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有那么一會兒,屋子里只有那個小姑娘在,我還讓她幫我倒了杯水。”
明迪姑婆話音剛落,玲奈就感受到了好幾道飽含深意的目光,忍不住撓了撓腮幫子,心說有那么一回事嗎?
她的確接收到了卡梅拉的記憶,但并非錄像重播那樣清晰,而是正常的、會被磨損的記憶。除非有意地去留意某時某事,否則人類的記憶是跟著注意力走的,比如你有可能記住某條街上某家的牛肉面特別好吃,卻不會記得隔壁混沌店的招牌是什么顏色。
更何況時隔兩個月,卡梅拉又刻意回避去想起案發當晚的事情。
玲奈努力翻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晚的牌局里,她的確起身給明迪姑婆倒了一杯茶,因為自己也口渴了。至于為什么口渴,似乎是因為她輸得很慘,又不好意思說不玩了。可是當時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呢?
希瑟注視著這四個人,羅伯特探長同樣關注著他們,臉上還帶著些古怪。
警方也曾經對他們進行問詢,但當時得到的答案是:從七點到十二點,他們都在一起打牌。有人起身離開過嗎?似乎沒人追究過這個問題。
所以希瑟究竟想知道什么?
“卡梅拉小姐,請問你離開過牌局嗎?”有明迪姑婆的證詞在前,希瑟首先對她發問。
玲奈沉思片刻后,才緩慢搖頭:“沒有,我只在中途——也就是九點鐘前后,起身倒了一杯茶。隨后直到散場之前,我沒有離開過客廳。”
這時就體現出了“偵探模式”的好處,在場沒有人對玲奈的發言表示反對,就意味著她的證詞是誠實可靠的。
希瑟等待了幾秒,見確實沒有異議,才轉向下一個人:“納思太太?”
“我?我……我離開過兩次。”左渡有些遲疑,“時間不記得了,但一次是牌局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去換了件披肩。另一次應該就是九點鐘前后,我去了一趟盥洗室。”
不用希瑟再次開口,羅斯塔特先生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情況:“我記得自己離開的時間,是十點三十五。”
眾人都訝然:記得這么清楚?
羅斯塔特微微一笑:“我也是起身去盥洗室。洗手的時候發現手表似乎走得不太準,就在路過樓道口那座鐘表的時候停下來校對了一下時間。”
說完,還補充道:“奧布萊恩先生當時也在我身邊。”
玲奈也記得有那么一回,卡梅拉和納思太太坐在桌邊,兩位男士都離開了,但是……
“九點鐘的時候呢?九點鐘的時候您也離開了。”
似乎被玲奈的突然插言嚇了一跳,羅斯塔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九點鐘的時候我沒有走開,只是到走廊窗邊透了透氣。至于那位偵探……我就不知道了。”
希瑟握著那張時間表,側頭看向四靈花:“托馬斯,你知道嗎?”
“小姐,當時我正在廚房檢查次日早餐的食材。”
“女仆們呢?”
“除了蜜莉和唐娜,都已經下班離開了。而她們兩個在清潔廚房用具。”
所以,九點鐘前后,明迪姑婆和卡梅拉在客廳里,納思太太在盥洗室,羅斯塔特先生在走廊上透氣,奧布萊恩卻神秘失蹤了一小會兒。
“博拉赫小姐……”探長終于忍不住了,“這一點的確有些奇怪,但我們都知道,直到十二點鐘之前,博拉赫先生都還活著啊!”
牌局進行到午夜,卡梅拉已經輸得臉色發青,納思太太終于打著呵欠提議散場,然后眾人互道晚安,一同上樓休息。
二樓左側是一條長廊,四人的客房都被安排在這邊;隔了一個小廳,右側是一間帶弧形窗臺的套間,是博拉赫的個人書房兼臥室。
他們走上二樓時,博拉赫的書房門下依然透出光線,于是羅斯塔特先生落后眾人一步,說想去向主人道聲晚安。
他走到那扇門前,敲了三下,問“您還沒休息嗎?”
門內傳出博拉赫的聲音:“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你有什么事嗎?”
羅斯塔特:“啊,沒有,只是來說一聲晚安。您也早點睡吧。”
博拉赫:“好的。”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眾人都聽見了博拉赫的回應,也都看得見羅斯塔特手上沒有拿著錄音機或類似的東西。
所以對話應該是真實的對話,并不是錄音偽造的。
而希瑟依然堅持在問:“布萊恩叔叔,您是父親最好的朋友,您確定——非常確定——當時屋子里說話的人的確是我父親,而不是其他人嗎?”
羅斯塔特近乎悲哀地看著她:“希瑟,我很肯定,那就是洛夫納,不可能是別人。”
手中的紙張被揉得起皺,希瑟面色平靜地點頭:“我知道了。”
然后繼續核對:“牌局結束后,托馬斯親自收拾了客廳的殘局,在走廊外留了一盞燈后,回到樓梯下管家的房間睡覺。與此同時,我和杰森正在鎮上參加音樂派對,并發生了一些爭執。”
布利斯坐直了身子,盯著妻子的嘴唇。
希瑟抿了抿淡紅的唇:“我在怒火中離開派對,驅車回家,到家時大概是凌晨一點三十,當時整棟宅子都在沉睡,但我遠遠就看見,父親的房間還亮著燈。托馬斯聽見我回家的動靜,出來告訴我,父親約了偵探先生在樓上談話。我想起晚餐時父親對奧布萊恩說的‘約定’,便直接上樓敲門,想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卡梅拉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她當時并沒有睡著,一直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所以她聽見了,隔壁奧布萊恩開門的聲音,穿過走廊的聲音,汽車發動的聲音,博拉赫小姐敲門的聲音……
“……我敲門的動靜不小,但父親始終沒有回應,于是我彎腰,把眼睛湊到鑰匙孔前方……”希瑟的臉色愈發蒼白,“接下來我的驚叫驚醒了所有人,托馬斯試圖把我從門口拖走,布萊恩叔叔搞清楚我在說什么后,去一樓打電話報警,納思太太暈了過去……一片混亂中,杰森跟在我身后趕了回來,和托馬斯一起把門撞開,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詹姆斯警佐不解:“所以您還想知道什么呢?午夜時分,博拉赫先生還活著,午夜之后——根據那位小姐的證詞,唯一離開了房間的人就是帕特里克·奧布萊恩,而且他再沒有回到房間里,而是扔下兇器,死在了負罪潛逃的路上。”
一片沉默中,唯有希瑟垂頭喃喃自語:“我還想知道什么呢……”
“我還想知道什么呢……”
女郎的聲音中有一種讓玲奈感到不安的東西,她看見希瑟下頜的線條繃緊,語氣也漸漸堅定起來:“我還想知道……父親因何而死。”
詹姆斯警佐:“那個偵探,姓奧布萊恩的,肯定抓住了什么把柄在要挾你的父親……”
“他沒有。”希瑟打斷了他。
警佐驚訝地住嘴,其余眾人也有吃驚的,但玲奈發現他們都不算太驚訝。
“我知道奧布萊恩死前接受的委托是什么,”希瑟道,“父親雇傭了他調查我當時的未婚夫杰森·布利斯,這就是他的工作。”
這樣啊……玲奈心說,的確很合情合理。
探長皺起眉:“我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是博拉赫小姐,還有布利斯先生……以及卡梅拉小姐,你們都沒有對我提過這件事啊。”
玲奈立即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希瑟嘴角勾起一個冷嘲:“我也并不比諸位提早多少,直到半個月前,布利斯先生才告訴我這件事。”
布利斯先生——他已經沉默許久了。
老律師看著年輕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驚疑不定:“杰森,我記得……洛夫納最后的財務支出里,有一筆專門撥給你的饋贈。”
“是啊,”布利斯冷笑,“而那就是我的殺人動機,對吧?”
他抬眼看向妻子,“你,”以及其余人,“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對吧?”
一連串冷笑后,仿佛消磨盡了所有意志,前記者干巴巴地說起自己和死者最后的會面:
“……出門之前,希瑟想要再換一身衣服。我想起之前的事情,決定最后去敲一遍那扇門,這次博拉赫愿意見我了。我很吃驚,雖然我已經娶了他唯一的女兒,但他從來對我沒有過什么好臉色,畢竟,我,一個孤兒院出身,只能靠著一張嘴,一支筆往上爬的平民,怎么配得上他金貴的女兒呢?”
略頓了頓后,布利斯穩住了自己的情緒,
“但那時候他很和氣,簡直稱得上和顏悅色了。甚至我還沒把自己的請求說出口,他就說起我的困窘,并表示愿意撥出一筆款項,支援我的事業。我當然是感激萬分,并開了一句玩笑,問他是不是想用這筆錢收買我,讓我離開希瑟。他卻說不是,是因為他雇了人調查我的品行,認為我雖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女婿,但還算是一個可靠的人……”
羅伯特探長嚴厲地指出:“現在這都是你的片面之詞了。”
宛如自暴自棄般,布利斯冷哼一聲:“那又怎樣?他在書房里被謀殺的時候,我還在幾十里外的派對上。”
探長一窒,然后悶悶地低下頭。
玲奈則提著一口氣,始終緊盯希瑟的臉。
果然,在布利斯再一次露出冷嘲之前,希瑟緩緩地開口了。
“你真的在嗎?”她問,“父親遇害的時候……你真的在派對上嗎?”

人生如呂寄
接下來是互相指責大亂斗