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重歸于好,當然君憐暫時不打算把消息告知于父母,她想自私一回,先憑著感覺去尋覓幸福,如果感覺行得通,她再想辦法去做爸媽的思想工作吧。
他們比剛確定關系時感情還要好,上班在微信上膩歪,下了班得馬上見面才能緩解相思之情。他們都很享受這樣甜蜜的時光,絕口不提婚姻以免回到懊惱的現實世界。但無數次,君憐都想問,你什么時候去我家,和我爸媽提親?躲著總不是事兒,事情總得解決。
可別說他了,她自己都不愿回家面對爸爸那“嘴臉”。媽媽時常打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她都推脫說單位近來要考核,天天忙工作。媽媽偷偷地說:“你跟小楊有沒有聯系了?”君憐謊稱沒有。“哦,沒有就好……你爸脾氣是壞,看事情準,小楊不是牢靠的人。”
“嗯……”
“我跟你說,大舅跟我說,你弟跟同學打架,你去看看嚴重不嚴重。我們出去也不方便。”
“他跟同學打架?”她滿心驚疑,答應晚上抽空去看望。
這晚,楊洲將君憐送到大舅家,自己坐在車上等。
表弟躺在床上,手腳都有骨折,鼻青眼腫,顯得很是狼狽。
君憐問舅媽,怎么會這樣,舅媽說:“有人說他羊癲瘋,他就跟人家急了。”君憐說:“這有什么好急的,讓他說去,爛了嘴巴才好。”
表弟說,那人曾是他小學同學,沒想到高中又分到了一個班,老是在背后說他小時候的事情,添油加醋,拉上大半個班級的同學嗤笑他,辱罵他,捉弄他,還不準別人跟他玩。班上的女同學喜歡和他玩,因為他脾氣好,會畫畫。小學同學就伙同別人辱罵他是娘炮,糟踐他的畫作。
前面的屈辱堆成山,壓垮了他的理智,他便不管不顧了,誰知道反讓對方揍了一頓。
君憐問:“唉,大舅呢?怎么沒見著他?”舅媽說:“跑滴滴去了。”君憐問:“他白天上班,晚上還要跑滴滴?大舅吃得消嗎?”
舅媽說:“吃不消也得跑,不跑沒錢呀。”
有時候“滴滴”會給出獎勵政策,如規定的時間段里跑出多少單子,獎勵多少金額。但是,早些年——特別是幾個叫車軟件燒錢競爭的時候——司機們還能賺個不少錢,后來政策改變,司機準入門檻變高,“滴滴”給予司機的獎勵大不如前,高峰期打車價格也漲了不少,因此很多客流量重新回到出租車。
如今雖然虧不了,也賺不了幾個錢,有時候跑到山區去,無人打車,只能空車返程。若非秉承“多一分錢也是好的”宗旨,大舅懶得出去接單——不光累,賺錢效率還低。
他白天上班,晚上刷單,回到家洗漱完倒頭就睡,再無其他娛樂活動。聽著他酣睡的呼嚕聲,妻子很心疼,對金錢的渴望從未像此時一般熱切,多希望有張載著幸運的彩票飛到她的床前,或者兒子能夠一舉成名,獲利頗豐。
生活不易啊。
“那同學家長來過沒啊?”
“來過了,錢也出了,歉也道了,有什么用啊,孩子還不是要遭罪。”
君憐默然。坐了會兒,她把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給表弟,舅媽趕緊把紅包還給她,說哪能要啊!君憐堅持遞過去說:“舅媽,這是應該的。你也不想我媽罵我吧?買點營養品給弟弟,早點恢復。”舅媽抹了把淚,謝謝她。“你怎么來的?”
“我……我打的來的。”
“你等下,等大舅回來,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剛剛我跟滴滴師傅說了,叫他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了舅媽,你趕緊回去。”她不敢讓舅媽見楊洲,她可是認識他的,萬一發現了,告訴君憐爸媽,那可就糟了。
回去后,君憐還不想和楊洲分開,楊洲就提議帶她去建材街逛逛。他們來到一家商鋪前,這里有六間店面,可他只需要四間門面、上下三層即可,多一個門面,多很多開支。分開租,房東不樂意,寧愿一次性租出去。
“這里好是挺好的,地段蠻中心的,房租多少呀?”
“十萬一間。”
“這么貴!”君憐驚呼。
“沒辦法,都這么貴。”
“你錢呢?”君憐很疑惑他的錢哪里來,如果有錢做生意,自然有錢能擺平她爸媽。楊洲說:“我姑姑在紹興做墻布生意,要是我開店,她投資,我拿干股。”君憐疑惑,卻不好多言。
隔了幾天,房東打電話說,有人愿意和他合租,即每人兩間店面,問他是否愿意。楊洲自然愿意,對方便承諾下周五簽合同。
他立刻將消息傳達給君憐,與她一起分享喜悅。君憐卻越來越擔憂,猜想爸爸定然不會同意她嫁給一個初創業者,家里忙著安排相親,楊洲忙著開業,她哪邊都不敢說破,只悶在心里。
誰知道,這件事還是讓爸爸知道了,他厲聲斥責,說她腦子不靈清,分不清好歹,這么下去遲早要做貼本生意。她氣惱爸爸把她的人生比作一門生意,質問他到底有沒有為她的幸福著想。
爸爸說:“你小小年紀知道什么是幸福?你就作好了,作到后面,不要回來求我給你擦屁股。”
那晚,因為和爸爸的爭吵,她半天沒睡著。終于迷迷糊糊睡著了,誰知一個激靈又醒了。這時,靈感冷不丁來訪,使她迫不及待起床作畫。
她準備畫四個女人,一個掩面坐著似乎在哭泣,整個人的色彩灰蒙蒙的;一個側著身子好似開心大笑,色彩絢爛;一個叉著腰貌似干練白領,色調冷得蒼白;最后一個躺在地上一副愜意的樣子,用的是暖色調。四個人,或多或少有重疊的部分,寓意便是人是矛盾的集結體。一直畫到天亮,她才上床瞇一會兒。幸好是周末,沒人打擾她重啟的睡夢。
晚上,覃修拎了肥美的陽澄湖雄蟹,蟹膏似無暇白玉,很是美味。宥嫣自然少不了多做幾個好菜,邀請了對門鄰居共度晚餐。
喬楚說:“今晚我就不喝酒了。”宥嫣說:“你天天在外面跟別人喝,到家了陪我們喝一杯都不肯?那你可以走了。”
喬楚擺手致歉道:“真是不能喝,晚上有個朋友約我唱歌,我估摸著起碼要喝一箱啤酒吧,現在得吃飽點,免得醉太快。”
夢驪指著門說:“你可以走了。別人叫你喝,你喝一箱,我們教你喝一杯,你說不能喝?”
喬楚用手輕拍自己的嘴巴說:“瞧我這張嘴!姐們叫我喝,當然要喝!覃老師,倒酒!”
眾人哈哈大笑。
“原來是裝的呀!”夢驪叫道,“阿耶,宥嫣你這道菜有我媽那味兒!”她說的是酸菜牛肉,所謂酸菜,即宥嫣養母自制的腌番薯桿子,酸酸的,加上泡椒,放入牛肉,連湯都要被喝光。宥嫣笑道:“什么味兒?”夢驪說:“一個字,絕!”
宥嫣說:“喬楚,晚上別唱歌了,在這里,咱搓幾圈唄。”喬楚說:“不行啊,跟我關系蠻好的一個設計師請客,我指望以后他給我帶單呢。”奕雪奇道:“不都是你們請設計師唱歌嘛。”喬楚忍不住哈哈大笑,越笑越是止不住,笑得大伙兒莫名其妙。
良久,她才定下來,說:“這小伙子也是倒霉催的,本來吧,建材街上有個業務員是賣軟裝的,要巴結設計師,即把設計師的女朋友叫店里坐。隔三差五叫去。誒,這姑娘,長得很俊,你知道嗎?又很溫柔,結果被這個業務員泡去了……現在啊,就是這個業務員辭職了,設計師氣得,要叫人卸他胳膊!”說著,忍不住又笑了,她繼續道:“那我跟他關系還不錯,也不光是帶帶生意這么點交情,他失戀了,叫我陪他散散心。以前都是我老板做東,今天他請客,你說我要不要多喝點?”
夢驪咋舌,朋友失戀,喬楚怎么這般樂呵?她想到肥胖時期,自己就像個笑話一樣存在于集體中,但喜劇人物的倒霉、窘相在他人眼里是笑料,唯有自己知道內心有多么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