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并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確切地說，他是一只名叫“黑鷹”的黑鷹。

　　他的血脈很特殊，是這個世界極為罕見的種族——“德魯伊”。

　　德魯伊是以森林為家的祭師，以橡果為圣果，老鷹和烏鴉是他們最好的朋友，很長時間里，他們并不與人世來往，只在茫茫叢林中與鳥獸為伴度過一生。

　　德魯伊可以變幻身體形態，成為烏鴉或老鷹翱翔天際。他們還有一門古老的神通：占卜，如果有活人獻祭，他們能預測兇吉。但也正因如此，人類世界對德魯伊總是抓住一切機會消滅，其原因當然可以理解。

　　很少有人知道，龍谷老人有德魯伊的血脈，這也是為什么巨龍能夠放心的把龍卵交給他“托孤”的理由之一。在他的龍谷里，有少量的德魯伊雜居其間，“黑鷹”就是聽命于他的德魯伊之一。

　　這個世界沒有發達的工業，人口也并不繁密，連綿不斷的戰爭似乎總是不給人類長時間休養生息的機會。也正因如此，密集的森林分布在大陸的各處，沒有人去砍伐破壞，人與自然維持平衡。這也就給德魯伊充足的空間掩蓋自己行藏。

　　“黑鷹”不必自己前往金雀城搜集情報，龍谷老人早已安排得力人手在金雀城繁衍了好幾十代。而傳遞情報最方便的，自然是時常會進入森林的獵人。

　　甄言的同行者有好幾十人，灰袍學員只有他一個，因此要打聽到這個唯一的灰袍青年并不費事。

　　一名獵人在一處山谷中高高聳立的橡樹樹洞里留下了一張紙片，上面記載了關于甄言信息的關鍵字。入夜時一直在高天上巡弋的黑色兀鷹飛到橡樹枝頭，瞬間變換成一名黑袍怪客，從樹洞中拿出紙片。夜色完全不影響他的視力，仔細的閱讀了紙片上的信息，黑袍人重新幻化為兀鷹，飛回懸崖之上的鷹巢。

　　秀朗峰上不允許鷹巢出現，這種東西竟敢飛得比曙光神殿頂端的女神神像還高！甚至曾有記載在允許鳥兒隨意飛翔的時代，女神像的頭頂和肩膀上凈是鳥糞。負責清潔神殿的執事們對此不勝其擾，天知道清洗一次有多費勁！與其天天擦鳥糞，倒不如搗毀它們的巢穴一勞永逸，于是秀朗峰上就再也沒有兀鷹們的立足之地了。

　　性靈居。

　　最近甄言時常在院外緊貼山崖的樹上看到一樹的烏鴉，白天也就罷了，晚上黑壓壓的掛滿枝頭，讓在另一個世界對此現象有說法的甄言心里頗感陰森，恨不得把樹燒了，讓烏鴉們騰地方。

　　“法蒂瑪。”甄言指著烏鴉群說，“你不覺得它們很聒噪嗎？”

　　“都是生靈。”法蒂瑪的世界觀和甄言當然不同，“或許它們會覺得你們人類很無趣，一天都難得說幾句話。”

　　“怎么叫‘你們人類’呢？”甄言覺得這個說法不太正確，“應該是‘我們人類’好吧？”

　　“你是個特別的魔法師。”法蒂瑪躺在斯普利特主教最喜歡的躺椅上，一趟能躺一天，“魔法師不把召喚師當人類。”

　　“他們不光種族歧視，還階級歧視。”甄言冒了個法蒂瑪不懂的名詞，“但我家鄉有句格言，叫‘人不能忘本’，學會的魔法再多再厲害，也不代表就可以不把人當人。”

　　“等你成了教皇再說這種話吧。”身后傳來蘿絲的聲音，“真不知道你的父王是怎么教你這個王子的，一腦袋反骨。”

　　烏鴉群里，一只特別安靜的烏鴉在默記甄言說的每一句話。“歧視”……“人不能忘本”……“不把人當人”。

　　今后每隔幾天，他將飛回龍谷一趟，把刺探到的情報匯報給龍谷老人。

　　甄言連續幾天去拜訪鮑德溫，都看見門前獅子門禁脖子上掛著的“有事外出”標牌，不知道雷電主教又忙什么去了，或許還是那件讓他引咎辭職的事。直到好幾天后，終于看到牌子收回，甄言掏出徽章通過門禁，敲門。

　　一個清瘦高挑的年輕人開了門，禮貌的微笑：“請進，導師正在授課，保持安靜就好。”

　　甄言跟著他進門，鮑德溫主教的“聽雷軒”是一幢兩層結構的樓房，一樓全部都是會客的空間。此時里面坐了十幾個人，有年輕的有年老的，黑袍藍袍都有，甄言安安靜靜的坐在最后，聽鮑德溫主教授課。

　　“雷電的本質是什么？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鮑德溫說，“我曾認為雷電是一種物質，這種物質只能在我們的空間里短暫存在，無論是魔法制造出雷電，還是自然之母在天空中引雷示人，都是從另一個玄妙的空間中攫取這種物質。它不見容于我們的世界，一旦到達這里，它就迅速自爆，迸發出遠勝于火焰、冰霜、狂風、暴雨的力量。”

　　這個問題可不是現在諸位能討論出來的！甄言暗暗搖頭，與其對其本質作哲學思考，還不如多研究研究新魔法。

　　“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我觀察到：火焰可以通過燃燒木頭、紙張、黑炭等等一切可燃燒的物質產生，冰霜只要天氣寒冷就能改變水的形態產生，風來自于不同溫度的氣體產生的膨脹作用，暴雨更直接，就是水從天空傾瀉而下。那么，很自然的疑惑產生了：雷電對應的物質是什么？沒有人能解答這個問題，連我的導師也解答不了，所以長久以來雷電魔法師都認為雷電是特殊的，他是另一個世界物質的產物。”鮑德溫繼續說，“但現在我想提出一個假說，它未必是一種物質，或許只是虛空中產生的一種力量……”

　　電磁力，靠譜！甄言心里給鮑德溫點個贊。

　　“為什么我會產生這種想法？為什么會認為有不借助任何物質憑空產生的力量？”鮑德溫顯得無比睿智，“因為我被蘋果砸到了頭。”

　　“咣當！”

　　甄言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趕緊收拾。一腦門汗，牛頓師傅，您也穿過來了？

　　大家已經被鮑德溫主教引人入勝的授課吸引住了，沒空計較甄言的毛躁。

　　“我被一顆樹上掉下來的蘋果砸到了頭……”鮑德溫主教繼續說，“你們覺得，這一幕有什么啟示呢？”

　　甄言不說話，出這風頭沒意思，完全沒有成就感。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主教的意思。

　　“多想想！不要因為明知道我有答案就放棄了自己尋找的努力……帕特森，你說說。”

　　一個藍袍導師磕磕巴巴地回答：“說明……思考問題不要坐在樹下？”

　　鮑德溫搖搖頭，又點了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年輕人。

　　“說明……導師頭很硬，蘋果砸上去根本不怕？”

　　甄言差點要笑出聲來。

　　鮑德溫看見甄言想笑又強自忍住的古怪表情，又點他回答。

　　甄言不打算扯淡了，他是來學魔法的，不是來補習初等物理：“蘋果為什么是下落而不是飄到天上去？這正好說明有一種力量在拉扯蘋果。”

　　“對了！”鮑德溫激動的一拍桌子，“就是這樣！這不是很明顯的證據嗎？”

　　停頓了一下，讓大家思考消化。

　　“為什么我們向上跳躍，會回到地面？為什么長袍會自然下垂而不是向四周散開？為什么水總是往更低的地方流淌？這說明有一種力量在無形中操縱著這一切！而這種力量我們看不見摸不著，也不需任何實際物質就能發揮作用，這不就證明，的確有可以虛空產生的力量嗎？”

　　那一刻甄言仿佛看見了世界上最早期的格物學家，僅憑思維就試圖領悟自然之理，雖然淺顯且存在謬誤，但在這個魔法的世界實屬難能可貴。

　　接下來鮑德溫又從“虛空中產生的力量”問題轉回到如何提升雷電魔法威能的思考，對“重力”的問題并無深入探討，后來在座的學生也各抒己見，各種偽科學把甄言腦子都整糊涂了。但是正因為雷電的神秘性，不像地水風火這般直觀簡單，反而討論的很開放很有想象力。

　　科學萌芽。甄言想到這個詞，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文藝復興時代的科學沙龍，雖然大部分人都對真正的科學一知半解，但并不妨礙心生向往和參與其中的樂趣。

　　一連好多天，甄言就泡在鮑德溫主教家里學習雷電魔法。學習方式還是那一套：先感悟，再施放，全程銘刻。關于雷電，甄言有很多記憶，小時候在草原上不止一次的被狂野的雷鳴嚇得瑟瑟發抖，天地之威莫過于此。除了直觀的感受，甄言比鮑德溫導師還多一層對雷電本質的清醒認識，懂得人眼所看不到的微觀層面才是雷電的來源，雷電雖然是一種力量，但它仍是物質性的，和鮑德溫的“非物質”假設其實正好相反。

　　至于施放咒語，甄言想起一首詩：“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龔自珍——《九州生氣恃風雷》）私下在性靈居后院練習的時候，甄言用第一句實驗了施放效果，比鮑德溫的那句非常中二的“怒吼吧！雷神”強了至少十倍。

　　粗壯的雷電把烏鴉們嚇得驚飛四散，只有一只還木訥的停在枝頭，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驚恐地呱呱叫著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