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十四月時隔多年,再度回到幻海教時,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周化雨住回了兒時同自己一起住著的小院子。
十四月記得,當初幻海教主斐重,救下自己跟化雨兩人帶回了教里。
當年的自己只有四歲,而化雨才剛剛出世。斐重根本就是個瘋子,他把自己扔進一煉丹藥的廢爐鼎里。
里面全是餓了好幾日的低等妖魔,就這么拼殺著,自己長大了。
化雨四歲的時候,待遇也跟自己差不多。
直到四歲上才有了名字,因為愛哭,斐重就給取了化雨兩個字。
在教中,斐重從來不會避諱兩人的身世。
十四月從小記得,斐重這個人,喜怒不定,剛剛還在笑著跟你說話,下一秒就能換了張冰冷面孔,將你揮打出去老遠。
斐重也不教十四月跟周化雨什么魔道的武學,而是威逼利誘,叫青龍教的收下兩人。
周化雨武道快到天境時,他就背信棄義,暗中做了原青龍教主,這事瞞過了所有人,卻瞞不過十四月,因為毒就是十四月下的。
十四月當然知道,這樣長大的自己跟周化雨,要長歪,事實證明,也確是長歪了。
一個沒法共情,一心只會用殺人解決一切問題;一個冷若冰霜,連斐重都一直贊她,是這世上最好用的一把刀。
這次回來,斐重并沒有立刻召見十四月,而是先叫走了周化雨。
斐重的臉陷在陰影里,沒什么表情,聲音也沒什么起伏。
“回來了?”
這把聲音很年輕,哪里像個活了幾輩子的老魔頭。
周化雨在地上,心情郁結,也沒有什么心情去奉承。
“是?!惫蛟诘厣系闹芑?,冷冷一個字就當做回答。
“嗤,小崽子,打輸了就回來,怎么。當我這是救濟堂呢。”斐重突兀的笑聲,在安靜的室內,有些不寒而栗。
已經練成魔功,突破靈境的周化雨,似乎是那被寄生的宿主,被母體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
斐重卻突然笑聲一窒,雙肩抖落隨意披在身上的斗篷。
飛身行至周化雨身前,單手掐住周化雨的脖頸。
“小崽子!”斐重呼的氣息噴在周化雨的臉上,周化雨卻好像沒感覺,猶自笑著,臉都憋得通紅。
“小崽子,還想報仇?夠膽子,就跟著我殺回去!”
一把將周化雨甩出門板。“滾出去!”
十四月剛剛走進斐重的院子。見到這一幕,自然也聽見斐重的最后一句。
她知道,該來的這一天終于要來了。
斐重就是一個,把全世界都要撥弄在股掌之間的瘋子。
十四月知道,斐重也并不是,一開始就在魔教,似乎許多年前,也是一個修行武道的普通武者。
各種機緣下,修了魔功,成了個不生不死的魔頭。
他的這盤棋,要收尾了。
他要找的答案,找到了嗎?
十四月有些憐憫這位,所有人看來,都至高無上,武力早就不是凡人級別的幻海教主。
幻海教教徒殺害朝廷派出的,至青龍教善后官兵的消息,很快傳入皇宮。
已經幾幾乎走不得路的周英皇,氣得一把砸翻了宮人端來的藥碗。
天子震怒,底下的人自熱要去查,派出去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可皆是一樣的結果。
被魔道殺得尸骨無存。
除此之后,魔道一眾,似乎是被打開了什么開關。
他們不再忍耐,低級的妖魔橫行人間,官兵倒也不是鎮壓不了,就像是夏日里惱人的蚊蟲,一巴掌就能拍死,但卻總是拍不完。
宮里似乎也沒心力,再來處理這事,只能先行拖著。
此刻,他們的皇帝不大好了。周英皇不過五十出頭,已經日日都離不開藥罐子,即便是如此,每日送去的折子,他必看。
這么折騰,就是鐵人也經不住了。
孫儀這面也清楚目前的形勢,孫儀的年歲也漸長,今年已經四十有五了。
歲月并沒有在孫儀的臉上,留下什么痕跡,孫儀也越來越沉淀沉穩,用周玢的話來說,自己就像是廟宇里入定的老僧。
杜景山的進步雖不是很快,但勝在穩健。
這日,杜景山來請教自己準備破境前,要如何行氣,準備破境的事宜。
孫儀指點了幾句,并非孫儀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而是要讓杜景山自己去領悟,十拿九穩了,再破境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雜草瘋長,會遠比一直在溫室里的,要強韌。
最是清凈的永樂宮,難得的吵鬧了起來。
剛出去的杜景山,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師……師父!陛下……陛下怕是不行了,這會說要見你!”
孫儀甩下書本,也來不及更換衣袍。一身居家的晉色的棉布外袍就去了皇帝的寢殿。
周英皇從不懶政,入宮這么多年,這還是孫儀第一進入皇帝的寢殿。
皇后徐氏、太子周徹和公主,此刻都守在外面。
來傳話的,不再是過去的那位掌燈小宮女,而是換了皇后身邊的小太監。
皇帝在里頭宣著,要孫儀進去。
跪在外間的一眾人,有些面面相覷,皇帝臨終,怎么只叫一個太監前去面圣。
孫儀卻懶得搭理這些閑言碎語,挑開厚重的簾子,走了進去。
里面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靜悄悄的。香爐的香煙婀娜裊裊。
孫儀看著床榻上的皇帝,感慨萬千,皇帝是真的老了。
孫儀想起,當年初與皇帝說話時,皇帝說得也是這句,人老了,就會離去。
倒有些戲劇性的重合,物是人非事事休,都是一樣的。
皇帝抬起一只手,聲音低弱,中氣全無。
“孫儀,你來了?!?p> 孫儀稱是,不等孫儀再開口。英皇重重呼出一口氣,拼命想撐起身體,但卻是徒勞無功。
“孫儀,你拿著那個……”孫儀看向床旁,是一柄尚方寶劍。
“孫儀,你一定要收下,朕已經下旨,即刻封你做鐵帽子太監王。你不必不承認,朕心里都知道,勤王之亂、替朕解毒,又救出公主。你的實力早就超過了當年的錢三通。”
說完這話的皇帝,似乎來了精神,聲音有些激動,“先帝失德,一意孤行要鏟除錢三通,當年朕也苦苦相勸父皇三思,但都不得用。
所以做一個帝王,最該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皇懂得卻沒做到。
朝中失了錢三通的鎮守,這么大個爛攤子,朕又留給了朕的徹兒?!?p> 皇帝的頭顱重重跌在軟枕上,“太子狂妄,性子有些像他皇祖父。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我大周要毀在他手里。
所以朕還賜你,可隨意調配粘桿處,這把尚方寶劍上打昏君下打饞臣,這……朕也一并都賜給你.
朕別無所求,朕的江山,拜托你了?!?p> 此刻的皇帝氣若游絲,說了這么一番話,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
孫儀下意識地握住了皇帝的手,孫儀不明白為何要這么做,一代千古帝皇就這么落幕,與當年的錢公公并無什么區別。
就連高舉著想要抓住什么的手,都一樣。
這么多年的相處,孫儀對著皇帝,有時也像一位老朋友。
皇帝見著孫儀握自己的手,大感意外,雖不明白,但他卻明白了,孫儀這一握,就是鄭重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皇帝想用另一只手,拍拍孫儀的手背。
然后,皇帝的手,毫無征兆地砸落在床沿上。
孫儀走出宮門時,宮室里外,哀哭聲一片。
周英皇,駕崩。
孫儀也回了永樂宮,可這一路上,孫儀卻覺得很是不對勁。
一股很熟悉但又陌生的氣息,雖很遠,似乎是追著什么直朝著京城的方向。
孫儀反身一看,眼神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