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俏如來回到前線，自何問天口中聽說昨夜戰況——苗軍與魑鬼同歸于盡，百武會坐收漁翁之利。

　　萬千精銳折戟沉沙，顥穹孤鳴連夜退兵，唯恐中原落井下石。群俠因此士氣大增，就等一道反攻的命令。

　　俏如來沒有躁進，他相信默蒼離的判斷，所以只召集頂尖戰力，避免無謂的犧牲。即便結果仍是毫無勝算，他也不想放棄任何一人。

　　先自保，再救人。盡人事，聽天命。

　　要深入敵境探查，需要有強者掠陣，承擔最大的風險，在正面拖延時間。這名人選，除了史艷文之外無人能可勝任。

　　值得一提的是，史艷文尋藥歸來，得知憶無心受傷，盛怒之下差點變身藏鏡人。雖然他忍住了沖動，但他已經下定決心，只待藏鏡人恢復，就與憶無心相認。

　　在此之前，他要讓傷害憶無心的人付出代價！

　　…………

　　夜幕低垂，七道身影趁黑潛行。沒有魑鬼與魔兵，敵營恍若空城，靜謐得讓人心慌。

　　雖然剛經歷過一場大戰，靈界之外卻是枝繁葉茂，干凈得連一具尸體也沒。這種詭異的景象，讓眾人不由得提高警惕。

　　分頭行動之前，俏如來囑咐史艷文：“父親，牽制為主，萬萬不可勉強。”

　　史艷文回應道：“我會有分寸，你們也要小心。”說罷，與獨眼龍對視頷首。

　　眾人一走，史艷文立刻變臉，出掌襲向鬼祭貪魔殿。這一掌充滿個人情緒，注定此戰不同凡響。

　　就在此時，一道白虹自內激射，映得天地如晝，螻蟻無所遁形。

　　純陽掌氣觸之即滅，熾熱極光瞬間透體，卻是不為斷罪，只為破除偽裝。

　　眾目睽睽之下，儒俠白衫自燃，現出罪魁金甲。“史艷文”暴喝一聲，震碎焚毀的外袍，迸發出灼熱氣浪。

　　除了俏如來早有預料，其他人都是一臉震驚：“藏鏡人！”

　　驚愕未止，風云變色，余燼飛騰。魔影從天而降，霎時火花亂墜，迅如流星隕落。

　　藏鏡人身份暴露，索性不再保留，雙手箕張聚氣上頂：“飛瀑——怒潮！”

　　聲聲驚爆之中，神天點過俏如來、雪山銀燕與藏鏡人，最后將食指對準獨眼龍的紫瞳靈睛。

　　獨眼龍本能感知危險，豹眼鑲金刀化光而現，朝神天劈出氣勁試探。而在崖上，何問天張弓瞄準，伺機狙擊破綻。

　　莫前塵指認道：“他就是那名魔族！”

　　神天掌心微揚，一股引力旋流扭曲空間，吸納獨眼龍的刀氣，卷落高崖之上的何問天。何問天連聲音都沒發出，便在飛行時被罡風絞碎。

　　不及哀哉，莫前塵、邪馬臺笑、天海光流緊隨其后，被黑色漩渦所散發的波動湮滅。

　　一息之間，四人命喪。不由分說地殺戮，無可抵御地毀滅，沒有慈悲的神天，一出手便是災難。

　　人，如何能與天災為敵？

　　在付出四條生命的代價之后，俏如來總算意識到他的天真。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心機都是徒勞。毫無勝算就是毫無勝算，不會順遂人意動搖分毫。

　　不用感到絕望，因為本無希望。

　　沒時間為逝者哀悼，俏如來心知必須速退，否則他們都會死在這。

　　“眾人快離開！”

　　“你們先走。”獨眼龍凜然握緊金刀，“俺來斷后。”

　　“嗯？”藏鏡人看了一眼眾人，不甘示弱地攻向神天，“喝——”

　　“叔父，獨眼龍前輩……”俏如來咬了咬牙，拉著雪山銀燕奪路而走，“保重！”

　　“來都來了。”神天撥開藏鏡人的掌力，神識侵入俏如來的意念，“聯絡一下感情再走。”

　　意念轉移，俏如來頓時昏迷，被緊隨其后的雪山銀燕接住。雪山銀燕叫不醒俏如來，只能帶他繼續逃命。

　　“俏如來！”獨眼龍沉聲質問神天，“你對俏如來做了什么？”

　　神天置若罔聞，視線移向樹林：“又來一個。”

　　“你，在看哪里？”藏鏡人凝氣沖拳，騙得神天推腕卸勁，接著借力翻身掄捶。

　　神天攤手外格，反手撩面回身。藏鏡人向后一避，提氣運掌再攻，卻見神天手一翻，操縱氣流纏身，使他浮空滾轉。

　　“藏鏡人！”獨眼龍見狀出刀，以刀氣擾亂旋風，幫助藏鏡人脫困。

　　“可惡啊！”藏鏡人站穩腳步，雙手托舉醞釀極招，“怒潮襲天！”

　　“不可戀戰。”獨眼龍提醒完，舉刀引導真氣，“仁道一斬！”

　　兩名高手發招欲退，豈料神天穿越氣勁，一掌擊在藏鏡人胸前，將他震出數十丈外。

　　輪到獨眼龍之時，獨眼龍早有防備，開啟紫瞳靈睛。然而，神天不受控制，直取紫瞳靈睛，在獨眼龍的慘嚎中將他轟走。

　　馬蹄聲愈來愈近，幽靈馬車再現塵寰，目標直指神天。不待與之相撞，一道流星沖出馬車。

　　轟然一爆，聲動云霄，氣蕩荒野！

　　那邊藏鏡人剛爬起，就見黑白郎君飛過頭頂。他果斷轉身遁逃，順道撿走落在附近的獨眼龍與豹眼鑲金刀。

　　藏鏡人不是史艷文，對于讓他人斷后之事，萬惡罪魁心安理得。若非要還那顆閻王低頭的人情，他也不至于如此賣命。

　　黑白郎君眼里只有神天，所以并未留意在場之人。若他知曉藏鏡人“怯戰”而逃，以后見面免不了一番嘲笑。

　　藏鏡人沒想那么多，因為他知道，黑白郎君沒以后了。

　　“哈哈哈……”黑白郎君走回戰場，灰頭土臉無損瀟灑，滿腔狂熱空前絕后，“痛快，痛快啊！這超然的根基……你值得黑白郎君挑戰！呀喝——”

　　神天收起紫瞳靈睛，揚掌釋放黑霧籠罩黑白郎君。心念一動，旋絞的暗能形成天魔渦，壓制黑白郎君一身修為。

　　“啊……”

　　神天一掌拍出，掌心黑色雷漿噴涌，吞噬黑白郎君。濕寒濁惡之氣無孔不入，侵蝕著黑白郎君的真元，使他再度陷入假死狀態。

　　“磨刀石，多多益善。”神天化出一面光幕，映現俏如來的夢境，“但是刀鞘，只能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

　　意識世界，夢境戰場。

　　紅色邪月映照大地，見證一場模擬對決。白衣少年、黑衣少女，承接因果激烈交鋒。

　　“止戈流·星流！”俏如來挽花背劍，頓足旋空直上，劍光繚亂照射劍陣。

　　“天魔渦！”明淵凰急旋幽靈魔刀，魔氣漩渦聚攏劍潮，副手凝勁擊向刀身。

　　劍影四散，俏如來挾威而下。明淵凰見勢撤步，側身立刀擋開劍鋒，副手再催欲抓破綻。

　　俏如來刺中地面，當即翻身入空，以旋風斬逼退明淵凰。明淵凰抽身拂刀，掌力化為刀氣，射穿俏如來的左臂。

　　一擊見紅，明淵凰躍步空翻，幽靈魔刀輪轉劈砸，逼得俏如來全力架劍。

　　刀劍鏗鏘對接，俏如來虎口俱裂，雙膝陷入地層，曲刃砍進右肩。明淵凰順勢一抹，后蹬墨狂借力，飄然拉開距離。

　　“啊……”俏如來趔趄倒退，疼得直冒冷汗。血流如注的手臂，宣告失敗將至。

　　明淵凰乘勝追擊，提刀迅若流星。俏如來立劍攔擋，咬牙截住腰斬。

　　“龍卷風奪命連環斬！”明淵凰雙手持刀旋舞，一刀刀斬在墨狂劍上，震得俏如來嘴角溢血，守勢崩潰。

　　“一刀……”明淵凰拋開幽靈魔刀，捏拳雙捶俏如來的胸口，招手驅使魔刀射穿要害，最后拔刀將俏如來斬首，“斬！”

　　一聲叫喚，俏如來自噩夢中驚醒，一時間難以擺脫余悸。榻前有一人守候，見他醒來，手驅輪椅上前。

　　“你是……”俏如來面露疑惑，看著那人撩起帽簾，不由得驚呼一聲，“父親！”

　　由于傷勢過重，又拖了許久，史艷文的雙腳暫時失去功能。無法幫助中原的他做了一番偽裝，拜托冥醫帶他來此，卻自雪山銀燕口中得知驚人噩耗。

　　冥醫已經前往血色琉璃樹，他讓史艷文帶話給俏如來：魔世通道已經打開，做好準備迎接戰爭。

　　同一時間，鬼祭貪魔殿深處，魔世通道陰風呼嘯。雷霆閃電之中，一條赤色身影踏出。

　　“吾帶來尸山血海，天劫地難；吾帶來魔禍人災，神嘆鬼患！吾，帝鬼，一統人魔兩界！”

　　邪光開道，烽火鋪路，修羅國度之主帝鬼，霸氣降臨中原大地！

　　“鬼獄七先鋒——”帝鬼揮手指揮若定，八名魔將俯首聽令，“備軍，開戰！”

　　趁七先鋒整軍之際，帝鬼獨自視察領地。他一邊游覽鬼祭貪魔殿，一邊稱贊此地主人的品味甚是符合修羅國度的建筑美學。

　　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此人愿意歸降，他會一舉提拔其為魔之左手，位列一魔之下萬魔之上！

　　一進主殿，帝鬼的目光便被火盆中的幽藍吸引。他有一名死敵長于咒術，以其陰毒手段也不會以靈魂火焰點綴門庭。

　　‘極度危險的人物。’帝鬼收起愛才之心，打消了收服神天的念頭。他雖然是魔，但也是享有“戰修羅”美名的魔，比之沉淪海彼端殺子求勢的那位仍有底線。

　　“好看嗎？”

　　淡淡一語，八面來風，十方回響。帝鬼本能化現兵器，卻無從判斷聲音的來源。

　　歷經百戰的雙眼虎視鷹顧，終于發現了閉目端坐的神天。神天之氣與天地交感，帝鬼又被靈火勾去注意力，自是一無所覺。

　　‘朕竟然看不透他的修為。’帝鬼手握魔杖征伐，警惕地試問神天，“你就是此地主人？”

　　“現在也是。”神天睜開金色神瞳，瞬息侵入他的腦識。

　　帝鬼恍神之間，意念已為神天所控，靈魂亦遭神天所拘。但見神天翻手引之，一代王者便如飛羽，跪伏在王座之前。

　　神天毀去帝鬼的眼睛，捻虛取出紫瞳靈睛安進左眼眶，并將他掌心的畸眼移植至右眼，再以幽靈魔刀替換他的脊椎骨。

　　“這是最后了。”神天摘除帝鬼的心臟，意外帶出修羅國度的權力象征——鬼璽。

　　鬼璽本身并無作用，它是具象化的體制。修羅國度信奉強者，而種族之間的平衡，需要鬼璽的威信來維持。因此，無論是誰得到鬼璽，都能統治修羅國度。

　　“無聊的規則。”神天一腳踩碎鬼璽，想到什么又將其復原，“不過稍加運作，也能很有意思。爾說是吧，燭九陰？”

　　一聲燭九陰，跟前的“帝鬼”仰頭而視：“你是怎樣發現的？”

　　“這不重要。”神天握著帝鬼仍在搏動的心臟，亮出一顆龍氣四溢的紫金魂珠，“重要的是，爾確定要搶爾女兒的肉身嗎？”

　　“你講什么！”“帝鬼”審視明淵凰的魂珠，愕然感應到魔心鑒之力，以及他心心念念的血緣。

　　“燭龍血脈在哪里——不是顯而易見嗎？”

　　…………

　　鬼祭貪魔殿內，帝鬼七先鋒面面相覷。征伐在即，改朝換代，還有比這更尷尬的狀況嗎？

　　神天把玩著鬼璽，青紅雙影分立王座兩側，疑似新任的魔之左右手。帝鬼赫然在列，但與之并駕齊驅的卻是一名人類。

　　神天睨向長得最順眼的魔將問道：“七先鋒到齊了？”

　　暗之軍勢統領——煞魔子一愣，低聲下氣道：“稟……帝尊，眼下到齊的，只有七先鋒的精銳部隊。”

　　神天還未發話，帝鬼最為器重的角龍——雷之軍勢統領，憤憤不平道：“煞魔子，帝尊待你不薄，你就這么著急投誠？”

　　煞魔子不作辯解，現在誰先站隊都會被打為“叛徒”，無非是他被點名罷了。

　　不敢挑戰權威，只敢將矛頭對準同袍，仿佛這樣做就能安心歸順，兼收舊主諒解與新帝賞識。

　　然而，帝鬼不吃這套，冷冷質問角龍：“怎么，你有意見嗎？”

　　話音未落，那名青衣白發、戴著青銅鬼面的人族泄出一絲劍氣，將囁嚅欲言的角龍對半切開。

　　“你……”帝鬼不可置信地轉向那人，完全沒料到他會就地格殺，“無我，他罪不至死。”

　　無我公子收斂劍意，漠然道：“我只行刑，罪由天判。”

　　帝鬼一驚，下意識看向神天。見神天投來眼神，他怯懦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眼。

　　煞魔子也把頭埋低，盡量表現得卑微。七先鋒之中，他是唯一一位咒術專精者，卻不是在場第一個認清形勢的人。

　　第一個聰明人殺生鬼言——天恒君，此時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祈禱神天不要追究他的背叛。

　　神天銷毀尸體，漫不經心地說：“雷之軍勢，現由魔之左手行刑官統領。不服就戰，入土為安。”

　　眾將噤若寒蟬。角龍用他的愚蠢警示同袍：新任魔之左手是他們得罪不起的狠角色。

　　“七先鋒聽令。”眾將俯首帖耳，聽神天吩咐道，“向北推進五百里，駐守天擎峽出口。雷之軍勢按兵不動；暗之軍勢協助刑官修建化魔池，之后回返穩定通道；其余五軍勢逆向掃蕩，生擒人員送入化魔池，路上筑起并鞏固防線。”

　　山之軍勢統領——七重巒諫言道：“帝尊，修羅國度采取的是精兵政策。就算化魔池建成，轉化的修羅兵也是不堪用的廢物！”

　　眾將心驚膽戰，沒想到又一同袍要步角龍的后塵。敢犯主之嚴顏，敢言主之過失，七重巒不愧是他們之中的話題殺手。

　　“嗯？”神天眼露兇光，無我公子隨之轉頭。就在眾將為七重巒哀悼之際，無我公子又將視線轉了回去。

　　“誰要做這第三十四代帝尊？稱吾帝天！”神天指向右手邊的帝鬼，“爾講，吾之布局有何深意。”

　　帝鬼冷不防被點到，眨了眨眼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父……帝天的深意有三：一是以化魔池為餌，誘導中原主動出擊；二是將正面戰場固定在天擎峽，圍繞地形布置陣術；三是利用化魔者掩人耳目，聯合后援化虛為實。”

　　眾將茅塞頓開，內心驚嘆兩位帝尊的雄才偉略。有此強強聯合，何愁拆破沉淪海之約？一統人魔兩界也指日可待！

　　孰料神天罵道：“蠢才！”

　　帝鬼虎軀一震，心中委屈不已，不明白神天因何訓斥。明明這是最好的戰略，為何神天還是不滿意？

　　“左右不通，前后絕路，上下并殺，無人生還。”無我公子沉思片刻道，“經過西劍流之亂、靈界之戰的消耗，中原臺面上的戰力銳減，而苗疆專注于地氣之爭。如果此局排布得當，修羅國度不損一兵一卒便可取下人世。”

　　此言一出，眾將熱血沸騰。若真不損一兵一卒取下人世，以后他們能在修羅國度橫著走。

　　神天饒有興味地問：“汝的判斷？”

　　“三途蠱，狼王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