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時期,靠近建康的京口離長江南岸最近,是思鄉心切的北方難民南遷的首選。該地三面連岡,一水橫陳,山勢俊朗,水流靈動,風光旖旎,京口不僅是個拱衛都城的戰略要塞,而且也是個普通百姓宜居宜業的好地方。
四月早春的一天,天剛蒙蒙亮,此起彼伏的雄雞報曉聲剛剛過去,大家有的還沉醉在夢鄉里。
咚咚,咚咚!“登記戶口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吼叫聲,從門外傳了進來。
昨晚夫人因為肚里的胎兒折騰得厲害,睡不安穩。劉翹早上起來感覺自己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劉翹悻悻地撥開門栓,從門縫里探出半個腦袋,看見個子矮小的兩位公差氣勢洶洶地杵在門外。
“登記戶口了。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幾口人?”
“我劉翹,內人趙氏。連肚子里的小孩,共三口。”
“小孩生出來再說。你是不是僑民?從哪里來?干嘛的?”
“是僑民,從彭城遷來。我是功曹,在郡守手下打雜的。”
“桓溫大人有令,從今往后南遷的士族不再享受免稅待遇,而是按實際居住地落戶,和當地土著一樣按人頭納稅。”
劉翹心里咯噔一下,無力地關上房門,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頭尋思道:如今權臣當道,皇帝昏庸怠政。自己職位低,本來工資就少得可憐,妻子又懷了孕,需要補充營養,現在又要按人頭收稅,那不是剛出生的嬰兒也得交稅嗎?
劉翹唉聲嘆氣一籌莫展。這時妻子翻了翻臃腫的身子,聲音嘶啞有氣無力地說:“相公,我肚子疼得難受。”
唉,這位趙小姐剛結婚的時候,棋琴書畫樣樣精通,為人處事落落大方,和自己情投意合相濡以沫。跟著自己過了一年清油寡水的日子,一年來身子明顯單薄了許多。如今有身孕好幾個月了,趕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缺衣少食缺醫少藥的,挺著個肚子看著實在可憐。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隔壁院子里的大姨姐。大姨姐一家也是因為避難從下邳遷來的,她有兩個兒子,二兒子三個月了,對生孩子有經驗,應該去大姨姐那里討點經驗。
“姐,在家嗎?”劉翹在街門外吆喝。“在了,妹夫快進來吧!”大姨姐正在廚房忙乎,隔著窗子大聲喊。
妻子內秀文靜纖瘦,大姨姐心直口快身體壯實,干起活來手腳麻利。聽見劉翹來了,順手往鍋里添了點水,開了街門,和劉翹一起回屋里敘話。
“姐,我夫人快要生產了,昨天夜里老說難受,你有時間了去看看,順帶指點指點。我對這事一點都不懂,麻煩你了!”劉翹面帶愁容言辭懇切地說。
“行,咱們現在就去看看。”大姨姐顧不上做早飯,一陣風似的跟著劉翹走了。
劉翹的屋子陳設有點簡陋,說起來也是士族階層呢。可是朝廷風雨飄搖,稅收太少,在地方官手下聽差的收入太低。加上劉翹生性耿直,不善鉆營,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單看日常飲食穿戴,還比不上莊戶人大姐家。
大姐夫雖然是農家出身,但有開荒得來二畝薄田為支撐,院里有雞鴨,圈里有豬羊,小日子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妹子,怎么樣了?”大姨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妹妹一個人仰躺在床上,蓋著肚子的被子壟得老高。臉上豆大的汗珠順著白皙的臉蛋流到了枕頭上,枕巾濕了一大片,看樣子是要生了。
她顧不上回答姐姐的話,只是從喉嚨里傳出悶聲悶氣的”哎吆”聲,可憐巴巴地望著姐姐,希望能拉她一把。
大姨姐把劉翹打發出去,自己快速地掀開妹妹的被子,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孩子已經快露頭了!她一邊讓妹妹用勁,一邊喊劉翹燒點熱水來。
可是妹妹一直挑食,不肯多吃飯,運動也少,腳腕還沒自己手腕粗,哪來的力氣腳!
這一點比不上她姐。她姐生龍活虎,體格健壯,生孩子根本不算個事。兩胎都是順產,老大產在了床上,是婆婆幫忙接的生。生老二時,還沒來得及上床躺下,孩子“啪嗒”一下就掉褲襠里了。
時間一分分過去,雖然孩子腦袋費了老大勁已經出來,但妹妹已經快不行了。她使出最后一點力氣把孩子推送出去的同時產后大出血。大灘的血跡浸透了床單流到了地上。由于事發突然,現在叫大夫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21歲風華正茂的大家閨秀,在四分五裂的亂世,在一個簡陋的屋子里經歷了無以言說的痛不欲生,甚至沒看孩子一眼就帶著無限的遺憾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姐姐猝不及防目睹這一切,內心非常愧疚,好像妹妹的死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就在劉翹燒水的片刻功夫,多少年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妹妹就沒了。她向端著熱水呆若木雞的劉翹訴說著妹妹臨終前的細枝末節,泣不成聲。
倒霉蛋劉翹今天不知冒犯了哪路瘟神,先是土斷征稅的不幸消息,后是喪妻惡耗。他陰冷兇狠的目光投向了躺在床上的那個嬰兒,就是這個不祥的東西克死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要不是大姨姐在側,他真想把這個孽障高高舉起來摔死在地上,以解自己心頭之恨。
眼看劉翹失神落魄目光兇狠內心絕望至極,但人死不能復生,大姨姐再安慰也沒用了。看著嗷嗷待哺的小孩,大姨姐抹著眼淚說:“妹夫,孩子沒奶吃可不行。我奶水還足,二仔也大些了,我抱去養育些日子吧?可憐這沒媽的孩子,可憐我的妹妹……。”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眼下劉翹自己吃飯都困難,一個大男人獨自帶孩子簡直是天方夜譚,大姨姐暫且抱走度過這嬰幼期也是求之不得的。
想到這里,劉翹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姐姐了!這娃沒了媽沒有奶吃,我暫且還真養活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