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藍田日暖玉生煙
一陣熱鬧過去之后,一切又重歸平靜,平靜的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住了一段時間醫院,檢查他們幾個身體都沒有太大問題,陸續出院,但要每隔一段回去復查一下。陶悠南的瘧疾還沒完全好,需要多住幾天進行根治。
大山有點擔心家里的情況,好在當初公司以為他們都失蹤了,畢竟是公司組織的活動,負有一定責任。就先給了每家一筆慰問金,等確定失蹤了再給剩下的賠償。
現在人找到了,也不好意思把這筆慰問金要回來。母親用這筆錢交了一些醫藥費,之前因為擔心兒子生死未卜,病情有所加重。現在聽說兒子失而復得,病一下子好了許多。
當初信用卡欠的錢因為他的失蹤,也暫時凍結了。不再有催債的短信和電話,但錢遲早還是要還的。
回到俗世間,還要做俗事。大山問公司啥時候可以回去工作,領導開始支支吾吾。原來當初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崗位也不能一直空缺著,就又招聘和調入了一些人,把他們原來的位置給頂替了。
領導在電話里安慰,說別著急工作,這一段先休息調養身體,反正公司還會給開著基本工資。
他不擔心工作的問題,只是覺得有些失落,看來真是離了誰地球都照樣轉。以前每天都很累,忙不完的工作,以為自己不可或缺。
實際上,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家人愛人,誰會在乎你的生死呢?你的位置隨時都可以被取代,你的消失對這個世界幾乎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就像一塊石頭投進水里,幾圈漣漪之后復歸平靜,什么都沒發生。
但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大山了。經過在山里這半年,他身體不僅沒出大問題,反而像換了一個人。微微凸起的肚腩沒有了,露出了明顯的腹肌。身體結實,動作靈活,眼睛也明亮了,徹底拋棄了眼鏡。本來黝黑的皮膚在山谷里反而變白了,仿佛換了一個人。
重要的是,整個人的狀態變了。他充滿了自信,對眼前的一切困難都不不再害怕。畢竟比起山谷里遇到的困難和危險,眼前的任何問題都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看透了生死,面對人生的得失毀譽,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幾個女人都還沒有被安排崗位,也都在家放假休養。奇怪的是,這期間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來找他,發信息也是愛答不理的。
奇怪,在山里一個個要死要活的,一出山立刻就煙消云散了?女人心,海底針,太難猜了。
或許,她們一旦回歸到正常的生活,就立刻清醒了,覺得他沒有利用價值了?畢竟,在山谷里面,他是他們的保護神,離開他,她們都無法生存。而在外面的世界,他又被打回原形,變得一無是處。
不敢相信,至少經歷過這一段時間的生死相依,沒愛情也有感情吧。哪怕是回復過去也行,進山之前,她們對自己也沒有這么冷淡呀。
不過也沒有太擔心,目前的他跟半年前的他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他已經沒有那么自卑和悲觀,對于愛情、對于事業,還不知道會怎樣,但相信自己應該會成功。
六個月之前和六個月之后,最大的變化就是兩個字,相信。相信自己,相信即使有困難和問題,他也可以面對和解決。
一邊要定期回醫院復查,一邊要等待分配新崗位,暫時不能回老家看望。只能先打了幾次電話,準備過一段再回去。
以前每天上班覺得很累,想著要是有一天光拿錢不上班該多好。現在發現,時間一長,啥也不干更難受。
馬克思說了,勞動是人的第一需求,看來沒錯。
百無聊賴,也沒人理他。在家里待的很煩,就經常在街上閑逛。
看見一家玉器店,心里一動,走了進去。不顧店員的推銷,走到角落里看那邊擺著幾塊翡翠原石。
看了一會兒,覺得跟自己帶出來的那些石頭很像,但遠不如自己那些石頭更加好看更加潤澤。想問一下店家,又怕吃虧上當。
反正最近沒事,想起班里有一個姓賈的同學。他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倒騰古玩玉器,人送外號賈行家,目前在一家拍賣行工作。立刻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這個同學聽說大山死里逃生的經歷,也深表同情,欣然同意。
見面之后,大山說有個朋友從邊疆帶回來幾塊石頭,想找他或者托人看一下。賈行家有點奇怪,也沒當回事。
看了遞過來的石頭,賈行家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本正經:
“大山,咱們同學之間我也不蒙你。玉石行業水很深,我其實也是個二把刀,這個石頭我也沒完全看懂,但感覺很不一般。我這就聯系專家,帶你去看看。”
過兩天,帶著大山去見了一個專家。專家確實是專家,在電視上見過,很大牌。要不是有同學的面子,肯定不會見面,即使如此,也是一臉不以為意樣子。
像大山這樣的他見的多了,每個人撿了一塊石頭都以為是鉆石,家里有個老物件就以為是傳世珍寶,都想著一夜暴富。
接過石頭,專家打量了一會兒。收起了不屑的神情,又拿出一只強光手電看,還放到一個專門儀器下面,看了半天,沉吟半餉,才說:
“這位小兄弟,實話實說,這珠寶玉石鑒定一半靠眼力一半靠運氣。這種原石更是如此,所以才有賭石一說。所謂神仙難辨寸玉,一刀窮,一刀富。
你聽說過和氏璧吧?當年的和氏璧發現者叫卞和,他把發現的璞玉獻給楚王,卻被鑒定為石頭。被挖掉了兩個膝蓋骨,最好只能抱著玉石大哭。
你這塊石頭我看了一下,皮殼很好,里邊綠幽幽的,應該差不了。要是運氣好,應該是一塊難得的好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開個窗看一下?”
大山對玉石一知半解,聽專家這么說也將信將疑,心想不就是塊石頭嗎?試試就試試。
專家并不怠慢,立即起身帶著他們來到一個位于郊區的玉器加工廠,廠主跟專家很熟,對專家隆重接待,對大山態度冷淡。
聽完專家介紹,廠主拿著那塊原石翻來覆去用手電看了半天,也是又驚又喜。半晌問:
“開窗還是扒皮?”
他稀里糊涂:
“那就切開看看吧。”
還是專家替他做主說:
“扒皮吧,我也想看個明白。”
廠主把石頭放在一個切割機下面慢慢鋸開,一邊用水沖洗:過了一會兒,把石頭拿出來的時候,廠主和專家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張得老大,下巴都快掉了。
專家拍著大山的肩膀說道:
“老弟,你這個石頭簡直絕了,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幾塊這么好的石頭。種水色無一不足,沒有一點雜質和裂紋。市面上好像沒有哪一家老坑出過這么好的石頭,你這是哪兒買的?
他有點懵,覺得可能是撞大運,從包里又拿出了一塊石頭:
“您再看看這塊?”
專家和廠主又一次驚掉了下巴,這小子竟然還有一塊這么好的石頭?
又是一刀下去,又是一陣驚呼,幾乎是一樣的材質,一切開就是滿綠,照的屋子里都是綠光。
專家和廠主的眼睛里也放出了綠光,要不是有別人在場,他會一把將石頭搶過來。
專家一直追問這兩塊石頭是哪來的,大山只說是朋友所托,他也不知道具體來源,拿了石頭就準備走。專家一把攔住:
“老弟,小哥,哥們兒,你的朋友是不是準備出手這兩塊石頭?你跟他聯系一下,就說我要了,讓他開個價。這樣吧,我先開價吧,一口價,一塊石頭三百萬,一共六百萬。怎么樣?”
大吃一驚,想到這個石頭珍貴,但沒想到會值這么珍貴,沒有說話。專家趕緊說:
“小哥,價錢好商量,不過一定要賣給我。不是我夸海口,只有我能充分發掘這塊石頭的價值,賣給別人可惜了,毀了這么好的東西。”
一旁的廠主聽見,站在專家身后對大山搖了搖頭,似乎在暗示他不要答應。
他不是嫌開價低,而是呆住了,腦子徹底亂了,拉起同學就往外走,專家在后面追著。兩個人逃一樣跑了出去,一直轉到一個胡同里才擺脫了專家。
剛才一直沒說話的賈行家興奮地抓住他:
“大山,你行呀,你這石頭哪來的?什么時候認識這么有錢的朋友了?跟你說,別聽那專家的,他肯定壓價了。可不能便宜了他。”
同學還是喋喋不休:
“你這個朋友在哪兒?一定是個大土豪,要不給我引薦一下吧,我們在業務上肯定可以合作的。”
看他不置可否又補充說:
“大山,你發達了,可別忘了哥們兒,咱們老同學,我當初就看你有潛力。茍富貴,無相忘。是吧,連狗富貴了都不會忘記老朋友,何況人呢?”
大山唯唯諾諾的答應,趕緊打了個車回家。他平時幾乎不舍得打車,這時候感覺幾千萬在身上,只想趕緊回家。車都開走了,還聽見同學在后面跟他喊著什么。
回到家,把門鎖上,拿出兩塊石頭看了半天。雖然是外行,也看著兩塊石頭翠綠欲滴,瑩潤可愛。
又翻出背包里的其他石頭,感覺都是烏油油綠沉沉毫不起眼,沒想到里邊竟然藏著這么漂亮的內核,真的是璞玉渾金呀。
一晚上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過去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大起大落。
第二天早上,太陽照進窗戶,滿屋透亮。
突然罵自己:
“怎么這么沒出息,幾塊石頭就把你給砸暈了。比起之前九死一生的經歷,這點財富算什么。畢竟,在生死關頭,在與世隔絕的山谷里,就算有億萬資產有遍地金銀珠寶,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這里,終于平靜下來。拉上窗簾,沉沉睡去。
過了兩天,心里還是不踏實,就找賈行家,說自己的那個朋友想把其中的一塊玉賣了,同學很高興,這也算一筆大業務。
簽了一堆合同,辦了各種手續,正好趕上最近有一場玉石拍賣,這塊石頭直接拍出了600多萬,刨去各種手續費,賬上直接有了將近500萬。
這下他徹底相信了,那個專家看來確實打了不少埋伏。
心潮澎湃。很多人一輩子想要掙點錢太難了,這一堆不起眼的石頭卻能換來多少人奮斗幾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想起當初陶悠說的“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是呀,這些漂亮的石頭沒有任何實用價值,卻能夠價值連城。
有多少窮人吃不飽穿不暖,卻有一些富人為了所謂的漂亮和炫耀,用普通人一輩子不敢想象的錢,去買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石頭,僅僅為了手上脖子上多一件裝飾品。
想到了上學時候學的那些詩: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金,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想起了:淘盡門前土,頭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想起了《賣炭翁》:心憂炭賤愿天寒,可憐身上衣正單。
想起了《紅線毯》: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貧富差距自古而然,哪個社會能徹底改變呢?民間傳說,女媧造人,用泥捏了小人兒,吹了一口仙氣就變成活人。后來女媧累了,就用枝條沾了泥水往地上甩。那些專門捏的泥人就變成了帝王將相有錢人,那些甩在地上的就變成了蕓蕓眾生,窮人、丑八怪和殘疾人。難道人的窮富真的是天生注定嗎?
拿著另一塊扒了皮的石頭,他直接找到了那家玉器工廠,廠主一看是他,趕緊迎接出來,又是泡茶又是遞煙。
大山說自己不抽煙,廠主那就喝茶,我這茶葉是一萬塊錢一斤的好茶。比起上次剛來的時候廠主愛答不理的樣子,想起了那句蘇東坡的對聯:坐請坐請上座,茶上茶上香茶。
不過,看在上次廠主暗中提醒他不要答應專家出價的份上,他相信店主的基本人品不壞。否則他完全可以和專家一唱一和,蒙完自己再去和專家分成。
拿出另一塊切開的石頭,要求店主看一下這塊石頭能做出什么物件。店主很興奮,說自己這里有專門琢玉的大師,至于想做什么還是您自己拿主意。一般來說是做首飾,比如鐲子掛墜之類的,也可以做成擺件之類的工藝品。
讓琢玉師傅看了看,師傅建議可以做幾個鐲子,中間挖的芯做掛墜。
他沒多想,就說怎么樣利用率高就怎么來。
幾天之后東西出來了。師傅說很少見過這么好的料子,十分用心,確實做到了物盡其用。
廠主用綢緞托了幾件首飾,放在桌子上。這是玉器古玩行業的規矩,互相之間不遞手,這么貴重的東西,如果萬一失手掉地上摔壞了算誰的。
燈光下之間,綢緞上躺著四只通體碧綠的手鐲和三只精美的玉墜,在燈光照耀下,感覺綠色的液體在玉鐲上不斷流動一般。三只心形的玉墜則像三汪綠色的大水滴,隨時都會滴落。
廠主和師傅算是見多識廣,眼睛也有點直。
“真是沒說的,我跟石頭打了一輩子交道,能見到這么完美的也算開了眼了,這一輩子沒白干這行。色差一分,價差十倍。水多一分,價增十兩。這幾個鐲子和玉墜要是拿去賣,每一個市價都要上百萬。老弟,我當時不讓你賣給那個專家,沒坑你吧。”
大山點點頭,心說這個廠主雖然當初看不起自己,但人還算實誠,對于玉石也很癡迷。
把幾件玉器包起來放到自己包里,抬頭問還沒回過味兒來的廠主:
“加工費多少錢?您說個數吧。”
倒不是擺闊,一個是覺得廠主應該得到報償,一個也確實覺得師傅手藝不錯。自己賬上已經有五百萬的現金,也不怕他獅子大開口。
廠主還是滿臉賠笑:
“老弟,我不要錢,免費加工。”
覺得奇怪,畢竟生意人講究無利不起早。
廠主實話實說:
“老弟,我倒也不是做好事,知道你老弟也不在乎那點錢。就是想,這塊石頭還剩下一些邊角廢料,你拿走呢也沒多大用。要是能給我留下呢,可以做點小件,打個戒面啥的,就頂了加工費了。不光能頂加工費,還能多少賺點,我也不吃虧。”
大山哈哈一笑,痛快答應了。廠主喜出望外,一直把他送出門外,告訴他以后要是做玉器打首飾啥的,盡管來他這里,一律不收加工費。
回到家,看了一下包里剩下的石頭,大大小小二三十塊。拿起手機給幾個女人發了信息,要求晚上聚一下,怕他們不理自己,強調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量。
晚上,溫婉如的家里,幾個人劫后余生之后第一次聚在一起。燈光下大家面面相對,恍如隔世。卻都和大山保持一定距離,再沒有當初在山谷里大家親密無間的氣氛了。
只好直奔主題,講了一下自己找專家鑒定和拍賣原石的經過,問大家石頭是否都還在。大家也都很驚訝,說都還留著,不是覺得有多少價值,只是每個人都想給山谷里那段歲月留一段記憶。
看著大家說:
“其實,當初不知道這些石頭這么有價值,這些石頭在山谷里確實沒有任何價值。現在我們出來了,還是要有福同享。你們都只帶了幾塊石頭,我帶的比較多。石頭是大家揀的,也是用生命換來的,我不能獨吞,給大家均分一下吧。
從背包里把石頭都倒出來,幾個人有點驚訝,不僅是驚訝于這些石頭有多價值,更驚訝于大山竟然能這么沒有私心。
柳依依拿了一塊把玩起來,邊看邊說:
“沒想到這個石頭這么珍貴,以后也不用千挑萬選買什么珠寶玉石了”。
溫婉如輕輕把柳依依手里的石頭拿過來放了回去,跟大家說:
“我不同意。這些石頭是大山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他好幾次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們,我們的命都是他給的,這些石頭算什么。你收起來吧,我本來也不缺錢。再說每個人都帶出來幾塊石頭,就這幾塊已經足夠我們這一輩子過上很富足的生活了。
至于你的那些石頭怎么處理,相信你有你的打算。經過這一次經歷,發現你心細沉穩,雖然不說話,但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全。這些石頭本來就是你的,歸你自己支配。你是男人,要干大事,要有自己的事業。這些石頭在你那兒,比在我們手里有用,如果將來我們生活遇到了什么困難,你再幫我們也不遲。”
其他幾個人都點點頭,表示同意。
柳依依有點依依不舍把石頭放回去:
“值多少錢我倒不在乎,一定要做一套最亮眼的首飾,讓所有的女人都羨慕我,嫉妒我。”
大山突然想起來,拿出了那個包著首飾的手帕,一打開,眾人的眼睛都綠了。倒不是大家貪心,是這幾件首飾真的把大家眼睛都照綠了。
“你們不收我的石頭,這幾個小件給你們吧,也算是一個紀念吧。”
說著就把鐲子給溫婉如、柳依依、周慧子、李美眉一人一件,給陶悠南和古麗婭一人一件心形掛墜。
溫婉如笑笑收了起來,柳依依早就把鐲子戴在手上,自我欣賞,嘖嘖稱贊。
周慧子沒有拿鐲子,李美眉拽過她的手,強行給她戴上,在她耳邊說著什么。
陶悠南和古麗婭沒有接首飾,臉上也沒有笑容。溫婉如勸到:
“這是大山的一片心意,也是一個紀念。你們兩個要是不收,我們也不好意思要了。”
兩人才不情愿的把玉墜收起來,卻沒有戴上。
溫婉如看了大家一眼:
“時候不早了,大家該散了,我還有一些家務要處理,就不留你們了。”
心想,溫姐丈夫也不在家,能有什么家務。陶悠南和古麗婭早就起身出去了,他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悻悻然的離開。心想:這些女人為什么變得這么冷淡?
出了門想去追她們,看見陶悠南和古麗婭一個往左一個往右,頭也不回。他往左緊走幾步,又往右看看,站在當地,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