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富山縣縣衙已經恢復秩序,但門口執槍穿甲的士卒意味著這里不像表面那么風平浪靜。
葛川快步來到后花園,見池塘已被挖開,污泥水漬遍地,不遠處的地方放著一具漆黑尸體,張正初正在低頭觀瞧。
一眾文武官吏遠遠躲開,面容苦澀,以袖遮鼻。
葛川自然也聞到了空氣中濃厚的腐臭,卻不甚在意,抽了抽鼻子向尸體走去。
從身形來看,尸體應該就是那個被淹死的女孩。
此時她全身腐爛,皮肉和污泥粘連在一起,仿佛一層凝固的瀝青石油,但碰了碰卻發現又軟又黏。
“這東西怎么處置?”張正初查看過后,往后退了幾步,甕聲甕氣道。
葛川這才注意到張正初塞著鼻塞,怪不得不害怕腐爛臭味。
“燒了吧,免得有什么異變。”葛川說道,“查出這個女孩的身份沒?”
死尸受到陰氣所擾,早已判斷不出死亡時間,不過上任縣令是半年前離職,葛川從幻境中看到槐樹豐茂,衣裝單薄,應該是夏秋季節,幾個條件累加之后能大致猜出女孩被殺的時間,然后找官府卷宗案文對比即可。
張正初招招手,讓人準備火化尸體,然后轉身離開,緩緩道:“有一些線索,去年七月份有一位叫蔣長命的老人報案,說來城里賣山貨時孫女蔣白花走失,到處都找不到,案宗里留下的相貌和你的描述頗為相似。”
葛川并排走著,“等會兒再燒吧,把老頭叫來,看她孫女最后一眼吧。”
“我派人去找過了,老人半年前已經去世了,唉,又是一樁無頭公案。”張正初雙手背后感嘆道。
葛川沉默片刻,扭頭看向正在來回搬運柴火的捕快道:
“張縣令,那個蔣長命葬在什么地方?我想要出趟城,把這丫頭的骨灰和她爺爺埋到一起,活著見不到,死了總要相聚,消解它的怨氣。”
其實這女孩的魂魄已然被打散,葛川在尸體上看不到絲毫的煞氣,之所以如此,存粹是現代人的同情心作祟。
“老人是馬戶鎮大河灘人,找到當地村民詢問,應該不難。”
正說話時,杜沛手里托著一塊布走走來,冷冷看著葛川一眼,將手中的麻布遞給張正初道:“張公,這是在湖底打撈出的東西,請您過目。”
只見布塊中托著一個玻璃球般的黑色圓珠,上面遍布裂痕,葛川動用通幽術看去,只見一金一黑兩股微弱的光芒在圓珠上纏繞爭斗。
黑色的是煞氣,陰寒森冷,金芒不知何物,但有一股撲面而來的凌厲銳氣,只是圓珠破碎,金芒削弱,所剩無幾。
葛川一眼認出這是幻象中道士丟入譚中的圓珠,用來鎮壓女孩的怨氣。
縱然不是法器,恐怕也是有法力的寶物!
葛川伸手捏起圓珠,感受到了一股排斥之力。
呦呵,還挺有勁啊!
葛川犟脾氣上來,烈陽拳的勁力用上。
叭嘰!
本就裂痕遍布的珠子立刻被捏碎,那股金芒沒了寄生之所,開始變得虛浮。
葛川下意識用手去觸碰,異變突生,金芒似乎受到吸引,瞬間活躍起來,繞著葛川的手指環繞,像是一條戲水的魚兒。
同時葛川體內的太和真氣緩緩上涌,從指尖流失。
就像是在用真氣蘊養這股金芒!
“你盯著手指發什么愣呢?”杜沛皺眉不解道。
“沒啥,這就一普通珠子。”葛川說道,手掌緩緩放下,生怕動作一大,沖散了金芒。
而金芒也似游魚般鉆進了葛川體內。
顯然這條金芒是圓珠的價值所在,現在已然到手,沒必要多生枝節。
杜沛劍眉微凝,顯然不信這套話語,用布塊包起碎片收起來,打算以后再詢問其他人。
葛川懶得搭理他,繼續等待火化尸體。
“哥哥!”李二狗從巷口一路跑過來,氣喘吁吁道:“那個馬老頭正在咱家門口撒潑!”
“什么!碰瓷碰到老子家里,活膩味了吧!”葛川濃眉挑起,看向張正初道:“燒完了把骨灰送到我家。”
看著葛川和李二狗離開,杜沛重重哼了一聲,不滿地看向張正初,沉聲道:
“張公,此賊劫獄作亂,其罪當誅,你怎么能對他如此放縱!”
江湖惡人邪道眾多,所以朝廷和許多武林門派合作,朝廷給予這些門派各方面優待,而這些門派會派遣武林高手往地方官府,一來震懾宵小,二來保護官員。
杜沛是狂濤門大弟子,年僅二十三歲便已是二流高手,被分配到張正初身邊為“鎮縣”。
兩人一正一副,一文一武,再加上張正初足智多謀,心懷正義,故而杜沛很尊敬他。
故而對張正初寬容葛川的行為更是不解,這種地方禍害,就算不能當場格殺,也該關進大牢!
張正初輕笑一聲,“杜賢侄,過剛易折,天下事切不可用非黑即白的眼光去看,要深究其理,著眼大局。”
“就比方說清理后花園惡鬼,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去請仙門宗師來,可先不說路上耽擱的時間,你知道請一名仙師要花多少錢嗎?我現在連修理城隍廟的錢都沒有。”
杜沛不服氣道:“可以找上級河陽國,縣衙糟了鬼,官府總不能不管!”
“只怕河陽國官府勒索的錢更多。”張正初嘆道,“民、官、朝堂、江湖,人人都想著撈錢撈權撈名聲,切不可把人想的太好,否則一定會吃虧。萬事先把自己顧好,再想著別人,葛川自然是暴徒,可他能降妖捉鬼,那他就是一個能作為寶貝的暴徒。”
“世道昏暗,惡人橫行;惡人橫行,世道更亂。”
杜沛仍舊不服氣的模樣。
張正初也不多勸,轉移話題道:“葛屠畢竟是罪犯之身,就由你去盯著他。”
“不去,看到他就來氣!”杜沛不喜道,見張正初笑瞇瞇的眼神,只好道:“我有幾個師弟就在臨縣歷練,我寫信找他們來幫忙。”
“那就多謝賢侄了。”
兩人正說著,一名捕快小跑過來匯報,“老爺,柴火已經堆齊。”
張正初點點頭,“燒完后給葛屠送去,讓他處理。”
火焰升騰,灰燼紛飛,誰也沒注意到,一處腐臭惡心的淤泥突然微微晃動,一團黑氣從中滲入,被吸入池塘邊的大槐樹。
這一下,槐樹更顯茂盛,青翠欲滴。
……
葛川遠遠就看到馬報國抱著門口的石獅子不撒手,王大膽和張四喜又拉又拽,但馬老師年齡大了,不敢出太大力氣,見到葛川過來,才住了手。
“馬老頭,拿了錢不回家,跑我這來碰瓷,找死啊!”葛川一瞪眼喝道。
馬報國一個哆嗦,指著王大膽急道:“你讓他們給我找轎子,你問問他們找的什么轎子!”
見葛川看過來,王大膽理直氣壯道:“跑了兩條街都沒找到轎子,只好找了輛牛車。”
“那是牛車嗎?那是拉牛糞的車!”
見馬老師情緒激動,葛川從懷里取出一錠一兩銀子遞給他,不耐煩道:
“煩得要死,自己想辦法回家去,哥幾個,回去喝酒!”
葛川剛要走就被馬報國攔住,帶著希冀道:“葛屠,你是不是有捉鬼的本事?”
葛川聽出了馬老師話語中的期待,反問道:“你家鬧鬼了,想找我驅鬼?”
“不是我家,你看這個。”馬老師遞過來一個書本,“這是我學生的課本。”
葛川接過,王大膽也湊過腦袋,念出了課本上的名字:
“驢蛋?”
葛川輕蔑看了他一眼,“沒文化真可怕,那念驢胥。”
馬報國臉都黑了,沉聲道:“馬戶胥是我學生,也是馬戶鎮馬家少爺,前幾天放學之后,在回家途中莫名失蹤,到現在也找不見,很可能撞邪。”
五人很自覺忽視了這個暴露文化水平的小插曲。
“別那么悲觀,保不齊是被人販子拍走。”
“掉河里,摔懸崖下邊都有可能。”
“鄉村里豺狼虎豹眾多,叼走了也說不定。”
四兄弟出言安慰道,馬老師臉更黑了。
現在都流行這么安慰人嗎?
葛川瞪了四兄弟一眼,“凈說些低情商的話!馬老師,我看這娃肯定能投個好胎!”
馬老師止住不斷抽動的臉皮,“戶胥上下學都會有家仆陪伴,據家仆所說,那天他們回家,半路上升騰起濃郁霧氣,連道路也分辨不清,等到霧氣散去,路旁有著一個墳包,戶胥不知道去哪了,可后來再怎么尋找,也沒有那個墳包的蹤跡。”
“馬老爺雖然沒有怪罪,可孩子畢竟是在回家的路上失蹤,我這做先生的心中也過意不去,幫著尋找了許多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今天正好聽說你能捉鬼,特意來詢問。”
“聽你這描述的確是撞了邪,不過還是得實地看一圈。”葛川想了想說道,提起馬報國的脖領,跟提小雞似的,“走,和我去縣衙。”
“去縣衙干嘛?直接去鎮上就行。”
“老子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出不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