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帝的話聽到鄧氏的耳中,如平靜的湖面扔下一大塊石頭,瞬間激起萬千波瀾。
縣主啊!還是有封號的。豈不是比她這個祖母的品級還要高?難不成以后見到自己的孫女還得行禮?
還有御賜的鞭子。有明武帝的這句話擺在這,誰還敢對蕭含玉不敬?
賀蘭嘉懿先是一驚,隨后便是一喜,立刻屈膝行禮:“臣妾代玉兒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內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跪了一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武帝放下蕭含玉,伸手扶起鎮國公,這才抬手讓眾人免禮。
看蕭正源和鄧氏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明武帝好脾氣地問道:“蕭卿家可是有話要說?”
蕭正源倒是還好,過了最初的震驚,在看到一旁含笑而立的皇后娘娘時,便誤以為是她替蕭含玉討的封。這么一想,便又覺得理所當然。
“微臣惶恐!皇上對蕭家恩比天高,臣唯有肝腦涂地以報圣恩!”
鄧氏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跟著一起行禮。心里卻嘔得吐血。憑什么?好處都被二丫頭得了,自己以后在她面前還得低一頭,現在卻還要替她謝恩。
她隱晦地看了正和賀蘭清棠搶東西吃的蕭含玉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暗芒。
蕭家人離宮回府,請來參加蕭芳菲抓周宴的族人,還未全部散去。
錢嬤嬤未進宮,留在府里張羅。見主子們臉色都不好,便想撿著好話,讓他們開心一下。
“恭喜老爺老夫人!恭喜大爺!三小姐剛才抓了一朵珠花,將來一定出落得如花似玉、傾國傾城!”
花?
鄧氏情不自禁,在腦海里浮現出詭異的一幕:一朵美麗動人的嬌花在風中搖曳,引得旁人一片贊嘆之聲。不想一條鞭子從天而降,將那朵嬌花抽得稀爛,頃刻間便只剩一地殘花敗葉。
鄧氏忍不住嘴角一抽,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這個了。
蕭正源對這些孫女都不怎么看重,不管蕭芳菲抓到什么,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反而喜滋滋地跟族親們分享了一個好消息。
“皇上隆恩,欽封二丫頭為福寧縣主,食邑千戶。蕭氏一族獲此殊恩,吾等當盡心竭力,鞠躬盡瘁,事君以忠。”
在旁人眼中,這不吝于天大的喜訊。畢竟蕭家只是清官,并無勛爵。有了這個恩封,蕭家也算得上牌面上的人家了。因此各種恭賀稱贊的溢美之詞,瞬間就蓋過了蕭芳菲的風頭。
蕭文翰本就郁卒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額上青筋暴跳。只在場有不少長輩,他也只能隱而不發。
待看到被棄到一邊的蕭芳菲時,便再也忍不住了。心疼地抱起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兒,拋下一屋子的人,徑直往柳娘的院子去了。
柳娘原本犯錯受罰,是要關起來的。還是蕭文翰暗中使人,改成了在院子里禁足。
來不及驚喜蕭文翰這么早就回來看她,就被蕭文翰氣憤之下說出的話給嚇到了。
那病丫頭居然封了縣主?柳娘盈盈美目一轉,柳眉輕蹙,眼含煙波,悲凄之色令蕭文翰心疼不已。
“都是婢妾無用,惹怒了二小姐。如今她封了縣主,大爺豈不見了她都得行禮?若她因為婢妾為難大爺,婢妾萬死難贖其罪!”
蕭文翰將她攬入懷中,心中憐惜不已。
“我是她父親,她敢為難于我,就是大不孝。你是她的庶母,也不必過于自卑,凡事有我替你撐腰。她若敢對你無禮,我必不饒她。”
得了蕭文翰的話,柳娘感動溢于言表,柔軟的身子主動靠過去,眼角春色繾綣,情意綿綿:“大爺對婢妾的好,婢妾無以為報。”
輕柔的氣息吹拂在蕭文翰的耳朵里,酥麻的感覺從耳邊一直癢到了心里:“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柳娘!”蕭文翰聽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那情意綿綿的話,心里頓時激動不已。
眼看著男人眼中的色彩變得熾熱起來,柳娘暗自得意。她對這個男人的身體已經了若指掌。這種掌控一個男人的感覺,讓她卑賤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
就在蕭文翰要進一步動作的時候,柳娘纖手撐在他的胸膛上,俏臉微紅,眼波流轉,貝齒輕咬紅唇:“大爺,現在還是白天,菲兒也在呢!”
對上蕭芳菲那雙懵懂無知的眼睛,蕭文翰動作一僵。
他才學不及父親,但出生在這樣以清流自居的門第,自小耳濡目染,自是一番文人傲骨。如今在幼小的女兒面前,差點出了丑,這讓他有點無地自容。
柳娘如何不了解他?自然趕緊喚了人來,將蕭芳菲帶了下去。
被臊得一臉通紅的蕭文翰,垂頭喪氣地坐在凳子上,端著一杯冷茶喝,強自鎮定下來。
等蕭文翰消停下來,柳娘將他按到凳子上坐好,又倒了一杯溫茶,親手喂給他喝。隨即輕巧地揭過這事,將話題一帶,便轉到了蕭含玉身上。
“大爺,你也不必懊惱。二小姐得封縣主,也是件喜事。若將來她肯照拂菲兒一二,于菲兒也是件好事。畢竟菲兒只是庶女,有個縣主姐姐,連帶著她的身份也會不一樣。說不定,將來還能找個不錯的人家。”
柳娘一邊軟語安慰著蕭文翰,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喜色,眼底卻一抹憂愁始終消散不去。
蕭文翰看得心里一痛,他最心愛的女兒,因為只是庶女,便事事要在別人面前低一頭,這讓他如何能忍?
他心里略一猶豫,便握住柳娘的手,低聲說道:“你別急,我已經跟娘說了,要把菲兒記到敏兒的名下。將來也會是堂堂正正的蕭家嫡女。”
柳娘眼睛一亮,差點喜極而泣,雙手握緊蕭文翰的手,仿佛要從中得到支持的力量:“大爺,這話當真?只是夫人已經去了一年,這事……”
蕭文翰才學不高,靠岳家才能升到國子博士。在賀蘭嘉敏面前,自覺無法直起腰桿,才令他對這位身份貴重的嫡妻逐漸疏遠。
反而是柳娘無依無靠,全身心對他信賴倚仗,令他做為男人的成就感得到了滿足。
此刻見柳娘以無比信賴的眼神看著他,頓時豪氣倍生。語氣堅定地說道:“一定能成的!娘答應我想辦法,就一定能行。”
柳娘暗地里嗤笑了一聲,又為自己感到悲哀。這事事還要依靠娘親的男人,又如何讓人依靠?可誰讓她身份卑賤,只能攀附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呢?
“那老夫人可有說什么?”
蕭文翰回憶鄧氏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告訴了柳娘:“娘說,若是敏兒生前就同意將三丫頭記到名下,想來也無人能反對。”
柳娘嘴角一抽,賀蘭嘉敏那么一位天之嬌女,根本看不上她這種卑賤的妾室。況且她自己有兒有女,怎么可能同意將庶女記到名下?再說人都死了一年了,誰能證明她說過這話?
思及此處,柳娘心里一動,想到了一個人。
“大爺,新夫人進門后,先夫人的貼身丫環明嬋是不是也要開臉了?她也算是先夫人身邊,唯一留下的老人了。”
蕭文翰一愣,不知道怎么說到這上面去了。又不忍駁了愛妾的話,令她難堪。便隨意點了點頭說:“是這樣沒錯。之前說好的,要抬明嬋做姨娘。只是敏兒才過世,才一直放著。”
柳娘內心有些抓狂。她話里的重點是抬姨娘么?重點是,她是賀蘭嘉敏身邊的老人。這蕭文翰當真是銀樣蠟槍頭,半點沒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表面上,柳娘還只能裝出一副溫柔小意的樣子。
“這事要不您去問問老夫人的意思?新夫人馬上就要進門了,這懸了一年的事也該給明嬋姑娘一個結果了。”以鄧氏的精明,必能領悟到其中深意。
聽到柳娘幾次三番提到明嬋,蕭文翰以為柳娘是為明嬋著想,不忍看到一個姑娘歲月蹉跎,沒有著落。不由得大為感動。
“柳娘,你的心地太善良了!別的女人生怕自己的夫主納新人,奪了自己的寵。你卻擔心別人沒有依靠,反過來勸夫主納妾。你放心,就算納了她,也絕越不過你去。在我心里,你始終是最重要的。”
柳娘心里一塞,淡淡的苦澀涌入心頭。她縱有綺顏玉貌,過人才情,終究只是個賤妾。即便這個男人再喜歡自己,也不可能讓自己成為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
空有一副玲瓏心思,也只得用在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身上,只為在這深宅后院,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柳娘面帶惆悵,走到窗前,弱柳般的身子越顯單薄,讓蕭文翰越發憐惜。
“大爺,您可見過新夫人?她是個怎樣的人?”
蕭文翰走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的手,入手冰冷的觸覺讓他心疼。
“雖說已至夏日,這早晚的風依舊寒人。你身子不好,平時多穿件衣裳,也不要站在這窗邊吹了冷風。”
說著,攬著她到了屋子里,替她披上一件外衫。
“你放心,榮家不及我蕭家,榮氏也必不會如敏兒一般強勢。有我護著你,你只管安心,我再不讓你受人欺負。”
柳娘熱淚盈盈,春水般的眼睛,欲說還休,含情帶怯。蕭文翰一眼望進去,便差點溺死在這勾人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