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醫叮囑過,風兒的這個病,不能被因為任何原因產生的涼風沖撞到,否則,便會加重病情。
太后暗暗為自己沒有因為一時沖動,及時停在了這最關鍵的步驟上,暗松一口氣,她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思緒,抓住床帳的邊緣,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將把自己和皇兒隔絕的一面床帳,在確保不會產生一絲涼風的前提下,一點一點的拉開,然后又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將拉開的床帳,不帶起一絲微風的,掛在床邊的掛鉤上,這才擔心而又心疼的,望向床上的趙風。
這個病看上去,確實如太醫所說,得了這種病的人,身上會十分難受,因為此時,在她的面前,這個無論每天處理政務有多累,都從未跟自己抱怨過,而且在她曾經的記憶中,也就是趙風十歲以前,受了傷從不會哭的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堅強剛毅的男子漢,身上竟然會發出那種,痛苦到難以抑制的顫抖。
她了解她的皇兒的,若不是那種十分難熬的痛苦,他是絕不會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
“完了完了完了!馬上露餡了,馬上露餡了!這回我死定了,死定了!誰來救救我啊!!!嗚嗚嗚……”而此時,正背對著她的,冒充的趙風的小太監,正在心里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他此時身上出現的,痛苦到“難以抑制”的顫抖,哪里是因為生病,分明是被嚇出來的好嗎?!
望著痛苦得愈發厲害的趙風,太后的心如被誰插入了一把刀子,疼痛從心口,瞬間擴散到四肢百駭:
這可是她這輩子最愛的、這可是她費盡心機努力栽培的、也是她曾竭盡全力護之周全的,她的親生兒子啊!
她們母子連心,血濃于水,沒有人能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以前的先皇不能,現在的唯一倚仗,她的親哥哥劉元,也不能!
老天怎么可以這樣折磨她此生最在乎的人呢?!這哪里是在折磨他啊,分明是在折磨她自己!
不要再這樣折磨他了,讓病魔把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疼痛,都轉移到她的身上吧,讓她替他疼!
思緒起伏間,太后眼淚已經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滾滑落,濕了整張臉,她抬起手,想幫趙風做點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幫,最后只能心疼又無措的將趙風不斷顫抖的背影望著,痛苦流淚。
而且整個過程,都被猝不及防的李秀,盡收眼底。
按理說,這個騙局的最大的制造者,做賊心虛的他,本不該如此淡定,更不能不動如山的任這個從進門開始就開始各種失態,隨時可能拽過趙風一探究竟的太后,任性而為。
他之所以能這么淡定,完全是因為,已嚇傻。
對,太后來勢洶洶,有前所未有的失態,光她剛從門口沖進來時帶起的那一陣狂風,就差點把李秀給掀翻,更別說之后沖向趙風的床,掀床帳之后的其他事了。
從未見過太后如此失態的李秀,連嚇帶驚,像被人施了靈魂轉移大法似的,直接愣在了原地,“目不轉睛”的將太后的一系列行為,一件不差的,看在了眼里。
不過,讓他慶幸的是,雖然那冒充趙風的小太監,十分沒有心理素質的,抖成了篩子,卻并沒有因此,引起太后的懷疑,反而讓今天異乎尋常的她從,哭成了一個淚人。
李秀何其聰明,見狀,立即猜到了什么,努力利用靈魂轉移大法,把自己被嚇丟的魂兒追了回來:
“太后莫要過于擔心,皇上的病已有了很大好轉,現在身上發抖,只是因為房間里突然進來人,受到了驚嚇,加上最近身子弱,正處在十分敏感的恢復期,所以才會顫抖個不斷,實際并無大礙。”
“真的嗎?”聞言,太后終于止住眼淚,像在期待著什么似的,前所未有的,可憐巴巴的看向一旁的李秀,好像一個被人搶了糖吃的孩子。
不顯示脆弱的一面,不代表就不脆弱。這個世界對誰都是公平的,即使是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太后。
??人生在世,無論正派反派,活著都不容易。見狀,李秀默默在心里感慨的同時,第一次在太后面前像哄孩子一樣,慈祥、溫柔、而篤定地,點了點頭:
“太后放心,皇上并無大礙。奴才已經派太醫來診治過了,最多再過半個月,皇上就可以康復如初了。”
“是啊,”像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太后原本被悲傷和擔憂的陰云籠罩的眼睛,立即撥開云霧見月明,重新煥發出希望的光芒,“哀家剛才也看到了,皇兒身上的那些紅斑,已經如太醫所說,正常結痂了。”
要不是因為過于擔心趙風,作為母親的她,細心的看到了這一幕,見趙風如此顫抖的痛苦,她早就叫太醫了。
“屋里放了什么,怎么這么臭?”聊完了趙風的病情,情緒終于慢慢平穩下來的太后,這才后知后覺的覺察的了什么,捂住自己的鼻子道。
“回太后,是的了紅斑病的患者,在身上的紅斑結痂的時候,從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正常的氣味,等皇上身上的痂脫落了,就好了。”
“嘖嘖嘖,惡心死了,哀家要趕緊起駕回宮了……”聞言,太后恍然大悟,然后望向躺在床上的趙風,一臉嫌棄的開口,旋即像遇到瘟神一樣,迫不及待地逃了出去。
“哎……”望著某人跑的閃電快的背影,李秀額頭不禁垂下三條黑線:
剛才還心疼的又哭又失態的,現在就嫌棄的恨不得一腳踹到南山去的,果然是親媽啊!
對啊,思及此,李秀不禁有些遲疑的皺起眉頭:看太后剛才的那個樣子,似乎是真心擔心主子,太后那么看重自己的威儀,如果只是單純的逢場作戲,她斷沒有搭上自己的體面的道理,莫非……莫非是主子誤會她了?
正納悶,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李秀身子一個不穩,差點兒跌倒。
最近一直頭暈目眩,神倦乏力,剛開始他還以為是為了也是皇上出宮,神經太緊張所致,可后來又發現,除了這種狀況,他又出現了四肢不時僵硬,影響自己正常運動的現象,比如剛才,他就因為雙腿突然僵硬,差點把自己摔倒。
在這個步步驚心的皇宮里任職,所謂伴君如伴虎,即使趙風是個寬容仁厚的主子,不像老虎,但來自太后、嬪妃、大臣的各種刁難,他也要小心應付,所以,以前他的神經也很緊張,但是再緊張,也從未到達過過這種程度……
正思緒起伏,一個小太監進來回稟:“李總管,芳菲宮的大宮女,小錦求見。”
??“宣吧。”李秀習慣性的開口。既然是她,那就讓她進來,來送東西,總比她那個難纏的主子親自來鬧要強。
“奴婢參見總管。”進來后,小錦屈膝行了個禮,道。
打量她一眼,見這次她過來,什么東西也沒有拿,李秀心上一緊。
“你今天到這來,可是還有什么別的事?”沉吟片刻,李秀問道。
“并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娘娘一直惦記著皇上,”想起劉芳對自己說的話,小錦從容不迫地開口,“想著自上次奴婢送來焚香至今,已有七八多日了,那焚香應該已經用完了,便讓奴婢再送一些新的過來。”
上次,劉芳借裝病從管太醫口中問出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中毒的方法,但怕泄露自己的居心,所以劉芳得到忘憂草和凝血草這兩個引子之后,并沒有問和中毒有關的,其它事宜。
不過,她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要讓那個人死,所以最近她一直在留意這個事情。
因為確認自己生了病,再加上自己別有目的,最近的開方子熬藥,她都讓管太醫親自負責,于是,趁著他每次過來,劉芳又陸續旁敲側擊的問出了很多有關凝血草和忘憂竹的,詳細細節。
其中就包括,忘憂草和凝血草放在一起,大約七天左右,就會讓中這種毒的人,產生明顯癥狀。
皇上聰不聰明,跟他接觸不多的自己,還真沒察覺到,不過李秀這個人,在宮中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肯定比皇上警惕許多,一旦出現了癥狀,他會立即去請太醫。
所以,她計算著日子,到了她感覺和皇上獨處一室的李秀出現了癥狀之后,便立即讓小雪過來,拿走作為罪證之一的,凝血香。
“哦,好,”聞言,李秀暗松了一口氣,不是來找事的就好。
上次劉芳來找事,正好是趁他離開時,趁虛而入的,那短暫卻精準的一刻鐘,讓他知道了劉芳的棘手,自然能不想再和她發生任何沖突,皇上不在的這些天,他可不想自己給自己上眼藥玩。
“咱家知道了。”說罷,習慣性的沖小錦伸出手,等著她像每次一樣,把準備好的東西交到自己手上。可是,再次出乎他意料的,小錦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再次行了一禮,道:“娘娘說了,皇上現在正處在特殊時期,身子骨脆弱,像這種焚香和香爐,應該是過一段時間就換新,這樣對皇上的身體才更好,所以……”
所以,劉芳命她來,不單是送香料,還有把之前李秀用來燃她送來的香料的那個香爐,換走。
這也是劉芳派她來的,真正目的——帶走罪證。
小錦并不知道劉芳的真正用心,只當她是關心皇上,想通過這些事,得到皇上的寵愛,而且,這種犯上作亂、大逆不道的大事,從小就因后院女人的勾心斗角,熟諳保身之道的劉芳,自然不會把這種事告訴她,甚至一點兒要做這種事的樣子,都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這也是她對此一無所知的真正原因。
“換吧!”沒等小瑾說完,李秀便猜到了她要說到后半句,有些不耐煩地對著她擺了擺手,道。
不知道李秀是因為最近身體不好,心情莫名煩躁,這么爽快的答應自己只是想自己早點兒消失,以李秀向來的嚴厲苛刻,小錦本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這么快就成功了,不禁大喜過望:“解過李總管!”
說這句話的時候,小錦因為激動,聲音高昂且清亮,帶和小雨極為相似的,單純率真的感覺,不由得讓李秀,產生了一瞬間的愣神。
她和小雨都是花兒一般的少女,本來都該是單純可愛的,就像她剛才說的那句話一樣,帶著不加掩飾的,純凈的歡喜。
可她和小雨的行事風格,卻截然不同。
小雨更像琉璃,簡單干凈,不耍心機,而小錦則更像劉芳,復雜事故,做什么事都要帶著自己的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雖然跟著什么樣的主子,并在主子的影響下,被動成為什么樣的人,是他這種身份低微、被賣到別人家當奴隸的人,改變不了的。
說罷,小錦快步走到香爐跟前,用娘娘讓自己帶來的新的香爐,替換了之前的那個,然后將心帶來的焚香,放進新的香爐,貼心的替李秀點燃。
焚香一燃,裊裊香氣從香爐中旋轉著升起,不到片刻的功夫,乾清宮里再次盈滿了淡淡的香氣。
對這早有預謀,又悄無聲息的一切,李秀并沒有任何察覺,放任小錦將這一切暢通無阻的做法,最后安然無恙的退了出去。
“來人吶,請太醫。”小錦剛走,李秀便命手下的太監道。
天門山。
“師兄,新帝一人出宮,意在微服私訪,師弟心想,自己手下多為平庸之才,若派多人保護,恐暴露皇上行蹤,遂修書一封,千里傳信于師兄。”一身白衣,花白的頭發被一根儉樸的桃木簪子挽到頭頂的老者,看罷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天門山的掌門,也就是琉璃的師父,無極。而給他寫信的那個,正是他曾經的同門師弟,也就是琉璃的父親,馬吉。
釋放趙風的那天,她在城頭上遞給侍衛,讓他送出去的信,正是現在無極手上拿的這封。
因為京城和天門山,相距千里,所以自馬吉將信送出之日起,七日之后,信才到達無極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