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車上市將近兩個月,跟各家經銷商溝通的主要內容只剩下催車源一件事,一天晚上,張鶴群打電話要跟我聊聊天,我想,無非也是想多要點商品車,他們的訂單已經積累到兩百多臺,一家縣里的分銷都有二三十臺。
果不其然,在我們喝了點酒,吃完晚飯后他遞給我一個不透明的袋子:“孫總,以后請多關照,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吃飯的時候,全程都在瞎扯,關于商品車的事情他一個字都沒提,給我送東西的時候也只說是請多關照,仍然沒提車子的事情。他們集團自恃家大業大,而且跟天虎汽車合作多年,雙方高層關系密切,可以說沒把我這個區域經理放在眼里,現在又突然調整姿態,估計又是張鶴群的個人行為,上次我一聲不響在昆明招了家經銷商,張鶴群已經很不爽,言語之間頗有微辭,但現在仍然免不了要和我明遞刀槍,暗通款曲。
我心里暗暗嘲諷一聲:“張總,見外了,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會全力支持的。”
回到家一看,袋子里是兩條大重九,外加一只精美的打火機,比起其他家的大方,他們仍然算得上是摳門,不過事情不能做得太絕,新一輪分配資源的時候,給他們多分了五臺車。
二、
消停了沒兩天,任大陽發來信息:
滇西仍有較大空白區域,潛力巨大,請前往保山、DH州開網,并給了我保山一家跟渠道開發部接洽過的經銷商的聯系方式。薜世貴也給我打來個電話,說是臨滄的一家經銷商想做,是他自家人,希望我關照一下。
這一次我不打算自駕前往,上周陪王蘭香玩了幾天,感覺腰椎有點不太舒服,盡管長路漫漫,我還是選擇了先坐火車到大理,然后再坐大巴去保山。目前銷售形式一片大好,到大理林猛少不了要意思意思的,而且火車只通到大理,直接趕到保山的話有五百多公里,辛苦程度不言自明。
從楚雄開往大理的火車,是將一張下鋪改成了四個座位,每張下鋪坐四個人。
我把包丟在中鋪,開始玩手機。
坐在我右邊是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他穿著寬松的粗布衣裳,褲子也極其寬大,一條褲子可以裝進兩條腿,他的頭發扎成馬尾,下巴上還留了一撮胡子,脖子上掛著耳機,渾身上下充滿了藝術氣息。
“去大理,是旅行嗎?”我瞟著視線正打量著他,冷不丁地他問了一句。
“去出差,”對陌生人的敬畏,讓我只回答了三個字。
“天下熙熙,皆為利趨,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說了一句八桿子打不著的話,這很可能是一個飽讀詩書,而腦子秀逗的人,這一車廂里南來北往的人,不為利趨不為利往,難道喝空氣過日子么。
但這種時候,我不能落于下風:“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說了一句九桿子也打不上的話。
“蘇東坡有才,但是腦子不好。”他說。
怎么講?我來了興趣。
“王安石變法,他上書反對王安石,司馬光當政,他又反對司馬光;隨時要和佛印比試佛法,比一回輸一回。”他道。
“你說的是對的,歷史上有才的文人,動不動恃才傲物,大多腦子不好。”我回。
“你是去旅行么?”我問他。
“是呀,很久以前,就想來大理。”他說。
據說大理和麗江,是文藝青年的天堂,我等著他承認自己也是個文藝青年。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假裝會享受生活,我流浪、旅行是為了尋找。
尋找什么?
現在還不知道,也許哪天找到了才知道,你看,這是我寫的詩:
年少時
我便很孤獨,
像黑夜里的螢火蟲
要用盡一生
去尋找
好詩,我道。
也許,尋找的過程就是尋找的意義,我曾在一本書上看到,現在說了出來。
尋找的過程就是尋找的意義,他默念到,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哪,他大叫一聲。
他原本平靜的面龐露出喜色,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手,加個微信吧,大家萍水相逢,你點醒了我的一些疑惑,也算有緣。
我掃了碼:裸奔詩人。
隨后我們又東拉西扯說了很多,在大理下車各奔東西,出了車站沒多遠,他發給我一條信息:世人多苦,皆因執念太深,望君勉。我不知道他所說執念具體是什么,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希望,也肯定擁有不同的執念,假如沒有了執念,同時喪失的可能還有理想,這兩者如何界定,也是讓人頭疼的事情,擁有執念的同時,也會擁有它帶來的痛苦和歡樂,同一個執念之間的痛苦和歡樂不一定能劃上等號,但是卻有著最緊密的聯結。我的執念是什么,連我自己可能也搞不清楚了,可能已經變成了隨遇而安,順其自然了。既然他是詩人,腦子必與常人有異,我無須過多理會,也不想對這類問題深入研究,沒回他的信息。
三、
林猛的套路也是送煙酒,我拿不下,就把煙和酒發快遞寄回紅興。既然薜世貴說了臨滄是他自家人想做,我在大理停留了兩天后直達臨滄。
薜世貴的表弟——徐浩,早已等待在臨滄長途客運站外:“孫總一路辛苦了。”
“云南果然是山高路遠啊。”我在顛簸了差不多三百公里之后感嘆到。
接上我之后,徐浩直奔郊外的一家農家樂,看來這哥倆兒的愛好有點相似。飯后徐浩要帶我去玩,我以勞累為由婉拒,他送我回了酒店,然后完成當天的工作日志,又給龍姍發了晚安,洗了個澡躺下,一覺就到了天亮。
徐浩的展廳租在云鵬汽車城,我搭眼一看,就覺得他那個展廳的標準滿足不了總公司的要求:“徐總,你這個展廳臨街寬度不夠啊。”
“差了兩米多,主要是這個汽車城當時設計的時候,每家門頭都省出一截來,二十多家就多出兩個展廳來,所以單家的稍微小點。”徐浩解釋說。
我換了個角度又打量了一下:“位置嘛,倒是沒問題,這個寬度報上去肯定批不了的。”自從SX70車型熱銷,公司的商務政策也變得強硬起來。
“我們進去看看吧。”我走進展廳。
不僅臨街長度不夠,展示面積可能也差一點:“徐總,你這展廳面積我看頂多有240平左右,根本沒有老薜說的三百平啊。”
“孫總,臨滄比較偏遠,又是山區,土地資源有限,跟其他地方比起來,條件自然要差一點,大部分品牌到這里也是更改了商務條件,畢竟市場更重要嘛。”他這話也不無道理。
我指著外面一家大眾的店說:“他們的店就很寬嘛,可能有四十米呢。”
“人家租的早,況且我們的實力也達不到啊。”徐浩遞給我一支莊園,咧嘴一笑,露出一顆金牙,想不到這年代還有人把牙齒搞的黃燦燦的。
“徐總,你是老薜的表弟,咱也不是外人,我跟你明說,這個店要想通過驗收,工廠的一些部門恐怕得意思意思,打點打點。”這是能體現出他是不是個有智慧的人的時候。
徐浩領著我進入他辦公室:“孫總,這是自然,規矩我懂的,您看哪些部門要打點,規格是多少,你幫我列個清單,我這邊現在就先安排著。”這小子精明程度感覺跟老薜有一拼。
“這樣吧,我把申請模板發給你,你先弄著,下午發給我看看,需要調整的地方,我幫你優化優化,能少花錢,盡量少花錢。”他聰明,我也說點讓他舒服的話。
午睡醒來,擺在酒店飄窗的電腦顯示收到兩封郵件,一封是公司的通知,集團從兄弟公司協調出一條生產線生產SX70車型,產能將提高50%,這意味著YN省內一個月將多出一百多臺現車。
另一封是要求各經銷商在銷售SX70車型時,加裝側踏板和行車記錄儀這類精品的郵件,下附精品生產廠家的報價表、公司名稱、聯系人及聯系方式等。
沒過幾分鐘,銷售管理群里陳錦程就要求大家:此次加裝精品裝飾銷售旨在提高SX70整體檔次,并且增加各經銷商單車毛利,請各區域經理務必重視!
我回了一個收到,突然覺得這事情背后不簡單,以前也會推薦與相關車型配套的附屬精品,但能讓天虎汽車公司總經理陳錦程親自過問,這還是第一次。我打開網頁,在企業公示系統里輸入精品生產公司的名稱,法人是方遙,陳錦程的老婆也姓方,這恐怕不是巧合。
上午,跟徐浩聊天的時候,他的一句話啟發到我,我看罷郵件開始挨個給云南的經銷商打電話,先從薜世貴開始:“薜總啊,你好,有個事情跟你說一下,今天工廠發了個采購精品裝飾件的郵件,你看到沒有?”
“哦,看到了,孫總有什么指示嗎?”薜世貴在電話那頭笑著說。
“指示個錘子,工廠是幫助你們增加收入,你的車賣的多,多采購幾套,怎么樣?”我說。
“沒問題,一切聽領導指揮。”這個已經四十多歲的人有些調皮。
“另外,工廠的產能有所增加,東北和華北,以及華南的一些經銷商都在想辦法爭取,薜總這邊可有興趣?”我開始說這次通話的重點。
“有資源肯定要爭取的嘛,具體是怎么個爭取法?”薜世貴問。
“有三個部門的領導和一個決策層的經理要意思一下,具體你自己安排,肯定是規格越高,資源就越多。”我說罷,聽他反應。
“孫總,這個都好說,可是我們去送禮,連人都不認識,而且關系不到位,他們也不一定會收啊。”他終于問到了重點。
“你們直接自己找著去,肯定不合適,而且來回路費也不少,這樣,我給你個地址,你準備好東西直接發快遞過去,剩下的事情,我幫你辦。”我大義凜然。
“呀,給孫總添麻煩了。”薜總虛懷若谷。
“哪里,哪里,都是應該的。”我客氣道。
接下來,我如法炮制打了半個小時電話,除了張鶴群和高建龍。幾天以后,快遞陸續寄到,徐娟把他們分類收了起來,有茶葉、白酒、煙,還有火腿等云南特產。
徐浩把申請表發過來,我大概看了一眼,做了少量修改,發給領導審批。
我在酒店等他來接我去吃晚飯,徐娟打來電話:“孫丙巖,你是不是把我拉娘仨兒給忘了,你已經三天沒打電話給我們了。”
“咋可能呢,最近這幾天實在是太忙了。”我解釋道。
“你媽又燉臘肉蘿卜干,我聞到那個味兒就難受。”徐娟跟我訴苦。
“她一個農村老太太,本來就不太會做飯,你想吃什么跟她說就行了。”我說。
“我跟你媽說了幾回了,她還要煮這種難吃的東西,還跟我摔碟子砸碗的,要不你讓她回去算了。”這話讓我聽著不爽。
我壓著火氣說:“當初是考慮到你的情況,把媽接來的,現在你又讓她回去,我怎么說得出口,你好歹考慮一下她的感受好不好。”
“反正我不管,我難受,心情不好,她燉了一大鍋,幾天都吃不完,我去外面吃了,等她走了我再回來。”簡直不可理喻。
“她回去了,誰接希亞上學?”我仍然忍住沒發火。
“請個保姆吧,你讓她今天就回去吧。”徐娟恨恨的說。
你一下子怒火上頭:“現在已經五點多了,她在城里連路到找不到,你讓她怎么走,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在家里撒潑耍賴,能不能替我考慮一點點,要走你走吧,走了就別回來。”
徐娟掛了電話,而且關機,再也打不通了,我給龐淑華打了個電話,她說徐娟摔門走了,我讓她領著希亞,按時上學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又給徐娟發了信息: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我心里想著:你繼續撒潑的話,離婚也不是不可以。
徐浩來接我的時候說今天吃完飯,讓我感受一下少數民族風情,我問啥風情,他賣關子說等會吃完飯你就知道了。
烈酒灼心,我不再遮掩,喝到醉。
飯后他帶我去洗腳城,按著按著我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床邊一個眼睛很大的咖啡色皮膚的女子在。
昨晚,你酒喝太多了,現在要不要補償一下,錢已經付過了。
那個女子說。
隨后,我沒有放過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