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德內爾便在奧布里昂的帶領下在軍官食堂見到了1營的所有軍官和軍士長。軍官毫無疑問都是些生面孔,副營長奧布里昂五大三粗,比起軍官而言像一個壯碩的機槍手。A連長非常瘦,如果他沒什么疾病的話,這應當是平時刻苦訓練的體現。其余三個連長也頗壯碩,但并沒有給德內爾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看起來只是平常的軍官。
他稱贊了一番面前的軍官們,其隨和的姿態令軍官們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當德內爾把視線轉移,看向后方的幾個士官長和留任軍士之后,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第二排右側神情激動的留任軍士丹頓。
“讓長官!”丹頓留任軍士恢復軍姿,嚴肅地向德內爾敬了個禮。
德內爾也莊重地回禮:“曾經的準下士丹頓,很高興看到你已經成為了步兵營的中堅。”
“我只是個廚師,長官。”丹頓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說的就是廚師。”德內爾一本正經地開起了玩笑,“這是全營唯一一個比營長還重要的職務。靠譜的軍官到處都是,厲害的廚師萬中無一。”
在場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丹頓也忘記了保持軍姿:“這么多年過去了,您一點都沒變,還是這么幽默!”
留任軍士的話讓德內爾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主動開玩笑?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把這項本領忘了呢……
從失神中恢復過來的德內爾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互相介紹過了,現在的局勢也不允許我們慢慢培養感情,我就直入主題了:我這個營長是甘末林將軍在記者面前硬摁上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因此我自己才是整個營里最不合格的軍官,所以在未來幾個星期之內,還請戰友們都來當我的老師,在此期間所有事務一切照舊。”
“您太謙虛了,長官。”
花式彩虹屁一時間將德內爾環繞,眾人向德內爾簡單介紹了一下這些日子營中需要他關注的事情,他正要進一步問個明白,卻被自己的副官奧布里昂打斷:“恕我打擾,長官,您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在車上吃的。”
“不如再吃一點吧。”奧布里昂少校建議道,“丹頓軍士聽說你要來,為你準備了一頓大餐……”
“是嗎?”德內爾抬起頭,看到了一旁餐桌上豐富地驚人的美食,以及丹頓軍士期待的神情,“好吧,那我吃一點,不過吃不了太多,不如大家和我一起?”
邀請眾多軍官一同分享之后,德內爾真的就只吃了一點點,這讓丹頓嚴重懷疑自己的廚藝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正當他疑神疑鬼之際,營長突然開口道:“丹頓,以后我的伙食不必要搞得這么復雜,我準備直接去士兵食堂吃飯。他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原來如此,丹頓還記得德內爾在上次大戰便是如此,他該享受的所有軍官物資總是第一時間就被他分發給戰友們。恐怕老長官是對這樣“奢華”的一餐不很滿意,只是體諒他的用心才多少吃了一些。
這些總歸只是細枝末節,因為決定軍官在士兵心中地位的永遠是他能否領導士兵以盡量少的傷亡奪得最大化的戰果,所以德內爾的當務之急,便是盡快成為一名合格的營長。
不過和幾名軍官略微一交流,他便意識到在他出發前甘末林將軍所說的“不必謙虛”并非是對他的勉勵,而是他真的就不需要謙虛。
因為這個營就基本上沒變過!
“那么除了把配屬野戰炮換成了81毫米迫擊炮,以及多了一些榴彈發射器以外,我們的營與1920年有什么區別嗎?”
“人變少了,長官。”
“……”
“我們是摩托化步兵營吧?”
“是的,長官。”
“那么汽車呢?”
“汽車在師里,長官。”
“……”
通過與奧布里昂和其他軍官的討論,德內爾總算搞懂了法國的所謂摩托化師并非如德國摩托化師那樣,坐著汽車伴隨裝甲部隊發起進攻,而是僅借助汽車對整個師進行戰略性部署。
換句話說,德國的摩托化營始終是摩托化營,他們在行動的時候就與自己的汽車一起,作戰的時候找個地方停車,打完之后再上車走人。
但法國的摩托化部隊卻并非如此,他們按照總參謀部的命令上車轉移,到位置之后徒步投入戰斗,實際作戰與步兵完全無異。這也解釋了為何在法軍摩托化師中會存在巴士這種鬼畜的運輸工具。
也就是說,德國的摩托化部隊是協同坦克部隊推進的進攻性隊伍,即英國富勒將軍所著的《裝甲戰》(德內爾從西班牙返回巴黎后就去圖書館借閱了這本書)一書中所說的“移動堡壘”(戰略上進攻,戰術上防御),但法國的摩托化部隊就是用來堵缺口的機動防御力量。
所以實際指揮起來,一個法國摩托化步兵營與一個普通的步兵營沒有任何區別。至于該如何指揮一個普通步兵營,德內爾已經在西班牙“復習”過了,重拾那些經驗似乎并不困難。
只不過,這二十年不變的戰術真的能戰勝德國人嗎?
德內爾對此抱有相當大的疑問,即使在全營熄燈休息之后,他躺在床上依然在考慮這個問題。人們常說1914年的法國陸軍做好了打一場1871年戰爭的準備,而今天的法軍從紙面上來說的確足以應付一場1914年的戰爭,但那些現代化的武器裝備就真的不會顛覆戰爭的形態嗎?
他閉上眼睛,滿腦子里想得都是埃布羅河上空沒完沒了盤旋轟炸的國民軍轟炸機。
于是他下定了決心,從明天開始就去查閱關于德國裝甲部隊和對地支援空軍的資料,而且要時刻關注波蘭的戰況。
嘹亮的起床號響起,德內爾換上了后勤人員為他找來的新式軍服,并且將一個軍官該攜帶的地圖包、配槍、子彈袋一股腦穿戴好。隨后他推門而出,跑到操場上觀看士兵們出操。
他的這一身裝扮與其他軍官格格不入,因為別人僅僅是身著軍服而已,而他連鋼盔都戴上了。
“看來是我的記憶出了偏差。”德內爾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早操不需要攜帶武器裝備。”
“是的長官。”奧布里昂有些尷尬地回答道,“吃過早餐后才需要全副武裝進行訓練,不過現在是戰爭年代,我可以讓士兵們從明天開始就全副武裝出早操。”
“沒這個必要,一切照舊就好。”
說完,營長德內爾便走到A連的排頭,掛著這一身裝備和士兵們一起跑步。此后他就像普通步兵一樣和士兵們同吃同住同訓練,并且很容易就和士兵們打成一片。
他和A連的官兵比賽射擊,和重裝連的士兵學習如何拆裝操控新式迫擊炮,和C連的軍士一塊校槍,和司機學駕駛……閑暇時間和通訊班、醫療隊的士兵打牌,吃飯的時候他與士兵們一塊排隊吃士兵食堂,逼得糊弄著做飯的廚師使出渾身解數提高飯菜質量。他廢除不合理的侮辱性懲罰,嚴厲打擊軍人之間的不正當競爭,欺壓新兵也被禁止。
只要不在訓練場上,這個年齡差不多能做年輕士兵們父親的營長,也的確像照顧子女一樣體恤他們。
訓練場上的他也從不打罵士兵,但1營訓練時卻沒人敢偷懶:一個40多歲的軍官尚在前方摸爬滾打,誰還好意思落后?
“戰士們!最后一個到食堂的今晚就留下拖地!為了法蘭西!”
9月4號傍晚,團長麥克維勒有些吃驚地看著1營長戴澤南少校掏出手槍,命令士兵們向食堂發起沖鋒。整個營的官兵嗷嗷叫著帶著武器朝食堂殺了過去,這壯觀景象看得他目瞪口呆:“要造反啊!”
“不,長官,這幾天營都是這個樣子。”團副表情復雜地說道。
“戴澤南少校是瘋了嗎?”
“不,長官。”團副再次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那些老兵說,他以前當營長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一直就挺……嗯……放飛自我的。”
“貝當元帥怎么會欣賞這種不穩重的軍官?”
“我不知道,長官。”
麥克維勒上校頗感無語,背手離開了1營的訓練場。但當他在晚上視察1營的食堂的時候,再次震驚地發現這位營長正綁著圍裙甩著拖把擦洗食堂的地面!
“你這是在干什么?!”
“報告長官,少校戴澤南正在抹地!”
“我知道你在抹地,我問你為什么要在這里抹地!”
“報告長官,晚飯前我下令讓最后一個跑到食堂的拖地,不料這人竟是我自己!”
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嗤笑出聲。
“他媽的……”麥克維勒搖搖頭,轉身離開了1營的食堂,顯然是拿這個少校沒了辦法。
經過一星期的磨合,德內爾迅速地融入進了1營這個集體。
不知道該不該感到慶幸,法軍在這一個星期內僅在薩爾地區發動了一場極其猶豫的攻勢,輪不到第9摩托化師這樣的后備部隊上場,所以德內爾就有了進一步明確以及嘗試解決部隊存在的各種問題的時機。
思想混亂、軍紀散漫、指揮遲鈍、士氣低落、戰術稀松……
不要緊,一個一個來,能解決多少是多少。解決不了也就這么著吧,反正戰爭絕對是治療強迫癥的靈丹妙藥,因為無論多么完美的預想和計劃,開打十分鐘之內就會變得一團糟。
9月10日周末,在士兵們打球休閑的時候,德內爾將9個士兵召集到自己的辦公室,這九個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法共黨員。
“隨便找地方坐吧。”德內爾溫和地對這些滿眼警惕的士兵招呼著,“我們來談談你們在營里散布失敗主義言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