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姑娘,這是最新呈上來的入宮名單,陛下說讓您先看看~”雖然鴛語已貴為皇后,但琳瑯還是堅持叫她語姑娘,怎么也不肯改口,一如她們最初相識的時候。
鴛語斜靠在貴妃榻上,看著窗外的梅花和厚厚的白雪,并未出聲。陽光灑在她身上,像一層薄薄的霧。當(dāng)初在邽山上,也是這般大的雪,將整個山頭都裹住了,但鴛語嬉戲的那條河,卻總是暖洋洋的,不像這宮殿,不管放幾盆炭火,都好似暖和不起來。
窗外的梅花倒是深得鴛語的喜愛,那抹淡淡的冷冽清香,像是奕霄身上的味道。邽山上總是光禿禿的,不似這般生機盎然。
記得那時行軍打仗,他們偶然路過一片梅花林,第一次看見梅花的鴛語興奮極了,情不自禁地跑到梅林深處,奕霄怕鴛語凍著,拿著她的披風(fēng)追在身后,兩人最后在雪地里笑鬧作一團。
事后,鴛語依然生龍活虎,奕霄卻病了,掛著濃重鼻音的主帥一邊在沙盤上布陣,一邊咳嗽,弄得鴛語好不愧疚。
那時的奕霄說:“鴛兒,等到以后我們戰(zhàn)勝了,我定會送你一片梅林!”
現(xiàn)如今,這宮里繁花似錦,像梅花這般清淡的花兒,怕是不再討喜了。
琳瑯抬頭看著不言語的鴛語,在陽光的映射下,像一觸即碎的泡沫,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鴛語的衣袖,喊了一聲:“語姑娘~”
好半晌,鴛語才回應(yīng)道:“花名冊先放桌上吧,我一會兒看~”
“語姑娘,我們不看了吧,這一年三次選秀,勞神費力的,讓陛下自己去處理吧~”
“琳瑯,不可!”鴛語支身坐起,眼神依舊停留在窗外的梅花樹上,手中把玩著一只木雕翅膀,翅膀上一側(cè)雕著鴛鴦,另一側(cè)刻著弓箭,紋理已不太清晰了,翅膀上方用同心結(jié)打了個髻,旁人不知道的是,這同心結(jié)中,還穿著鴛語和奕霄的一縷發(fā),只會拿弓箭的鴛語,那時笨手笨腳地跟著琳瑯學(xué)了好久。
“你先下去吧,琳瑯,我想自己靜一靜~”
“語姑娘……”
鴛語擺擺手,琳瑯無奈地退了下去。
新朝剛立,百廢待興~包括后宮,也需要不斷充盈,來鞏固新王手中的權(quán)利。
鴛語隨手翻了翻遞上來的花名冊,有前朝老臣的孫女,有當(dāng)朝將軍的妹妹,還有奕國舊臣的女兒……這一張張紙,一個個名字,竟沒有一個可以劃去的。
鴛語頭疼地握拳揉著眉角,手中的木雕翅膀光滑細膩,帶著絲絲溫度。
是上一次選秀,還是上上次,鴛語已經(jīng)記不清了,那時她還氣鼓鼓地發(fā)了脾氣,和奕霄冷戰(zhàn)了幾日。
最后,奕霄送來了一對木雕翅膀。奕霄說:“鴛兒,別生氣了~這對翅膀可是我親手雕刻的,刻了好幾日呢,你看,我手都破了!”
鴛語背過身去,不搭理奕霄,明明在看到他手上的傷痕時,就已經(jīng)氣消了。
奕霄從背后攬住鴛語,柔聲說道:“鴛兒,我知道你過不慣這宮中的生活,我也記得你說過想要自由,但我現(xiàn)在真的是無能為力~你等我,你信我!你看,我特意雕了一對翅膀,帶我們鴛兒飛出這高墻去!鴛兒,鴛兒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重新過上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我發(fā)誓!發(fā)誓好不好~用我的性命擔(dān)保……”
“別!”鴛語急忙轉(zhuǎn)過身來,用手捂住奕霄的嘴:“什么比性命重要,別動不動就用性命發(fā)誓!”
奕霄拉下鴛語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揉捏,又用額頭抵住鴛語的額頭:“如果我鴛兒要,性命又何妨!”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鴛語看著這對翅膀,突然想到這句詩,不禁輕聲念了出來。這是話本子上看來的詩句,那時鴛語還小,讀來還懵懵懂懂,甚至覺得人類有些不知好歹。想他們異獸,拼命修煉也不過有個人形,人類居然一會兒想變成這一會兒想變成那的,果然輕易得來的就不知道珍惜。
現(xiàn)在念來,居然十分應(yīng)景兒~鴛語低低地笑起來。她心里突然暗暗下了一個決定,為了奕霄,性命又何妨。
琳瑯見狀,趕緊清退屋里的丫鬟和太監(jiān),關(guān)上了房門。
“姐姐,我們都走了,萬一陛下和娘娘要喝茶怎么辦?”丫鬟冬月傻傻地問道。
在琳瑯不明就里的笑容里,被拉著離開了。
這才幾次,現(xiàn)如今,鴛語居然好像已經(jīng)對呈上來的花名冊習(xí)以為常了,不再大發(fā)雷霆,不再和奕霄冷戰(zhàn),不再吵鬧著要回邽山去。至少表面,總是溫良簡恭,甚至一手操辦起了每次的選秀,在奕霄問起來的時候,還能給他提些許十分有用的建議,一副所有皇后都該有的賢德模樣。
習(xí)慣,果然是個很可怕的東西。讓一方一再壓抑委屈,即使旁人來問,也不知從何說起;又讓另一方占盡了上風(fēng),即使知道對方的委屈,也不知從何問起。久而久之,所有的懂事都變成了理所當(dāng)然,只口中的苦澀,讓人失去言語。
“陛下,您來啦!”被示意出去的琳瑯并沒有離開,而是在門口守著。看到奕霄,明顯有些驚訝,確實有些時日沒見陛下了。
奕宵穿著常服,雙手背在身后,連貼身太監(jiān)都沒帶,就這樣從月亮門徑直走進來,就像是尋常人家歸來看妻子的丈夫。琳瑯認(rèn)出,這衣服還是語姑娘當(dāng)年給做的,那七歪八扭的針腳,除了語姑娘,別人連模仿都模仿不來呢~衣服的下擺已洗得有些發(fā)白了,可陛下還是常常穿,琳瑯不禁笑起來,連行禮都忘了。
待琳瑯反應(yīng)過來,急忙跪下給奕宵行禮認(rèn)錯。奕宵卻仿佛并未注意,敷衍地?fù)]揮手,目光一直停留在關(guān)著的房門上。
琳瑯趕忙提裙站起,欣喜地推開門,聲音都提高了八度:“語姑娘,語姑娘,你看誰來啦!”
鴛語從桌前站起,看到奕霄,怔了怔,隨后只福了福身,清清淡淡的。
奕宵也不惱,快步走上前去,看到桌上的花名冊,向前走的腳步一下子頓住,尷尬地看向別處,明知故問地說道:“選秀的名冊已經(jīng)送來了?”
“嗯。”鴛語應(yīng)一聲,依舊清清淡淡的。
昔日無話不談的兩人居然相顧無言,室內(nèi)只有琳瑯泡茶擺弄茶具的聲音,顯得極其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