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齊的巨棒在空中頓了頓,側目一看,不知是哪里來的少年郎。也任他是誰,毫不猶豫地再次掄下巨棒。
“祈風,快走……”巖羈很想起身,可是卻難以辦到。
但就在巨棒快要落下時,大地突然顫動。
一股濃稠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眾人感覺一股壓抑且煩躁的情緒涌向心頭,心臟跳動的感覺在耳邊越來越清晰。
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要脫開束縛,爆裂鉆出。
天齊手中的巨棒再難以揮下。
修為低下的妖人已經七竅流血,渾渾噩噩般,慢慢失去意識。
清醒著的所有生命紛紛向皇城的方向看去。
在皇城的天空之上,濃密的黑云開始撕裂扭轉,云層中隱隱透著閃爍的殷紅光芒。
寂靜的大地仿佛在敲著戰爭的鼓點,每一下都似擂在心頭之上。
身后的城中忽然圣光大作,響起了戰馬激昂的嘶吼聲,整齊的踢踏聲。
只見四匹金光戰馬在前開路,后尾跟隨著兩列熠熠發光的金甲士兵魚貫而出。
城樓的巨石碎塊在他們鐵蹄與肉身下,竟猶如棉花般輕綿,踏之即成齏粉。
這支踏光而來的隊伍就仿佛是天降的神兵!
……
崇龍大殿內。
此時的崇源面容上滿是疲憊,身上錦繡龍袍破破爛爛。他的頭發披散著,渾身血漬,正頹坐在一口血池中。
大殿內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伸出右手悠悠地數著承重柱上釘著的尸體,“一、二、三、四、……十二。”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胸口上的桃木管子,幽幽地說道:“十三。”
“轟!”一道天降紅光掀飛了大殿的脊背,照在了崇源的身上……
天際間傳來的巨響和紅光柱,讓城外戰場上的人再次矚目。
“這是……禁忌陣法!”巖羈看著這天地異象,心中十分震驚。再看整齊劃一的金龍衛從他身邊而過,他發現士兵們皮膚眼睛皆如甲色,宛若一尊尊活動的金雕。
巖羈驚恐喃喃:“萬人獻祭,血脈禁忌術。難道他想……”
連接蒼穹的血紅光柱開始向四面蕩開。最終將所有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此時的大地空鳴寂靜,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這竟是怎么回事!”天齊驚道。忽然發現巨棒再也不受他的控制,變回了正常的模樣。
剛剛還見些光色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甚至更黑了。眾人的眼睛猶如蒙上一層黑布,四周的可視度幾乎為零。
只有那金龍衛隊伍仍舊光亮的準備穿進妖族的大軍當中。
“啊!啊!”悲慘的叫聲四下傳來,習慣黑暗的妖獸親眼見到自己同伴的身體正滋滋作響的消融,露出森森白骨。
天齊醒悟道:“是那新皇帝搞的鬼,隨我沖進皇城里將他格殺!”
然而妖族大軍響應他的,是越來越多的慘叫聲。這一刻他仿佛身處在阿鼻地獄。
巖羈卻知道這陣法的厲害,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崇源應該已經不在了。
這血脈禁忌術乃是用血脈滅絕的力量所啟動。仔細想來,進皇宮時看見的那些酒桌上的皇室子弟,皆被他用來獻祭了吧。
巖羈連忙將已經一身紅腫的祈風拉至身邊,把自身靈量度在他小小的身體上。祈風的臉上才不見了痛苦之色。
“風兒,拿著這個。”巖羈拿出了那塊泛著熒光的玉佩。
祈風聽話的接過。
“用力些,捏碎它。”
玉佩在祈風的兩只小手作力中化為熒光齏粉,“師傅,我已將它捏碎了,接下…”話未說完,祈風便化作了一陣風,消失不見了蹤影。
“將軍,快與我們一起離開吧。”一道女聲從金龍衛的層層包圍中傳出。
巖羈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街市混亂中差點被屠夫欺辱了的那名女子。他搖了搖頭道:“你們走吧,有著他們,你們定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
“將軍快些把手伸過來。”那女子著急道。從金龍衛兵的隊列間隙中伸出一只手來。
然而巖羈跪坐在地上,手中仍然抓著那把插在身旁的巨劍,頭卻永遠的低垂了下去。
……
天地間忽然響徹一道凄厲的鳥獸嗥叫,伴隨著一團耀眼得沒有任何雜質的火光,撕裂黑暗的蒼穹。
那是一只燃著火焰的靈體。但它似乎被困在了那道連接天地的暗紅色光柱之中。
“不死鳥精魂!”天齊看見這一幕后兩眼放光,激動得脫口而出。急忙想一躍而起,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威壓陡降在他的身上。
飛身的術法失去了效應,靈量也被壓制了。
但是這三年來,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得到這不死鳥魂,為此已經做了太多太多了。
如今它就在眼前了,他怎么能就這樣甘心!
“啊!”他雙眼赤紅如血,咆哮著催動所有靈量。
升騰而起的炙熱火焰包裹著他,使得整個人看起來猶如火堆中燃燒的柴火。
但他越是努力反抗,禁陣法施加給他的傷害就越嚴重。左臂上隱隱露出白骨,血與肉滋滋作響地升騰起白煙。
天齊絕望地看著天空上的不死鳥精魂,看著戰場上凄厲慘叫的妖族士兵,沮喪地垂下了手。
最終還是選擇了轉身,率著還能行動的妖族將士們,向西而歸。
……
無人的戰場上,一絲絲紅色的血茫從大地上抽離,漸漸升空。慢慢地往那道光柱匯集而去。
那光柱中的鳥兒使勁地煽動著翅膀,想要逃出光柱似的,它用尖喙一下又一下地啄擊光柱,直至喙角爛裂,卻還是無法沖出。
不甘心的它又用腦袋去撞,用翅膀,用尖爪。
終于,在鍥而不舍的努力下,它用殘破的身體撞出了一道極細微的口子。
隨著最后的一聲唳叫,它也徹底的被光柱所消融。化作漫天灰燼簌簌而下。
一滴猩紅的血液在灰燼中逐漸凝練成一塊玉精石。
忽然死寂的天空中仿佛有人在喃喃囈語,那枚玉石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帶走了時間一般,玉石消失的瞬間,灰燼定格在空中。
……
話說萬人金龍衛將城中百姓帶出戰場后,正穿過一片麥田,士兵們身上圣潔的金光突然消散。他們紛紛同時倒在了金燦燦的麥秸田上。
百姓們蹲下查看時才發現,他們全都無了生息。
這天地遼闊,獨留他們四顧茫然著。
看著身后仍舊可怕的戰場,人群中隱隱傳來啜泣聲。
是啊。這本應是個豐收的季節,但這一場戰爭從此讓他們無家可歸。
人們將麥穗折下,自發的在田間為死去的士兵們立起新墳。
一老者在田埂上悲痛的吟唱道:“君去兮,君去兮,置若情空切切,君不見,婆娑裊裊偎衣寒。君去兮,君去兮,盤藤老樹旌旖旎,雀門紅綢度白霜。自此不見天來,不見日啊……”
將金龍衛們盡數埋下后,他們才起行向北而去。自此許久,無一人再踏進過這片土地。
經過遙遙風雨冬雪后,荒蕪的麥田上一座座墳塋早已被丈高的雜草所淹沒。
那紅色的光層卻仍然籠罩著這片戰場。天空依舊昏暗黑沉,與生機勃勃的外面世界涇渭分明。
光層的東邊之上,出現一名發如身著白衣,束發金鑲寶蓮花冠的老者。他在那紅色光層外踱了幾步,望著下方的這一切,不禁嘆了口氣。
手在虛空中一探,他扯出一柄長劍,輕輕地照著光層揮斬而下。
光層在利劍的作用下,竟如被刀切豆腐般,裂出一道口子。但利劍也因此粉碎。
那老者也因此口吐鮮血,面色蒼白了許多。
看起來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價。
光層裂開時,當年停格在半空的灰燼在細微的顫動著。虛空中,那塊消失了十年的玉石又憑空出現了。
但是老者并不知曉這一切的發生。
老者沒有懈慢,朝著那道口子縱身躍下。徑直的來到一具呈蹲坐樣的骷髏旁。
老者隨手將骷髏旁的巨劍拔起,緩慢地撫摸著。
眼眸中掠過絲絲悲涼,似乎想起了記憶中的曾幾何時。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色。隨即將巨劍收入了納袋中。
正準備轉身離去時,他愣了一下。
因為在他的感識中發現,這地方竟然還有生息。
他四周望了望,終于確定了那道氣息就來自城中。
這時的街道上仍然保持著戰爭發生時的模樣。老者遵循著那道越來越真實的生息而去。
終于在街道盡頭的拐角處,有著一株枯得只剩枝干的大樹前,他停下了腳步。
樹下正倚臥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年,年紀看起來十一二歲,胸脯均勻的起伏著,像是酣睡夢中。
似乎感受到了老者的靠近,那少年睜開了眼睛。
老者顫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聲音極小。老者連忙附耳過去聽到:“江…啟。”說完,又昏睡了過去。
這時老者忽然覺得氣血翻涌,又吐了一口鮮血。盡管他能暫時破開禁忌法陣,但也承受不了法陣給他帶來的傷害。不敢再久留,他立即將身著的白衣脫給少年,將少年背上出城。
走出結界后便將納袋中的巨劍拿出,御著飛向云端,往東邊去。
不日便來到一座大山前。
這大山上草木旺盛,被一條通至山門腳下的萬層白石階一分為二,隱約間還能看見藏匿著的層層殿閣,疊疊廊坊。
老者飛至半山腰處落了下去,把江啟交給了另一名年仿甲子的老者,吩咐他道:“盡力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