和第一中隊一起殉國!我們現在是各自為戰!”
“我還想再試一次,畢竟抓住落單戰艦的機會也不多!不干掉它太可惜了!我剛剛想到個主意,都跟我來!”康齊格說到這里便不再做更多的解釋,而是驅使座駕奮力躍升,高度遠遠超過了戰艦頂部。
第十中隊剩下的全體騎兵見長官開始行動,全都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他們像箭頭一樣在躍升到星尾羽的最大飛行高度后集體斜向下俯沖。然后用口令讓胯下的星尾羽都收起翼展,像炮彈一樣加速。
“標槍準備!”康齊格身先士卒,向身后大喊。
路修鴻高舉令旗緊隨其后。
發現有敵人逼近,戰艦上的軍官立即組織火力攔阻,但是由于康齊格選擇的攻擊角度幾乎在正上方,所以只有最上層甲板能夠有效地發揮火力。這里才是戰艦真正的弱點,它被隱藏在火器的射程里,要稍微動動腦筋才能發現。
康齊格敏銳地察覺到了重力的影響。他帶領部下在接近敵人射程上界的位置投下尖銳的標槍,而后急速拉起。這個高度是他憑借對戰斗的觀察分析得出的。第十中隊在戰艦上方劃出了一個上挑的對號,重力和空氣阻力改變了雙方的射程對比,密集的標槍雨直插向浮力體的蒙皮和甲板上的敵兵。戰術奏效了,大量東部士兵來不及躲避而被刺中,有的甚至好幾個被串成了串。
“快!把傷員帶下去!”上甲板的東部人軍官大喊著。一些士兵立刻行動。他們拖動那些還沒死的戰友,血跡漫溢在甲板上。
第十中隊爬升后轉了個圈又兜了回來,準備再次發起進攻。其他中隊見戰術有效,也相繼加入了攻擊的行列。
戰艦上的一些軍官這下慌了,他們病急亂投醫地命令士兵增加裝藥以提高射程,可是這樣做造成的炸膛和擊斃的敵人幾乎一樣多。
接著,見有機可乘,列巴姆巴又介入了戰場,費拉多也再次展開了他的燈塔城旗幟。兩大城邦再度聚齊,對戰艦形成夾擊之勢。
在列巴姆巴指揮下,商隊以雙列縱隊躍升到戰艦上方。15頭馱獸按馴獸師的指令從泄殖肢排泄出烏黑濃稠的糊狀物,把整個上層甲板弄得臭氣熏天、黏滑不堪。
東部人哪里想到會有這招,他們避之不及,相互擁擠、踩踏,導致一些人從船舷上掉了下去。
“干得漂亮!好孩子!”列巴姆巴興奮得沖著自己的馱獸大叫。整個商隊也發出勝利的歡呼。
然而這樣的成功只是暫時的,東部人絕沒有那么好對付。見敵人全部聚集到了上方,戰艦也開始上升并加速突圍。
列巴姆巴看到戰艦逼近,且遠遠就能聽到其內部傳來的轟鳴聲,立時發覺情勢不對。
而與此同時,回風海灣的各個分隊如果戀戰就不得不上升來保持有利態勢。可是戰艦的升限大于星尾羽,所以這樣做遲早會被追上。另外,隨著標槍弓矢的消耗,各分隊對甲板上敵人的壓制力減弱,東部人因而又逐漸穩住了陣腳。
“敵軍距離400!”……“敵軍距離300!”艦船的瞭望員通過傳聲筒向上甲板播報。
“舉槍……!”一位軍官抽出佩劍命令道。
無數槍口直指向天,只等一聲令下。
眼看著兩大城邦的精銳就要被盡數納入火器的射程,一些中隊選擇見好就收,急速向外圍逃去。
列巴姆巴聽取了夏爾巴的建議,也命令商隊分散撤離。
很快,又只剩下康齊格的第十中隊。他們還在做最后的進攻,可留給他們的回旋余地已經不多了。
“長官!標槍用完了。”路修鴻飛到康齊格前面一邊拍拍自己的槍袋一邊大聲沖著康齊格喊道。不止是他,整個中隊都已經耗盡了投射武器。
康齊格沒有說話,只和副官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后對副官點點頭。副官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揮舞令旗打出旗語:“近戰!”
瘋了,簡直是瘋了!整個中隊跟隨在康齊格身后,直直向下俯沖。
東部人的槍口一波又一波地送來死神的請柬,第十中隊照單全收。
接著,眼看離敵人越來越近,路修鴻一吹口哨,長官胯下那只平時由他照料的坐騎立刻慢了下來,扭頭看向他。他趁此機會全速沖到長官前面,正好擋下了射來的子彈。
對路修鴻來說,這是他一直在做,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口吐鮮血,松開了韁繩,然后在滑出鞍座前奮力轉身,讓自己下落時能夠仰面朝上,向長官告別。
“不……!”他聽到康齊格大喊,看到長官向自己探出手臂,然后長官和戰友們身后的天空中劃過了一道閃電。
也許這就叫命不該絕,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戰場風云突變,電閃雷鳴,碩大的雨滴傾瀉而下,甲板上東部人的火繩被澆滅了。
“風神顯靈啦!沖!”康齊格高喊著。突如其來的逆轉讓將士們也堅定了必勝的信心。
東部人手足無措,望著逼近的騎士,過去被碾壓的記憶壓垮了他們的心理防線。事實上他們除了放槍放炮之外也不會別的,僅僅20年前他們都還是些苦工、農夫,只有被欺壓的命,而現在他們又遇見了原來的自己。
第十中隊沖上甲板幾下就殺得對方人仰馬翻。
接著,馱獸們也回來并靠近到了繩梯的高度。“登船!”列巴姆巴抽出戈蘭鉤一躍而下。
“殺光他們!”費拉多帶領自己的人傾巢而出。
“消滅一般的敵軍,留下關鍵技術人員和指揮官,我們要奪取這艘戰艦。”比利亞對手下的頭目們交代一番后也率眾登船。
接下來的戰斗或者說屠殺發生在艦橋和艙室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