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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隨想錄

日常隨想錄

叫我知更鳥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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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3-20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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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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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之蛙

日常隨想錄 叫我知更鳥 8300 2020-12-25 07:21:15

  它是一只住在井底的蛤蟆。

  其實真要說起來,這里并不算井,因為這里這下面很大,雖然潮濕又陰暗,并且滿是黏糊糊的灘涂,但是這正是它應該生活的地方,不只是它,所有的蛤蟆都住在這個井里。

  在最底層,食物任取,每天都是自由自在,只需要隨便跑跑跳跳,就能填飽一天的肚子。

  不過有時候,它也會往上看,上面有什么,它不知道,它只聽長輩們說上面是天,于是它就抬頭看,只見頂上是一個白色的,圓滾滾的東西,透下來的是光。

  天的上面是什么呢?它問。但是長輩們都搖搖頭,它們也不知道天上面是什么,也許天上面就是天,沒有別的東西,也許天上面還有天,但是天上的天是不是同屬于天呢?

  它充滿了好奇,但是當它問遍所有的長輩之后,都得到了不知道的答案。

  它很失望,低著頭,泫然欲泣。

  最后一位長輩是年齡最大的,也是最和藹的,它伸出滿是皺褶的爪子,上面的蹼都已經干裂了。

  “我的孩子。”老蛤蟆把爪子放在它的頭上扒拉著:“知道上面的世界嗎?”

  “上面的世界?”它的眼睛瞪得溜圓,它并沒有聽說過上面是什么東西,它只知道那是天。

  從老蛤蟆那回來時,它一直在想著老蛤蟆告訴它的事情,原來雖然長輩們不知道天上面是什么,但是它們知道天和井之間有什么。

  這里的世界很特殊,是有層的,這也是它第一次知道層這個概念,不過世界一共有多少層,它不知道,最老的老蛤蟆也不知道,不過老蛤蟆知道什么是層,也知道怎么去層。

  它想去層看看,想去天看看,這里太過暗無天日,它想見識見識,天到底是什么東西,在此之前,它要先去告別它的母親。

  “什么?你要去層?”它的母親問道:“你可知道層是很艱難的,路上也充滿了危險,我聽說那里連食物都很稀缺,你要去哪里干什么?”

  它被母親說動了,它舍不得母親,母親更舍不得它。

  雖然決定不去了,但是它的內心還是充滿了失落,它仍然渴望著天。

  于是它決定出去散散心,讓自己放棄這個可望不可即的夢。

  突然,天空出現(xiàn)一個黑影,直沖著它的頭砸下來,它已經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噩運降臨。

  “啪!”

  它被當場砸中,幸運的是地上都是黏糊糊的灘涂,它并沒有因此受傷。

  天空的黑影也是一個蛤蟆,而且是從層掉下來的蛤蟆,起碼它自己是這樣說的。

  “我沒有說瞎話。”這個瞎了一只眼的蛤蟆說道:“如你所見,我是從天掉下來的,這是最有力的證明,我上到了很高的層,我將是英雄。”

  它沒有聽完獨眼蛤蟆的話,它只聽到了獨眼蛤蟆是從天掉下來的。

  “天是什么東西?”它問道:“你去過嗎?”

  獨眼蛤蟆的獨眼轉了轉,然后晃了晃腦袋:“沒有,但是就差一點了,我敢保證,從未有過蛤蟆能到達我去過的地方。”

  說著,獨眼蛤蟆又看了看它,然后張大嘴,從舌頭地下拿出一片綠色的東西。

  這是在底下從未有過的東西,也是它唯一見過的亮色。

  “這是什么?”它問。

  獨眼蛤蟆得意洋洋的炫耀道:“這是從天掉下來的東西,是寶物。”

  “寶物?”它往前跳了一下,想湊近看看,獨眼蛤蟆卻很快收起了舌頭,很明顯對它還有很深的防備。

  “你想去層嗎?”獨眼蛤蟆說道:“層的上方有數(shù)之不盡的寶物,你若是想要,自己去取吧。”

  “層,我……”

  它想起了母親,它舍不得母親。

  正在它猶豫之時,由遠及近傳來了成片“呱呱”的聲音。

  獨眼蛤蟆又得意起來:“哼哼,等著吧,我會迎來我的榮耀,你就只能存在于污泥里。”

  它的心動搖了,它真的只愿意一輩子都在污泥與灘涂中生活嗎?沒有色彩,沒有未來,那一抹亮色它永生難忘。

  但是……但是……

  “呱呱”聲越來越近,它還未思考出結果時,就已經被眾多蛤蟆給圍住了。

  這些蛤蟆把獨眼蛤蟆聚在其中,不斷的叫著,獨眼蛤蟆是英雄,從層來的英雄。

  這時它看見了兩位長輩,拿著一件灰色的,不知道什么材料的東西披在了獨眼蛤蟆的身上。

  這是老蛤蟆窩里放著的,上午時它還見著,現(xiàn)在又在這里見到了。

  不過老蛤蟆去哪了?它看遍了四周,都沒看見老蛤蟆那和藹的面龐。

  可能老蛤蟆又在研究一些東西吧,它一直都見老蛤蟆在努力的使地發(fā)生變化,使其它蛤蟆的生活變的更好。

  不過,雖然老蛤蟆使它們的生活往好的地方改變,但是老蛤蟆還是挺孤僻的,似乎其它的長輩們都不喜歡和老蛤蟆為伍,這些長輩都喜歡從層來的英雄。

  它的心變的熾熱,被人當英雄的感覺誰不喜歡呢,它決定了,不再回家,直接前往層,因為它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為母親的束縛而再次改變決定。

  “喂!”它叫道:“層怎么去啊?”

  獨眼蛤蟆回頭看它:“一直朝前走,別回頭,你就能到層。”

  它聽了,義無反顧的就走向前。

  獨眼蛤蟆就正在它的前方,等它路過獨眼蛤蟆身邊的時候,獨眼蛤蟆叫住了它:“你想自不量力嗎?”

  它目光堅定的看著獨眼蛤蟆:“不,我是想去天,我想看看什么才是天。”

  “呱呱呱呱呱。”獨眼蛤蟆大笑起來,然后又用充滿質疑的眼光看著它,看了一會之后,又對它說道:“那你去吧,如果你很幸運的能到上層話,我就給你個忠告,小心一個瘸腿蛤蟆,它已經爬到了僅次于我的最上層,除了我沒有別的蛤蟆能超過它,因為它嫉妒我,所以把我推了下來,想要摔死我。”

  “雖然我沒死,但是它的陰謀還是得逞了,我無法更近一步去看天了,我能帶回來的只有這個。”獨眼蛤蟆又張開嘴拿出舌頭底下的亮色:“這是天的恩賜,我將其命名為葉。”

  眾蛤蟆一陣歡呼,呱呱聲接連不斷,獨眼蛤蟆如眾星拱月般站在最中間,仿佛它就是穹頂之中的那一塊天。

  它低頭不語,穿越眾蛤蟆直直的走過去,既然獨眼蛤蟆說前方,那它就一往無前。

  層仿佛并沒有多遠,它一直走著就輕易的到了,中間也沒有遇見什么險阻,一切都比它想象中簡單。

  “果然就是一直向前嗎?”它兀自喃喃,然后直視著前方,那漆黑的墻壁,那陡峭的階梯。

  它加快腳步,一步一個臺階的跳了上去。

  第一層不長,它才跳了一半,就能看見第二層的盡頭站著幾個蛤蟆。

  “嘿!”它熱情的打招呼,它沒想到僅僅是第二層就會有人來迎接它。

  第二層的蛤蟆看起來并不友好,它們的神情嚴肅,說出來的話語更像是質問:“你是來上層的嗎?”

  “是啊是啊。”它雖然覺得有點不對,但是還是承認道。

  “那就跟我們走吧。”這幾個蛤蟆不由分說的就拉住它:“想要上層,必須先要建設階梯。”

  它無法反抗,被迫拉去建設階梯,原來它走上的階梯都是由上層者截建設的。

  這幾個蛤蟆把它扔在了一塊石碑前,然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石碑上刻著的是蛤蟆智者的規(guī)定:“凡上層者,需先建一層階梯。”

  它溜了,因為這里并沒有看守,而前方就是階梯大道。

  它想:“我可是要做英雄的人,怎么能被這些事情浪費時間呢。”

  第二層的階梯比第一層要長,不過難不倒它,它甚至沒感覺到累就到了第三層。

  第三層的盡頭并沒有蛤蟆看守,這是它偷瞄了幾眼之后發(fā)現(xiàn)的,于是它放心的走上去了,不過當它到了第三層之后,發(fā)現(xiàn)第三層的石碑就立在正當中:“進上層者,需背兩筐食物。”

  它疑惑了,這里跟它想象的不一樣,層不應該是十分艱辛的嗎?為什么會如此簡單?若是一直這么簡單,那么層上的蛤蟆為何如此受人尊敬?艱險在更上一層?就是更上一層,它點頭自問自答。

  第三層的路,極長,沒有攜帶食物和水的它虛弱的倒在臺階上,到現(xiàn)在它才知道帶著的食物是給誰準備的。

  下去的路遙遠,它是知道的,但是上去的路也是不見盡頭,它已經精疲力盡了,哪怕意志再堅定,也抵擋不住饑餓與疲乏的雙重襲擊。

  后來它被一個憨厚且熱情的蛤蟆給救了,憨厚蛤蟆將食物和水分給它一部分,并告訴了它層的建設。

  層之所以被稱為層,一是因為地形地貌,二就是因為現(xiàn)在正在進行建設,據(jù)憨厚蛤蟆說,層現(xiàn)在一共建了三層,第四層由于地形原因,只能向內開鑿,螺旋向上建設階梯,所以后面的路還是一樣的艱辛。

  “前路艱辛又如何,我的腳步自不會停留。”它說。

  “可是我見到的你是倒下的。”憨厚蛤蟆實話實說。

  第三層繁華熱鬧,許多建設者居住在這一層,若是建好的第四層,那么繁華之地就應該是第四層了。

  “你是我見過要上層的最小的一位,等長大了再去吧。”

  它堅定搖頭,并作別了憨厚蛤蟆,繼續(xù)向前。

  “我會成為它們的英雄。”它自語道。

  從第三層開始,往后就沒有層這個概念了,只有錯綜復雜的道路,以及陡峭的懸崖峭壁,它們的爪子,是無法抓住這些東西的,只能找到一些不那么陡峭的地方,一步一步的往上跳。

  而它每天做的最多事情,也不是尋找出路,而且尋找極度匱乏的食物和水源,一時餓肚子倒是不打緊,找不到水源,皮膚干裂可是會死的。

  這些都是它這段時間以來積累的經驗,它沒想到食物和水會那么難找,有時甚至一整天都找不到。

  原本上來時有許多同伴,它們仗著比自己強壯,一個個都比誰上的更快,但是卻沒有一個比它堅持的更久。

  這樣也好,它想著,這樣就沒有與它爭奪食物和水的蛤蟆了。

  現(xiàn)在這些地方還都有前輩們來過,它可以追尋前輩們的足跡尋找水源,甚至還能試著走前輩們走過的路。

  雖然現(xiàn)在我的處境很艱難,但是我的名字在下面一定會褶褶生輝。

  我的母親,您是否會為我感到自豪呢?

  井底無天日,何處見陽光。

  這陰暗濕滑的地方,處處充滿著污濁,也沒有時間這個概念,它已經不知道自己上了多久了,只知道自己背上的皺褶越來越多,前輩們的線索越來越少,而前路幾乎是沒有了。

  “上去吧。”它的心已經平淡,找到上去的路再也不能讓它熱血沸騰了,因為每上一層,就意味著更加艱難,它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吃飽過了,若不是墻壁還是潮濕的,或許它的背也早就已經干裂了吧。

  “上去吧,已經沒有前輩的線索了。”它看著前方好不容易找到的路駐足不前,眼神渾濁,口中喃喃:“上去這一層,我就是第一,我就是第一……第一……”

  忽然,它驚醒一下,它想起了獨眼蛤蟆的話,上面,應該還是會有一個瘸腿蛤蟆的。

  那個善妒的蛤蟆,它會把獨眼蛤蟆推下層,也會把我推下層。

  它想著:“推下層,呵呵,忽然覺得被推下去也不是什么壞事呢,我為什么不跳下去當英雄呢?我已經到了最高層了,為什么不呢?”

  它猛然搖搖頭,并奇怪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會想跳下去,這一定是魔鬼在耳邊的呢喃,不,這是瘸腿蛤蟆的詛咒,不然怎么會一想到它就會開始想這些呢。

  它把瘸腿蛤蟆列為大敵,并想著一定要遠離瘸腿蛤蟆。

  它順著路跳上去,一步一步的,啪啪的跳上去,四只腳掌與濕滑的地面相碰發(fā)出響亮的碰撞聲,就如同激勵它內心的戰(zhàn)鼓。

  終于它看見了盡頭,雖然那不是天,但是它離天越來越近了,于是它帶著笑容,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到的時候,它看見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影,同伴!它內心驚喜,但是突然就內心發(fā)涼。

  果然,站在盡頭的身影,它的左腿是瘸的,自己會在這被它推下去,從此墮入深淵,這一輩子的努力將成為泡影,它將永遠也看不見天,它已經沒有那么強大的意志以及強壯的身軀來支撐著自己在上一次了。

  它向后縱身一躍,沒有讓瘸腿蛤蟆碰到自己,雖然這樣自己有可能會受傷,但是也不至于被直接推下去。

  在跳下來的一瞬間,它已經想到了這里格外濕滑的原因,這一切都是瘸腿蛤蟆早就做好的陷阱!

  “啪!”

  它重重的倒下,意識逐漸模糊,在昏迷過去之前,它想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還是逃不脫瘸腿蛤蟆的毒手。”

  再一次睜眼時不是在下方,而是看到瘸腿蛤蟆在身旁,嚇得它驚叫一聲:“呱!”

  看到它這么激動的樣子,瘸腿蛤蟆連忙向后跳了三下,這才讓它平靜下來。

  它覺得自己受傷了,渾身上下都疼,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面前的瘸腿蛤蟆,瘸腿蛤蟆一定是要把自己推下層了,現(xiàn)在它已經沒有了反抗能力,只能任由瘸腿蛤蟆作為了。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它的心里反而沒有了畏懼,它想到了自己這一生,究竟有何意義?一路勇往直前嗎?可是……可是……走了這一路,我究竟留下了什么?為了什么?我離開母親,走上這一條艱辛的路,為的僅僅是我自己嗎?

  天遙不可及,它瞪眼看著天,天還是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與它小時候見到的天并沒有什么不同。

  與此同時,它忽然感覺到了悲哀,自己一路向前追尋著天,卻發(fā)現(xiàn)天早就已經被遺忘了,自己天天為了水和食物發(fā)愁,但是自己找到了食物之后,也從未再看過天一次。

  我真的是為了天,才上的層嗎?

  為什么我這么長時間以來,感到驚喜的時候只有遇見食物和水,以及尋找到向上的路的時候呢?

  我一直說著要去天,但是我到現(xiàn)在還關注過天嗎?

  夢碎的打擊,引爆了它內心的孤獨,它自暴自棄了,它說:“你要是想把我推下去就推吧,我不會再反抗了。”

  “我為什么要把你推下去呢?”瘸腿蛤蟆站在三步遠的地方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受傷,你是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碰見的第一個蛤蟆。”

  第一個蛤蟆,第一個,第一,它的內心毫無波瀾,第一這個稱號現(xiàn)在是多么無味啊,它現(xiàn)在只想讓母親知道它這些年的成就。

  現(xiàn)在它看開了,天,果然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既然如此,讓母親看到它的成就,也就成為了它唯一的精神支撐。

  “你怎么樣了?”瘸腿蛤蟆問道:“需要我為你弄點水嗎?”

  它笑了笑,心中并想道:“真是虛偽,若我是你碰見的第一個蛤蟆,那么獨眼蛤蟆怎么會告訴我要提防你。”

  不過它還是要試探試探瘸腿蛤蟆:“不是吧,若我是你第一個碰見的蛤蟆,那另一只斷了手指的蛤蟆告訴我見過你,你該如何解釋?”

  瘸腿蛤蟆開始茫然:“許是認錯了吧,我從未見過斷了手指的蛤蟆。”

  它皺著眉頭,看瘸腿蛤蟆的樣子不像是演的,不過它又試探了一次:“那臉上有道疤的蛤蟆告訴我見過你,你當如何解釋?”

  瘸腿蛤蟆又晃了晃腦袋:“我也從未見過臉上有疤的蛤蟆,我只見過一只右眼瞎了的蛤蟆。”

  它一驚,因為這正是瞎眼蛤蟆的特征,還未等它開始問,瘸腿蛤蟆就已經說出來了。

  “獨眼蛤蟆說它是英雄。”它說。

  “是的,能到這么高層的蛤蟆的確能被稱為英雄。”瘸腿蛤蟆說道。

  “獨眼蛤蟆說自己到達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層。”它說。

  “是的,它真的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層。”瘸腿蛤蟆點頭。

  “它說它找到了葉,是來自天的地方。”它說。

  “不對,葉來自樹,是我從地上帶來的。”瘸腿蛤蟆說道。

  “樹?地?”一聽到這種新奇的東西,它的眼睛亮了起來,然后它立馬又察覺到了這句話的關鍵點:“你是從地來的?”

  瘸腿蛤蟆點頭。

  “你們是把天稱為地嗎?”

  瘸腿蛤蟆搖頭:“地是地,天是天,地上面就是天。”

  “那天上面呢?”它問。

  瘸腿蛤蟆看著它,頓了頓后說:“天外有天。”

  “那我們現(xiàn)在看見的是?”

  “是天。”

  它迷糊了,上面到底是地還是天,它傻傻分不清楚。

  不過有瘸腿蛤蟆在,它自稱是從天下面的地來的,而且它聽著瘸腿蛤蟆的話,也都能自圓其說,并且有理有據(jù),它開始相信瘸腿蛤蟆真的是從天來的了,并對獨眼蛤蟆的所作所為非常不齒。

  “我是從地來的。”瘸腿蛤蟆自敘道:“無意間掉入了這口井中,然后發(fā)現(xiàn)這里容不下我,這里屬于你們,但是不屬于我,下面雖然喧鬧,但是卻讓我感覺自己無處容身。因為我來自井外,所以我更渴望脫離井內,你走的這一路,遇見的所有線索都是我留下的。”

  “那獨眼蛤蟆呢?”

  瘸腿蛤蟆的樣子毫無波瀾:“不過是路上的一個過客。”

  “可是它詆毀你。”

  “那又能怎樣呢,我既不當存在,就不怕詆毀。”瘸腿蛤蟆滄桑的笑了笑:“我這條腿還是為了救它而折斷的呢,不過當它發(fā)現(xiàn)我無法繼續(xù)帶它往前之后,它就果斷的拋棄了我。”

  “所以獨眼蛤蟆跳了下去?”它驚恐道:“這里不是很高嗎?”

  “高嗎?”瘸腿蛤蟆反問:“這里不過是一口井而已,你覺得高,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的路走的長而已,實際上你曾經走的路大部分都是無用的,哪怕是最高層,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高。”

  瘸腿蛤蟆說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上方透著光的井口:“地也沒有多高,真正高的只有天。”

  只有天,只有天么?

  它閉上了眼睛,耐心的接受這一切,反正現(xiàn)在想動也動不了,不如就此思考以后該怎么做。

  往后數(shù)日都是由瘸腿蛤蟆照看著它,瘸腿蛤蟆在此生活已久,早已經懂得了怎樣收集和利用有限的水源,食物積攢了這么長時間也是絲毫不缺的,因此它雖然受傷,但是生活比以前過得還要好。

  “隨我來。”瘸腿蛤蟆艱難的跳著臺階:“上方還有一條路,我?guī)闳ィ偻希筒皇俏夷苌先サ牧恕!?p>  它攔住了瘸腿蛤蟆,并向它問道:“上一層之上是什么?”

  瘸腿蛤蟆用眼神丈量了一下與井口的距離,然后回頭道:“還是層,而且越往上越陡峭,最上面甚至是豎直的。”

  “那也就是說我們上不去了。”

  “不不不。”瘸腿蛤蟆慢悠悠的說道:“世間就沒有上不去的路,只是你還沒有找到方法罷了。”

  它思考片刻,然后對瘸腿蛤蟆說:“也罷也罷,我已經知道了井外是何物,這半生孤獨也算是不虧了,余下的路我也不想走了,我累了,我想我該去見見我的母親了。”

  瘸腿蛤蟆有些愕然,沉默半晌然后才嘆了口氣道:“無論走多遠,家才是我們最終的歸宿,而我,永遠也回不去了。”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走了。”

  瘸腿蛤蟆揮舞著爪子,卻沒有說出任何道別的話,因為它知道這是永別。

  它走到崖階邊上,下面是一片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見,但是它知道,下面骯臟的污泥才是它的歸宿。

  它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看揮著爪子的瘸腿蛤蟆,忽然想起了那一抹亮色:“你還有葉嗎?能不能給我一片?我想在黑暗之中存一片希望。”

  “等我。”瘸腿蛤蟆撂下這句話就往回跳,過了許久,它艱難的帶著一片小葉下來了:“給你。”

  “謝謝。”它幾乎熱淚盈眶:“您真是一位仁慈且慷慨的蛤蟆,我下去之后一定為您正名,您才是最偉大的先驅者,沒有您我也根本不可能到達這里,真是太感謝您了,我會把你的事跡傳遍整個井底。”

  “不不不。”瘸腿蛤蟆又慢悠悠的說:“我寧愿我的名字從未出現(xiàn)過井底,那些已經有的污名,就讓它隨時間慢慢消散吧。”

  “不!”它說道:“我怎能……”

  “下去吧。”瘸腿蛤蟆打斷道:“你是英雄。”

  “你才是英雄。”它回頭對瘸腿蛤蟆說了最后一句,然后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躍入了黑暗深淵。

  “嗖——啪!”

  它掉下來的速度比它想象中還要快,而且它感覺自己掉下來時碰到了一個東西,自己被那個東西拱了出來,它突然啞然失笑,因為這個場景很熟悉。

  果不其然,自己掉下來時砸到了一個小蛤蟆,它正費勁的從污泥里爬出來。

  它沒有著急的說自己是從層掉下來的,而是跟它攀談起了一些閑話,它問起了獨眼蛤蟆。

  小蛤蟆帶著它來到了一座很大泥塑前,它一眼就知道了這是獨眼蛤蟆,因為這座泥塑上披著那個灰色的披風,手中還舉著一片葉子,唯一讓它感到奇怪的是,獨眼蛤蟆的眼睛,它的兩只眼睛都是瞪得大大的。

  至此,它的內心平靜,望著泥塑,心中沒有半點熱血之情。

  它淡然一笑,只感到一身乏味:“英雄,也不過如此啊。”

  然后它又憑借著往日的記憶,開始尋找自己的家,小蛤蟆許是覺得它說話有趣,一直跟著它。

  時隔許久,下面萬年不變的污泥里也已經是物是人非,它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甚至熟悉的蛤蟆都沒見到一只,它突然感到這個無比熟悉的地方,現(xiàn)在是那么的陌生,自己也被排斥開外了。

  “母親啊,你究竟在何方,孩子歸來看你了!”它大聲的呱呱叫著,忽然它的心沒由來的一陣劇痛,一個可怕的念頭侵入它的腦海。

  “不……不會……不會的,不會的!”它從最開始的呢喃,變的好似發(fā)了瘋似的大叫起來,聲嘶力竭的喊了幾聲之后,一陣劇烈的心絞痛席卷了它的意識,它昏了過去。

  等它再次醒來時,身邊已經圍了一群的老蛤蟆,小蛤蟆已經被排擠到了邊緣,這又是和獨眼蛤蟆那時相似的景象。

  這些蛤蟆之中是有認識自己的蛤蟆的,它向那個蛤蟆問起了母親的情況,果然得到的是一個噩耗。

  就如同一個驚天霹靂,直直的打在它身上,已經昏迷過去一次的它這次沒有昏迷,而是倒在地上,渾身無力,自己還期望著母親能為自己驕傲,可是自己連母親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只是為了那不可能上的去的天,而付出了無謂的青春。

  生命短暫無比,一只蛤蟆能活幾時呢?為了剎那的榮耀而用一生去換,值得嗎?

  或許是值得的吧,畢竟大部分的蛤蟆都夢想著這一刻,而自己也一直等待著這一刻,它再回首想起往事,往夕追逐榮耀時自己意氣風發(fā)的樣子仿佛昨日,而今卻已是蒼然暮年。

  自己的名字會閃耀井底,自己的泥塑會供人瞻仰,但是自己的心會有誰懂呢?最想見到的蛤蟆已不在,留下再多的榮耀,恐怕還不如與她同化為一抔黃土,共進入一片污泥。

  它突然間就顯得蒼老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嘶啞,現(xiàn)在唯有瘸腿蛤蟆知識需要它傳播,它還不能倒下,但是在教授天的知識之前,它叫來了小蛤蟆。

  “多么熟悉的場景啊。”它感慨道。

  然后它對小蛤蟆問道:“你想去天嗎?你想當英雄嗎?”

  “我不想。”小蛤蟆說。

  這個回答讓它頗感意外,又有頗多驚喜,它問小蛤蟆:“哦?你為什么不想上層,為什么不想去看看天呢?難道當英雄不好嗎?”

  “不是。”小蛤蟆搖搖頭:“我只是想讓下面的蛤蟆過得更好。”

  這是老蛤蟆的后代,它一瞬間就了然了,然后它高興的用爪子扒拉著小蛤蟆的頭,就像曾經老蛤蟆扒拉著自己一樣:“我支持你的想法,去努力吧,我的孩子。”

  小蛤蟆雀躍著跳開了,它用和藹的目光看著小蛤蟆,然后轉身就要離去,卻忽然聽到后面?zhèn)鱽淼男[聲。

  只見小蛤蟆被一群老蛤蟆圍在中間,那一群老蛤蟆嚷嚷著:“你可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它轉身跳回去,撥開那一群老蛤蟆,來到小蛤蟆身邊,然后它從嘴里拿出瘸腿蛤蟆給它的那一片小葉子:“給,這個送給你,希望你能過得快樂。”

  沉默片刻,它又對小蛤蟆說道:“其實我也想一直做一只井底之蛙。”

  ——構思于二零一七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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