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接連地落了幾天雨,黃昏天才開。四壁蟲聲唧唧,遠山傳來夜鳥的輕啼。
林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其實就是幾塊木板,鋪了一層干稻草。身上蓋的被子又粗又硬,還破了幾個洞。
難道她又做夢了,夢到自己回了農村老家?林芮用手掐了一把大腿,把自己掐疼了,原來不是夢。
她看著自己的手,細細小小,是一雙十二三歲小女孩的手,手指上還有凍瘡留下的疤痕。大腿和小腿一樣粗,瘦得只剩下骨頭,她剛才只擰起一層皮。
山里的夜風冰寒砭骨,透過沒有糊紙的窗洞鉆進來,破被子根本不頂用。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林芮連連打著寒戰,心里有一個大膽猜想:昨晚她在酒吧陪客戶,喝得酩酊大醉。難道一覺醒來,她就穿越了?
買彩票中五百萬,都比這個幾率高。她得多幸運,不,多倒霉!
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感覺這具身體疲弱無力,四肢軟綿綿的。不知道是營養不良,還是生病了。
林芮困極了,懶得去想,整個人蜷成一團,縮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
天剛麻麻亮,林芮就被一個尖利刺耳的女聲吵醒:“扣兒,快起床干活!下了幾天雨,好不容易天放晴,趕緊洗衣服去。
然后是“哐當”一聲響,破敗門扇被推開,一陣寒涼的山風吹來,她不禁哆嗦一下,繼而打了個噴嚏。
“你這個死丫頭,人都醒了,還給我躺床上攤尸!不干活,你要干什么啊?等人伺候你,可惜你不是大小姐,沒投生到那樣的人家。”
睡意正酣被吵醒,本就煩躁,還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她閉著眼,嘴里咕噥了句:“我又沒想投生在你家里?!?p> 都是老天爺的惡作??!她怎么好好的就穿越了呢?
這一頂讓那女人暴跳如雷,吼道:“死小蹄子,還學會頂嘴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的手揚起來,就要給林芮一個耳刮子。沒等女人手掌落下,林芮掙出了些力氣,往床里頭一翻,慢慢睜開了眼。
屋里黑漆漆的,從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晨光,照見一個不足一米五的矮小身影,和一雙泛紅的突眼睛。穿的是古代窮人的藍灰粗布衫,腦后挽了個圓髻,沒有任何飾物。
林芮的閃躲,讓女人越發惱怒。她一把掀了被子,將瘦弱的林芮從床上拽起來,往地上一搡:“你這個討債鬼!當年要不是我李臘梅,你早就被扔進尿桶淹死了。小姐身子丫頭的命,地里活干不成一件,還三天兩頭生病,這十幾年的藥錢都不知花了多少。你說你怎么就這么會作呢?……”
女人兩手掐著腰,罵罵咧咧個不休
林芮被她一推,踉蹌著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依她以前的火爆脾氣,早跳起來和女人干上一架。
現在卻無能為力,這個身子實在太虛了。她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冷汗直冒,屁股后頭一陣鈍痛。
不會是……尾椎骨摔骨折了吧?
李臘梅還不放過她,上前順勢揪起她的髻發:“走,給老娘干活去!”拖了林芮就往外走。
原主還未及笄,梳的是雙抓髻??蔹S如雜草的頭發被猛的揪扯起來,像要從腦門上生生撕裂開。林芮疼得眼淚汪汪,腦子里轟的一聲,仿佛推開了一扇門,一段段零碎而混亂的記憶,如故鄉祖母家門前的溪流,汩汩漾漾涌入她的腦海。
原主名叫竇扣兒,今年十三歲,生在重男輕女的貧瘠農家,不幸身為第二個女兒,當真是可憐兮兮小白菜,無人疼無人愛,飽受冷落苛待。
她上面的姐姐竇珠兒,剛滿十五歲,雖也是個女兒身,因著頭胎的緣故,多少得了父母幾分疼愛。竇扣兒唯一的弟弟,是竇家的寶貝疙瘩,名字就叫竇家寶,小名寶兒。
瞧這名字取的,一個如珠,一個似寶,只有原主是卑微渺小的扣兒??梢娝诟]家多不招人待見。
也是,看那李臘梅對她兇神惡煞的,動輒打罵,不像親娘,倒像生死仇人。
既然不喜歡,當初為什么要生下來,為什么要養活她長大?還不如一落地就溺死在馬桶里!
林芮這么想著,感覺自己的心窩里,似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疼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這是這具身體的反應,是竇扣兒殘留在世間的最后一絲情緒……如此強烈,又如此不甘。
是的,扣兒不甘心。她始終不明白,為什么家人要這樣對她?為什么上天要這樣待她?難道女人生來就卑賤?天生就是弱者?
林芮微喘口氣,把手緊緊按在胸口上,喃喃低語:“扣兒,你放心地去吧。來世投個好胎,衣食無憂,父嬌母寵,把你當成心肝兒肉,捧在手心里護著,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李臘梅拽著她走到屋外,清寒冷冽的晨風迎面撲來。
日頭還沒升上山梁,天空一片青幽暗沉。依稀可辨是個典型的農家小院,朝南三間土坯平房,正中是廳堂,西面是灶間,東面是居室,住著竇家夫婦和兒子竇家寶。東配屋兩間茅草房,充當竇扣兒兩姐妹的臥室。房前屋后沒有壘墻,插了些木槿桑枝作籬笆。
李臘梅一直把她拖進院子里才松手,塞了個裝滿衣裳的木盆給她,兇巴巴地說:“死丫頭,別盡想著貪歇,洗衣服去!”
竇扣兒的褐色粗布葛衣,明顯偏大,穿在身上空蕩蕩,手腳冰涼,再被這寒颼颼的風一吹,凍得鼻涕都淌了出來。
“姐呢?”林芮挑她一眼,淡淡地問,“她為什么不洗衣服?憑什么可以睡懶覺?我這幾天身子不爽利,感冒了,是重感,會送命的那種!”
在醫療設施簡陋,技術又非常落后的古代,原主確實是因為一場感冒喪命的。
李臘梅愣了一下,感冒……什么意思?再看扣兒,這死丫頭,一改往日木訥膽怯的性子,竟敢沖自己橫眉豎眼,頓時火冒三丈,拿起灶臺邊的火鉗,就要往她身上招呼:“你姐是你姐,你是你!你這個賠錢貨,又懶又饞,笨手笨腳,針線不行,農活也干不利索,哪點比得上珠兒?再敢頂嘴,打斷你的腿!”
林芮往旁邊一閃,避開李臘梅,頂著寒意侵骨的山風,往村東頭的水井走去。
竇扣兒住的地方叫牛背村,是個坐落在山坳里十分偏僻、只有一百人的小村莊,因為所處的山叫牛背嶺而得名。村民大多都是和竇家一樣的窮人,靠租種鎮上大戶“柳百萬”的幾畝山坡地為生,一貧如洗,艱難度日。
林芮端著木盆,一路雜草叢生,濘滑難行,下了兩個小土坡,才走到了井邊。
這口井又深又窄,巖石砌成的井臺上布滿青苔。竇扣兒滑倒過好幾次,有次險些掉進深井里淹死,幸虧鄰居趙大牛拉了一把。事后一個多月她驚魂不定,晚上噩夢連連,白天看到水井就膽顫心驚,很怕滑到井里去。但還是躲不過,全家的臟衣服都是她一個人洗。
在原主的記憶里,她很討厭洗衣服,尤其是冬天,十個手指浸在冷水里,腫得像紫紅的蘿卜,又痛又癢。她的手就是在寒冬臘月洗衣服凍壞的,每年冬天都要生凍瘡開裂。
林芮仿佛看到,一個面黃肌瘦、衣著單薄的女孩,可憐兮兮地蹲在水井邊,身旁是堆積如山的衣服。她的手紅腫皴裂,枯瘦的身子在呼嘯的北風中瑟瑟抖索,眼睛里盈滿一眶委屈的淚水,卻努力不讓它掉下來。
雖是原主的記憶,林芮卻幾乎能夠感同身受。因為她的父母也重男輕女。把她從小丟在農村老家,只為逃避計劃生育,不給她上戶口,想再生一個男孩,未能如愿罷了。她母親四十歲以前墮了兩胎,都是女兒。
只因為她們是女孩,就活該被漠視,被輕忽,注定任人蹂躪、欺壓?甚至不能降生到這個世界。
林芮不由攥緊了手,瘦削異常的手背,細細的青筋畢現,指節泛白。
既然她現在用了竇扣兒的身體,就替竇扣兒好好活下去,為她討回這個世間的公道!
從今天開始,她不再是21世紀都市白領林芮,而是這個不知名朝代的農家女竇扣兒。
當然,前提是把身體養好,否則太拖后腿了。照現在這個樣子,明顯地缺衣少食,瘦弱不堪,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
她把木盆往井臺上一擱,低頭朝井里瞄了一眼,整個人瞬間呆?。禾炷?,這是什么絕世大美人?
這種美,林芮平生僅見,前世的那些所謂大明星,號稱五百年四千年一遇美女,都比不上她的神仙顏值。
林芮不由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天色還是晦暗,連下了好幾天雨,井水渾濁,倒映在烏黑水面上的臉影,其實有點模糊,看不大清楚。但大致輪廓可以分辨得出:
瓜子臉,柳眉杏目,瓊鼻菱唇,嬌而不艷,媚而不俗,上帝精雕細琢的美人胚子,粗陋的衣著和枯黃的頭發,也無法遮掩她的傾城絕色。
可惜,卻生在古代的窮鄉僻壤,如曠野中美麗的百合,寂寂無名,悄然無聲而逝。如果活在林芮的前世,絕對是女神級別。
難道說,李臘梅對原主欺凌虐待,竟然是嫉妒自己二女兒的驚天美貌?
出身莊戶人家,沒有千金大小姐的命,卻長成這副天仙模樣,能不招人嫉恨嗎?
林芮覺得自己真相了,整個人感覺都不好……

娉妍
新人開新坑了,希望大家喜歡!一個沒有空間沒有金手指的穿越故事,故事不女強不甜寵,女主不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