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離影牽了兩匹馬在城門口等他們。洛云初奔向其中那匹矮一點的,拉過韁繩撫摸著馬背熱情地跟它打招呼。離影蹙著眉,忍了忍沒忍住對她說:“你機靈點省點心!別讓門主為你受傷!”
洛云初看這別扭的小孩挺有意思,故意逗他:“你是小瞧你們門主還是小瞧我?你們門主神功蓋世,當世無人能敵,誰能傷得了他?至于我,沒記錯好像上次你也偷襲失敗了吧?怎么,你在無生門不是頂尖的殺手嗎?”
“你!上次是你使詐!”離影憤憤,那是他抹不去的黑歷史。
“怎么?我們大名鼎鼎的離影非得獵物站著不動讓你殺才能得手嗎?”洛云初來了精神。
“臭女人信不信我現在要了你的命?!”離影說著就要動手。
“行了,一個個的像什么樣子!離影,門中有什么事找離心離幻商量,大事去找離殤,別來煩我。”夜幽冥對著離影吩咐完,又轉向洛云初:“走了!”說完率先上了馬離開。
洛云初沖離影做了個鬼臉,也跨上馬背追了上去。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一黑一紅兩道身影,踏起漫天沙塵,你追我趕地踏上旅程。
夜幽冥帶她去了邊關,看著邊疆民生凋零,戍邊將士風餐露宿,草木皆兵,洛云初體會了“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悲壯和無奈。
他們策馬奔馳在天山腳下,洛云初見識了“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的幽遠豪邁。
他們并排躺在溫暖向陽的山坡上,那里漫山遍野的罌粟花迎風招搖,幾只蝴蝶癡戀其間,追逐纏綿。洛云初抬起手遮擋在眼前,陽光把她白皙修長的手指變得透明,一只蝴蝶不斷地試探著親吻她的指尖。洛云初感覺暖風穿過她的手掌,輕拂她的臉頰。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感覺自由。
轉頭看向躺在旁邊的夜幽冥,男人冷白的面具被鍍上了一層金光,襯得薄唇越發的紅艷,下頜棱角分明,線條冷硬——神祇般的面龐。微風吻過他晶亮的面具,吻過他微抿的嘴唇,吻過他隆起的喉結,吻過他結實的胸膛,吻過他勁瘦的腰桿,吻過他……洛云初沒有再看下去。
感知到她的視線,夜幽冥翻身覆于她的上方,遮擋住陽光,將她置于一片陰影之下。“在看什么?”夜幽冥聲音沙啞地問她。
“沒什么。”洛云初別開眼,側過臉不看他。
夜幽冥注視著她,側對著他的半邊臉瑩白如玉,隱隱透光。沉默地凝視她片刻后,他抽出洛云初腰間的玉笛,坐在她旁邊,吹奏了一首少數民族風情的曲子,洛云初靜靜地閉上了眼。
接下來他們去了大漠。洛云初坐在高高的沙丘上看著黃河在腳下轉了幾道彎,夕陽給大河勾勒了玫瑰色的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洛云初突然詞窮,她此刻想不到任何別的更貼切的詞句來描繪眼前的盛景。
他們騎著駱駝,深入了沙漠腹地。駝鈴悠揚,黃沙無邊,萬古寂寥。蒼茫天地間只有一個他和她。他牽著她,在身后留下深深淺淺的兩行腳印,很快就被新的風沙掩蓋,好像他們從未來過。累極,他們依偎著躲在沙丘后休息。渴極,他們共飲一壺水。在無情的大自然面前,兩個渺小的人類緊緊相依,即使他們一個神功蓋世,一個身份尊貴。
夜晚,他們躺在沙地上看星星。夜幕低垂,深黑的天幕上灑滿了鉆石,璀璨的銀河在他們眼前緩緩展開,一直延續到天地相交的地方。那是生活在現代城市里的洛云初一生不曾見過的夜空。他們像兩個好奇的孩子,比賽著找牛郎織女,找天蝎仙后,找北斗參商。入了夜,氣溫愈低,洛云初不自覺地縮進夜幽冥的懷里,抱著他的胳膊,身上裹著他的衣。
最后,他們去了敦煌,探訪了莫高窟。
洛云初有一次因為樂團的演出,來過敦煌,他們在莫高窟前搭了個臨時舞臺,那時的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會隔著千百年的時光站在同一個地方,凝望同一個古跡。彼時的莫高窟還不像現在這樣規模龐大、氣勢恢宏,也不像現在這樣傷痕累累、岌岌可危。沒有遭遇掠奪,沒有遭遇損毀。探訪不用預約,無需排隊。她站在佛像前,佛像莊嚴慈悲;她站在壁畫前,壁畫絢爛瑰麗。她淚流滿面凝望石像壁畫,夜幽冥面色沉重凝望她。洛云初轉過頭和他對視,她不知道夜幽冥能否理解她的傷悲,因為他沒有看過它千百年后的光景。只是看著這個男人,她就情不自禁涌出更多的淚水。夜幽冥輕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擁她入懷,手指拂去她臉上的淚,手掌輕撫她的背。他確實不懂她因何傷悲,但他不想看到她流淚,因為那眼淚會刺痛他的眼,燙傷他的心。他只想她快樂。
他們準備啟程回去了,他們已經在外游歷多時。在行將離開大漠的時候,洛云初拉住夜幽冥,站在高高的沙丘上。她抽出腰間玉笛,問他笛子是否有名字。夜幽冥說原本有,但是現在她是主人,名字她來起。洛云初摩挲著笛身,輕聲道:“我想叫它‘問情’。”
“問情?”夜幽冥呢喃著這個名字。
“嗯,有個和它同名的曲子,不是我作的,但想送給你。”洛云初對他柔聲說道。
笛聲從紅唇邊緩緩流淌而出,曲調柔情旖旎,如泣如訴,遲疑低嘆,欲說還休。吹奏時洛云初一直凝視著夜幽冥,一雙眼睛水光瀲滟,里面盛滿了盈盈春水。一曲終了,洛云初眼眸微斂,藏去了里面的萬千風情;紅唇微抿,隱去了唇邊的萬語千言。
夜幽冥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良久喚了聲“凌霜”。
洛云初僵了一瞬,搖頭直視他的眼:“叫我‘落落’。出生時家人說我是天使落凡間,是我的小名。”
“天使?”夜幽冥沒聽說過,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你也可以理解為仙女投胎降落凡間,總之,叫我‘落落’。”洛云初不想過多解釋。
夜幽冥確定,公主的家人都喚她“小五”,沒聽過任何人叫她“落落”。這公主自落水醒來,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她突然通音律,擅書畫,言行舉止、待人接物皆變化巨大。夜幽冥肯定這個女人藏著秘密,而且隱約覺得那秘密可能超出他的想象和理解范圍。不過他喜歡這個名字,好像是他的專屬權利。
“落落,”他輕聲喚她,“別告訴別人,只有我可以這么叫你。”
“好”,洛云初回答。其實還有家人可以這么叫她,只是他們都不在這個世界。洛云初還是想再聽到有人喚這個名字,所以她告訴了夜幽冥,也只告訴了夜幽冥。
夜幽冥在她心里是特別的。這男人危險冷酷,卻也體貼溫暖。這男人懂得她的內心,明白她的情感,看得穿她的偽裝堅強,也欣賞她的溫柔善良。洛云初不介意和他有些特別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