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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宣十八年。臨淄西北五十里,薄姑城外十里。
地里的粟米早已經種下,從東頭小山丘上望去,一汪的淺綠色,看的人直欣喜。
村北莊家的老漢對自己家里的地那可是看的緊,一有空閑就裹著自己家的被子,坐到地頭上看著粟苗。
聽說去年冬天西邊魯人的戰事結束了,要是官老爺們行行好,估計能夠消停幾年。
加上今年剛剛下了一場小雪,估計是個今年是個好年兆。
這茬粟子可要好好的看好,要是真的收成好,今年說不得能夠攢兩個閑錢,這樣老漢他就能放心的將門前種的那幾顆樹砍掉,做房梁,給家里的三娃蓋個屋子。
要是還有錢,問隔壁村兒討一個媳婦也不是沒有可能。
今天,剛吃完早飯,背著鋤頭,披著被子走在去地頭的阡陌小路上,遠遠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袍的十二三小孩在自己地里。
“內誰家的娃!在我地里嫩啥嘞!”
尚歸聽到莊老漢的暴吼,就知道這個老漢被自己家施的粥喂的太飽,喊出來的聲音都比前些年粗壯了許多。
“莊叔!是我!”
說是老漢,莊老漢也才剛剛到了不惑之年,只不過現在的人壽命普遍都短,四十歲在百姓家中也算是長壽。
“是,是公子!
您怎么敢一個人來這里,萬一遇到蟲豸之類,老漢我該怎么向縣守交代!”
剛聽到聲音,莊老漢還不敢相信,扔下鋤頭忙跑過來看。
確認是尚歸后,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您的護衛呢?趕緊回——哎呦,我的腦瓜子,趕緊隨老漢回去村里。最近幾天狼災鬧的厲害,這里不安全!”
莊老漢慌里慌張的,拉著尚歸就要走,連自己的鋤頭都忘記了。
莊老漢更是忘記了,公子小姐的衣服是不能隨便亂碰的。
這要是放到其他人身上,罰幾鞭肯定是少不了的。
尚歸手放到莊老頭的手上,輕輕拍了幾下,微笑著安慰他:“莊叔勿怕,我的護衛他們就在不遠處的林子里。
莊老漢聽尚歸這樣說,這才松開尚歸的胳膊,點著頭說:“嫩就好,嫩就好。”
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公子就待在這里,老漢我去拿鋤頭。”
說完也不等尚歸回答,兩步并做一步跑回去,拿起自己的鋤頭,隨后又將掉到地上的被子卷起夾在胳膊下。
“公子,公子,老漢給你做護衛,嫩先把這個裹上,這春寒還沒有退去,公子可要小心。”
看著莊老漢一手拿著鋤頭,一手被子,農民的善良淳樸,尚歸向來是不好意思拒絕的。
將抓在手里的土扔掉,拍了拍手,尚歸接過莊老漢的被子,披在肩上。
“莊叔,在你們村子里,有多少人像你一樣漚肥?我看了一圈,好像只有你們家用了漚肥。”
尚歸和莊老漢退到田間的陌路上,尚歸詢問莊老漢。
被尚歸問到,莊老漢臉上露出苦澀,褶子都擠在一起,支吾地說:“公子,屎尿撒在地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可您也知道,去歲冬天太寒,大家連柴火都不敢去砍。
貧苦些人家,都是好幾家擠在一家里,這才熬過了這個冬天。
哪里還敢去撒什么底肥,要不是后來公子上村子來施粥,怕是一個村子里,得是少幾戶人咯。
就是老漢我,也得虧大兒子得蘭大人賞識,在他手底下做了親兵,裹得幾件麻衣才能撒這個,sh……肥料!
對,肥料。”
聽到莊老漢的話,尚歸深吸一口氣,一絲冰冷隨著空氣沖上腦殼,帶來些許清明后,化作嘆息隨著一股白煙,被長長地吐了出去。
莊老漢說的話,尚歸是清楚的。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也有小冰川期,冬天里灑水成冰,如此寒冬,那些住這茅草屋,泥巴墻的百姓們,該怎么活?
問家里要過糧,也問幾位族里祖爺叔父們借過錢,最后攢起來的粟米和柴火,加起來也不過五十斗米。
五十斗米,也就是五六百多斤,若是分出去,還不夠一個村子里的人吃。
而為了這五十斗米,尚歸硬生生地將族中僅剩的二十四本書,在三天里背的滾瓜爛熟。
為什么二十四本書,給了五十斗?
那兩斗自然是添頭,算是對尚歸奮發圖強的鼓勵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災年,氏族地主們是不害怕的。
不僅不害怕,反而還要高興。
因為這意味著,會有人撐不住災害,不得已賣兒女,押田產,來向當地的大族要些足夠撐到來年的糧食。
這些東西,以后再慢慢講,兩人談話的功夫,不遠處林子里傳來樹杈被折斷的啪喇聲,幾只不知名的鳥飛了出去。
“公子小心!”
莊老漢拿著鋤頭護在尚歸身前。
尚歸拍了一下莊老漢:“莊叔,是我的護衛們回來了。”
順著尚歸指的方向看去,一伙人從林子里出來,皆是十七八歲的男子。穿著褐布的窄領上衣,褲子緊窄,腰束郭洛帶的奇裝異服。
雖然怪異,但是給人一個輕巧的感覺,穿起來應該比平常的袍衣儒服之類的利索很多。
“公子!我們回來了!”
這幾人為首的是一個濃眉大眼,闊面重顏,相貌堂堂的英氣少年。即是尚歸的護衛長趙峰,后面的幾人之后再追敘。
他們幾人一人肩膀上扛著一只狼從林子里走出來。
看到尚歸身邊的人只是一個白發的老漢,趙峰當即眉頭皺起來,到了尚歸身邊問:
“公子!屬下說過多少次,你身邊總是要留人在身邊,保護您的安全的。
若是您還這樣,下次我可就寸步不離您了!”
尚歸苦笑,自己這個護衛長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不管說什么,只要自己身邊沒有護衛,自己總是錯的。
也不想想自己是偷偷出來,能遇到什么危險?
這家伙,隨著自己的時日長了,反而和自己越來越不像是朋友了。
“你們追進林子里后,又有兩只狼跑過來想要偷襲,我讓許虎追去了。你們都回來了,估計他也快了。”
趙峰聽了尚歸的話,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這個家伙就是一個憨貨,這是第幾次了!我就不該將公子您交給他!”
尚歸自知理虧,但也不能平白讓這個家伙教訓自己:“趙峰!我以前怎么交你的,見了長輩,還不趕緊見禮?”
趙峰看向尚歸,露出一個古怪的神情,隨后在其他護衛兄弟怪笑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對著莊老漢抱拳行禮:
“莊叔,進來可好。”
這可嚇壞了莊老漢,他是什么樣的人,那里敢讓公子的護衛給自己行禮,忙扔掉鋤頭將趙峰扶住:
“使不得,使不得,嫩是啥人,怎敢給老漢我行禮,可不敢,可不敢。”
趙峰的手被扶住,腰卻是彎不下來,又讓周圍的幾位兄弟一陣嘲笑。
直到尚歸捂著嘴笑著開口,“莊叔,就當是小輩對您行禮,您就不要拒絕了。”
莊老漢訕笑著松手,趙峰這才彎下腰對著莊老漢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