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這玩意兒時準時不準,不過這次的預報還是非常準確的,10月1日早上起了西風,過不多久陰雨散去,深秋暖陽普照大地,爛泥潭一樣的野戰機場終于開始慢慢變硬。只要接下來不下大雨,427殲擊機團在三天后就能繼續開展空中訓練了。
第六后備航空集團軍還為427團再次補充了8架飛機和兩個飛行員,這樣團長李爾斯維克少校的“直屬分隊”也搭建起來了,而且人人都有飛機開——雖然是頂落后的“小毛驢”。
而且更令人不爽的是,即使是“小毛驢”,蘇聯人都沒給他們型號一樣的。
除了團長和四個法國飛行員的座駕是27型之外,其余飛行員的座駕都是更老的24型甚至18型。幾種型號的伊-16飛行性能差距并不大,它們最主要的區別在于,27型的火力配置是兩挺施卡斯機槍加兩門施瓦克機炮,而其他型號只裝備有4門機槍。
如果蘇聯人的機炮用的也是伊斯帕諾-絮扎,那么法國飛行員們也不至于不爽,畢竟新手用低射速的伊斯帕諾機炮未必強過用機槍,他們在空中哪有余力好好瞄準?但蘇聯人的機炮是施瓦克,用施卡斯機槍擴膛改出的施瓦克!
聽聽靶場上傳來的校準的炮聲吧,聽聽有開火體驗的拉帕奇諾那眉飛色舞的吹噓吧,羅貝爾感覺自己的口水都要奔涌而出了。
“后天我如果能帶他們倆升空,我就找機會開兩炮試試手感。”摩拳擦掌的羅貝爾找到團長問問情況,“您看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李爾斯維克少校自然犯不著為了幾發20毫米炮彈跟手下的“頭號王牌”鬧別扭。
于是羅貝爾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直到10月2日清晨被緊急集合的鐘聲驚醒。
睡眼惺忪的他也顧不上洗漱,直接翻身下床,蹬上靴子就往指揮所跑。在路上,他遇到了同樣眼神呆滯、衣衫不整的戰友們。近一個月的平靜生活已經讓他們的神經有些懈怠,現在地勤人員拼命著敲打鈴鐺,終于給他們的神經上好了發條。
團長李爾斯維克少校和政治委員盧申科上尉已經在航空圖前等待著飛行員們了。
跑到土木結構的指揮所中之后,羅貝爾和阿爾貝特各自清點了本中隊的人員,然后先后向團長匯報本中隊全勤。
“兩分四十秒,很不好。”盧申科合上懷表的蓋子,嚴肅地看著兩個中隊長和其他近期“不像話”的年輕飛行員們,“下次集合再超過兩分十五秒,所有人煙草酒精配額取消,法國人寫檢討,蘇聯人關禁閉。”
盡管有些畏懼展現出指揮員威嚴一面的盧申科,但羅貝爾還是硬著頭皮舉手提出異議:“我反對,政委同志,您應該對兩國飛行員一視同仁。”
盧申科給了羅貝爾一個贊賞的眼神,然后立刻拉下臉來:“你們的檢討用俄語寫!600詞以上!”
四個法國人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加僵硬,他們手下的蘇聯飛行員則交換了幸災樂禍的眼神,還不如關禁閉呢!
“好了,說正事。”李爾斯維克少校接過話頭,他和盧申科今天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們接到了紅空軍司令部的命令,第6后備航空集團軍將配合西方面軍空軍與布良斯克方面軍空軍,對威脅布良斯克方面軍南翼之德寇實施猛烈之打擊,配合布良斯克方面軍撤退重整。”
羅貝爾和阿爾貝特對視一眼,沒有問“427團不是還在整訓期間么”之類的蠢話。只需要一瞥地圖,任何一個從未接受過陸軍參謀訓練的人也能知道葉廖緬科將軍的部隊危如累卵。
盡管從部隊番號來看,布良斯克方面軍下屬的部隊與當面德軍旗鼓相當,但經過失敗的基輔解圍戰的消耗,各軍、師的兵力甚至達不到編制表上的一半,重裝備的數量就更少了。而其對手——德軍南方突擊集團(下轄古德里安指揮的第二裝甲集群和魏克斯的第二集團軍)——卻在過去一個月內得到了后勤的優先補充。
此消彼長之下,蘇德在布良斯克戰線的兵力對比幾乎是一比二,因此布良斯克方面軍剛開打就告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時候把第427團填進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戰爭面前,飛行員也不過是高級耗材。
但是布良斯克方面軍的情況比羅貝爾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
“上級告訴了我們實情,布良斯克方面軍目前有被德軍全殲的危險。”李爾斯維克抄起指揮棒,先后點向了布良斯克和奧廖爾,“德寇突破了我軍薄弱的防線,古德里安已經分兵向布良斯克和奧廖爾方向挺進,預備一口氣吃下整個方面軍,并掃清通向莫斯科的道路。”
“我們部隊損失了大量的汽車,機動能力無法與古德里安的部隊相提并論,因此紅空軍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對深入我軍后方的敵人展開不間斷的猛烈轟炸,不惜一切代價,拖延敵軍的進軍速度!讓布良斯克方面軍撤出來!”
“四個小時后我們起飛,到維亞濟馬上空與遠程轟炸航空第42師的戰機匯合,然后掩護他們完成轟炸。如果遭遇德寇戰機攔截,我們必須保障轟炸機部隊完成轟炸,如果沒有攔截,那就把所有子彈炮彈澆到德國鬼子頭上,記住,子彈不值錢,別給我省著帶回來!任務明確了嗎?!”
“明白,少校同志!”所有飛行員們一齊吼道。
“同志們,我只說一個事實。”盧申科從李爾斯維克手中接過指揮棒,開始了他作為政工軍官的戰前動員工作,“根據前線情報,德寇的這次攻勢代號為臺風,他們的目標,就是蘇維埃的心臟——莫斯科!它的重要性,我就不必再強調了。”
李爾斯維克少校在盧申科動員過后,開始做最后的安排:“四小時后聽信號槍聲集合,想補覺的可以回去再睡一會,有誰還沒寫遺囑,趕緊寫。寫完交給政委,想拜托寄回家的東西也是,只要還能寄過去,我們就努力辦到,實在不行就等到戰后了。好了,解散!”
絕大部分飛行員都選擇回去補覺了,遺書什么的,根本懶得寫——大多數年輕人既無財產需要分割,也無妻兒需要囑咐,個別孤兒連父母都沒有,留遺書作甚?
更重要的是,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接受,或者說不敢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自己也是會死的。
四個小時后,一發信號彈升空,還一直沒有跟兩個僚機飛行員在空中訓練過一次的羅貝爾最后叮囑了他們幾句:“我們的飛機很落后,狗斗能力算是唯一的強項,所以盡量跟敵人繞,如果敵人對你們采取‘俯沖-攻擊-脫離’的戰術,你們就對頭——這是你們唯一的勝機。如果有可能,我會領著你們跟德國人對沖。”
“明白了,中隊長。”
“保持警惕,集中注意,回來咱們一塊喝一杯。”羅貝爾鄭重地向兩人敬禮,“祝你們好運。”
“祝好運,中隊長!”
羅貝爾點點頭,然后轉身小跑到了自己的飛機旁(飛機上已經畫上了四顆紅五星),在滿臉皺紋的機械師伊里奇下士的注視下踩著機翼邁進駕駛艙。伊-16的駕駛艙甚至不是全封閉的,這讓他非常懷疑自己在空中說的話能不能被李爾斯維克和阿爾貝特聽到(只有他們三個人的飛機上有電臺)。
在他進入伊-16那還算寬敞的駕駛艙后,伊里奇下士便走到飛機前,將地圖遞給他:“這是你第一次駕駛小毛驢,千萬小心,它可容易陷入尾旋了。”
“我記著了,伊里奇。”
伊里奇下士擔憂地嘆了口氣,然后退開了幾步:“啟動發動機吧。”
飛機上的羅貝爾有些生疏地啟動了發動機,配合著機械師的指令完成了起飛前的最后檢查。而后他便操控飛機駛入了還算熟悉的跑道,接著騰空而起,飛入了完全陌生的天空。
他的兩個僚機護著他的左右兩翼,側后方則是正在完成編組的斯蒂賓分隊。在他的前方,是早先升空的阿爾貝特中隊的六架戰機。團長李爾斯維克少校的直屬分隊則跟在全團最后,以便協調兩個中隊組成大編隊。
羅貝爾的耳機里傳來了非常刺耳的聲音:“一中隊高度夠了,減速轉向210方向,二中隊繼續爬升到1000再轉向210。我們在1000高度上組成編隊,再繼續爬升。”
他皺起眉頭,在阿爾貝特完成匯報之后按下送話按鈕,然后在呼呼的風聲中扯著嗓子回復:“二中隊收到!”
總共十五架戰鷹迅速完成空中編組,而后轉向西北方。老練的李爾斯維克少校將機群精準地帶到了莫扎伊斯克上空,他們等了不多時,DB-3轟炸機機群就趕了上來。
“壯觀啊!”李爾斯維克在電臺中感慨道,而羅貝爾和阿爾貝特都有些言不由衷。他們兩個都是1940年5月那次英法聯合轟炸的參與者,當時聯軍一共湊了三百多架轟炸機,可比今天蘇軍的戰機壯觀許多,最后效果如何呢?
羅貝爾不想在戰前說些喪氣話,他只能默默祈禱,不會出現讓他們替轟炸機吸引防空炮火力的情況。他倒不是擔憂自己,而是擔憂飛行團的蘇聯新飛行員們。以他們的飛行技術和心理素質,去俯沖掃射防空炮簡直與親吻地獄之門無異。
想到這里,他按下送話鍵:“少校同志,他們今天要轟炸什么?”
“上級沒通知,我們只負責掩護。”
那只好聽天由命了。
“少校。”阿爾貝特突然提醒道,“轟炸機群的高度在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