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師甜迷迷糊糊地睡著，又在迷迷糊糊里醒來。大雨剛歇，外面還是一片狼藉。起床洗漱，仔細地化好妝，她挎上包出門，前往兼職的公司。路上滿是渾濁的積水，漂浮著不知誰扔在路上或者垃圾桶里的人字拖，喝飽了水的塑料袋，臟兮兮的泡沫板。

　　這種天，打了半天的滴滴，居然沒有車接單，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趕緊查公交路線——還要步行三百多米，唉，真是夠遠的。

　　她脫了裙子，穿著安全褲走向水面，躲不過漂浮的各類垃圾，皺著眉頭“踏浪”。積水最深處沒過膝蓋，水杉細碎的葉子黏在她的腿上，路面的石子扎著她的腳心。她心頭涌上酸楚，以前哪吃過這等苦？都是那誰害的，要不是他老慫恿自己進社會多看看，自己也不會找什么兼職，更不會在這種鬼天氣出門。

　　終于渡過長長的路，她趕緊掏出濕巾仔仔細細地擦拭腿部，用完一整包后再掏出紙巾擦拭，然后才重新穿上裙子和白鞋。

　　買兩個燒麥充當早點，這種元代便有史料記載的食物，和豆漿油條一樣是中國式早餐的明星。糯米里加入豬油和醬油以及肉粒，放在蒸籠上蒸熟，香味四溢。她在廈門吃到的燒麥，是用麥皮包著純精肉，夾帶新鮮的蝦肉，上面嵌幾顆豌豆粒、玉米粒，蘸著番茄醬或直接吃味道都不錯。

　　走向公交站，六點多杭州車水馬龍，她在人群中焦急地等待，眼光始終望著遠方，希望今天能早點擠上去。車一停下，她便小跑過去，超過一人算一人。

　　司機吼幾聲命令乘客往后面站，卻無果，不再堅持，將車門合上，一點多余的空間都沒有了。沉重的呻吟中，公交車這種龐然大物載滿了一廂人重又啟程，時而拉出斷斷續續的吱啦聲減速，時而轟一聲往前沖，整車人往后仰，必須用力抓住扶手才不至于跌倒。

　　遇到紅燈，車停下，司機狠命摁了三下喇叭，示意前方小車可以再往前駛進左轉待行線內，嘴里罵罵咧咧：“嚯，又堵！七早八早起來，弄到現在……”

　　師甜不覺咧嘴笑，一直覺得公交司機心理素質忒厲害，停停走走，杭州司機遇到行人還得耐心停駛等其過去。嗨，每個人都有他的脾氣！

　　瞧這協警，大雨天的站在天橋下的水里，那可是風大之地，辛苦維持秩序卻還被如此埋怨，真是一行有一行的心酸啊！

　　“有沒有人下……沒人下我走啦！”司機粗聲喊道。她忍不住大笑，這哥們兒忒逗了，這洪亮聲兒，仿佛把方才堵車的氣兒撒這邊似的。不過要是一不留神撞了，翻車了，或者拋錨，怎么著都行，也許她還能偷著樂，啊，不用上班了。

　　她看著車子將水高高地排出，路邊一個男生卷著褲腿兒背著另一個男生過馬路（受網絡文化熏陶，她禁不住想，真愛在人間），穿著各異的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氣門打開的聲音將她拉回。

　　到站，她擠下車，隨著人流走向公司。

　　平面模特并不輕松，她習慣了冷面，可有時攝影師非要她擠出自然的笑容，要她僵直的身軀做出自然的造型。她沒發任何脾氣，乖乖地照他的要求做。可攝影師總是不滿意，挑三揀四，要不是第一天上班，師甜真的想撲上去揍他一頓、狠狠罵一頓：“不能好好說話啊，吼什么吼？都是混飯吃的，你當什么大爺呢！”

　　這些臺詞配合內心的獨角戲走了一遍，壓根就沒往喉嚨管去的意思。她只想趕緊完成任務，好去跟惠荀炫耀自己能自食其力了，好請他吃頓麻辣燙。

　　忙碌了一天，穿著高跟鞋站得腳后跟都沒了知覺，她趕緊換上小白鞋，低著頭走出公司。

　　官熠的信息發來了，說和均瑤分手了。她看了信息良久，擬不出任何話語，緊拽著手機走了很久，才故作輕松地問：“是想喝酒嗎？”

　　“我都到你學校門口了！”官熠說。

　　師甜的心忽然砰砰砰地亂跳，她好想馬上飛到他面前。“也不早說，我今天出來上班了。”

　　“沒事做，想著很久沒見你了，來看看你。你怎么上班了？上什么班？”

　　師甜嘻嘻一笑：“見面聊。”她想，聊完后，他會為她驕傲的。

　　他站在陰天下，那俊朗的樣子，讓夏風忍不住溫柔起來。

　　她平復心情，像百靈鳥一般跳到他面前，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鐵子，瘦了！”官熠笑了笑：“你也是！”

　　“那……去哪里？”

　　“你不是喜歡喝酒嘛？肯定知道附近哪里喝酒好。”

　　師甜假裝氣憤地說：“我都很久沒喝酒了好吧！”

　　“很久，是幾天？”

　　師甜大笑：“戳穿我有意思嗎？”那熟悉的酒吧，已經一個月沒出現師甜的身影了。“先去吃飯吧，我累了一天，快餓死了。”她興奮地和他說著白天的苦差事，這“苦”因為有了傾訴對象而失去了苦味。坐在飯店里，她又嘰里咕嚕地講近幾個月的事情，感覺很久沒講話了似的，話匣子關不住。

　　“這個惠荀是干嘛的？老聽你提到，男朋友啊？”官熠問。

　　“不是，就一朋友。”

　　“他人呢？什么時候約出來看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對你有沒有意思。”他笑言。

　　“他對我沒意思……都很久沒見他人了。不說他……”

　　“你自己老提他……”

　　師甜悶頭喝了口冰可樂，卻被汽嗆得直咳嗽。吃完了飯，他倆去酒吧坐坐，她說，在這座城市，她真正的朋友是黑鴉。官熠知道這個人，心說這人起的什么花名，亂七八糟的。見到他的時候，官熠心想，眉清目秀，怪不得她喜歡。

　　她一出現，黑鴉就感覺昏暗的酒吧頓時金光閃閃，他的雙眼立馬又有了神氣。可是下一秒，他看到了后邊的陌生人，眼中的星星立刻就滅了。

　　“哥們兒，”師甜笑著對黑鴉說，“這也是我哥們兒！”

　　黑鴉點了點頭。

　　官熠沖他笑了笑，心說，吃醋了。

　　“今天我想唱歌！”師甜跳到舞臺上。駐唱和她相熟，立馬把麥克風交給她，自己下臺和朋友搖骰子。她唱起《春風吹》，空洞的雙眼盯著前方……“吹紅了桃花，吹綠了柳樹……我在城里剛好缺了誰，你縱然帶來地下的玫瑰，能否收回地上的滋味……”

　　官熠在臺下駐足，聽得憂傷，不知均瑤此刻在做什么。黑鴉癡癡地望著，第一次聽她唱歌，唱得真好聽。

　　她跳下來，笑嘻嘻地對官熠說：“說吧，這次又為了什么！”他苦笑著說：“還不是因為你。”師甜罵道：“我他媽還沒開挖呢，墻角就倒了？”官熠笑道：“不是！可能她不信男女之間有純粹的友誼吧。”師甜想，我也從來不信，嘴上卻說：“哼，小人之心。”

　　他說：“我容不下容不下你的人。”這句話太動聽了，震撼了她，感動了她，當然，波動并沒有過去那么激烈。只是作為特別的存在，她感到自豪與欣慰。

　　師甜問：“你說說看，她怎么容不下我？”官熠嘆了口氣：“還能怎么樣？一天到晚吃醋，老是酸我。”師甜暗笑，只有你這個傻瓜相信男女純友誼。“你別跟她提我不就得了？”

　　“都怪我嘴賤，前面說了太多，后面我不說了，她開始講你。”他沒說，均瑤還想查他倆的聊天記錄。他哭了，說他真的舍不得均瑤，但是路走到這一步，已然無法回頭。他錯了，很久之前就走錯了。他很想見她，和她像從前一樣促膝長談，聊聊各種話題，而不是無休無止地吵架。師甜惻然，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

　　“我以為我們會結婚。”他說，“我都帶她回去見我爸媽了，我媽很喜歡她。我們說好一畢業，我就工作，她繼續讀研，我供她讀書……”

　　她想撫摸他的頭發，但是感覺自己雙手的力量非常微弱，根本無法安撫他的內心。她心疼他，也心疼過去一廂情愿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